御林军押送的粮草车队日夜兼程,终于在浮诛军中粮尽前的最后一日,顶着漫天风雪,驶入了大营。
望着那浩浩荡荡的车队和鲜明皇旗,军营中几乎凝滞的空气瞬间活络起来,劫后余生的欢呼声压抑着响起,无数冻得脸色青紫的士兵眼中重新燃起了光亮。
浮诛亲自验看过粮草,质量皆是上乘,数量足以支撑数月。他面上依旧沉稳,指挥若定地安排分发,唯有紧握的拳心微微松开,泄露出一丝心绪。
“将军,陛下圣明!”陈岩激动地声音发颤。
浮诛目光掠过皇旗,望向东南京城的方向,轻轻“嗯”了一声。圣明背后,是谁在雷霆震怒之下,劈开了这重重阻碍,他心知肚明。
是夜,他再次动用了那枚玄铁令。这次的信更短,只有二字:“已至。安。”
…… 京城的气氛却远比西北雪原更加波谲云诡。
皇帝彻查粮草案的旨意一下,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兵部、户部人人自危,往日里推诿扯皮的官员们此刻效率惊人地互相检举、撇清关系。一时间,落马官员数人,皆是小鱼小虾,真正的幕后黑手依旧隐藏在浑浊的水下,但无疑被狠狠震慑了一番。
序亲王府书房内,炭火烧得极旺,却驱不散沈舟序眉宇间的冷意。
“王爷,查到的那几个,嘴硬得很,只认自己办事不力,攀咬不出上头的人。”长史低声道,“线索……似乎又断了。”
沈舟序指尖捻着一枚白玉棋子,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棋枰,发出清脆的嗒嗒声。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断不了。他们越是急着灭口、断尾,露出的破绽就越多。这次动静太大,已经惊动了藏在最深处的蛇。”
他落下棋子,声音平稳却带着寒意:“继续查。不必再盯着那些小吏,查他们背后的人,查最近谁家的门客异常活跃,查谁家的银钱流向不明。还有……查一查,本王的那几位好皇侄,近来都与哪些人过从甚密。”
长史心中一凛,知道王爷这是要将矛头直指那最敏感的领域——立储之争。几位成年皇子皆对军权虎视眈眈,西北这块肥肉,谁都想咬上一口,顺便除掉浮家这个可能不支持自己的潜在威胁。
“是。”长史垂首应命,又道,“还有一事……陛下似乎对王爷此次如此……关切西北粮草,略有疑问。”
沈舟序抬眸,眼中锐光一闪,随即化为惯常的、略带散漫的笑意:“皇兄问了?”
“是,昨日召内阁议事后,独留王爷问了几句,说王爷如今也知操心军国大事了。”
沈舟序轻笑一声,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与坦诚:“本王能操什么心?不过是瞧着浮家那小子可怜,小小年纪被扔到那苦寒之地,若是饿死了冻死了,岂不寒了老臣的心?再说了,他要是出了事,谁替皇兄守西北?本王这也是为了皇兄的江山省心不是?”他顿了顿,语气微沉,“况且,有人手伸得太长,连军粮都敢动,这次是西北,下次是不是就敢动京畿守军的粮草了?本王也是怕死之人,自然要着急。”
这一番话,半真半假,既全了兄弟情谊(关心世交之子),又标榜了忠君爱国(为江山省心),最后还点出了要害(威胁自身安全),完美地掩饰了那最深沉的动机。
长史心下佩服,躬身道:“王爷睿智。”
“去吧。”沈舟序挥挥手,“做事干净些。”
长史退下后,沈舟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走到窗边,看着院中几株在寒风中瑟缩的梅花,眸色深沉。
皇兄起了疑心。这在他意料之中。他以往表现得太过闲散,此次骤然发力,难免引人猜测。但他并不后悔。比起浮诛的安危,这点猜疑算不得什么。
只是,接下来的动作,需得更谨慎才行。不仅要查,还要巧妙地让该知道的人知道,他在查,并且查到了某些关键处。
打草,方能惊蛇。
…… 西北,粮草危机暂解,浮诛却并未有丝毫放松。他深知,暗处的敌人绝不会就此罢休。他加强了对军营的管控,尤其是粮草仓库和水源地的守卫,皆换上了最信任的浮家旧部。
同时,他依照沈舟序信中的提醒,开始不动声色地清查军中人员。借着整训、提拔的名义,几次细微的调动,将一些背景模糊、行事有疑点的军官调离了关键岗位,或明升暗降,或派以闲职。
动作不大,却精准地拔掉了几个可能存在的钉子。军中氛围为之一肃。
腊月二十三,小年。军营中也稍稍有了些过节的气氛,炊烟袅袅,甚至能闻到一丝难得的肉香。
浮诛巡视完营地,回到帐中。案上放着一封京城来的公函,以及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包袱。
公函是兵部例行文书,盖着官印。而那包袱,没有任何署名,只在角落绣了一个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梅花图案。
浮诛心中一动,先拆开了公函,快速浏览一遍,无非是些冠冕堂皇的嘉奖和催促进兵的废话。他随手将公函扔在一旁,拿起了那个包袱。
入手微沉。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本精心挑选的兵法典籍,还有一小包上好的金疮药和冻伤膏。最底下,是一件玄色软甲,触手冰凉坚韧,轻薄如绢,却显然绝非寻常之物。软甲上放着一枚平安符,样式普通,像是从哪个香火鼎盛的寺庙里求来的。
没有只言片语。
浮诛拿起那枚平安符,放在鼻尖轻嗅,似乎能闻到一丝极淡的、熟悉的松木冷香。他指尖拂过那件价值连城的软甲,目光最终落在那几本兵书上。书页边缘有细微的磨损痕迹,像是被人反复翻阅摩挲过。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人在王府书房里,如何一边翻阅这些兵书,一边惦记着西北的风雪,想着他或许用得上。
冰冷的铠甲似乎也染上了温度。浮诛沉默地将软甲穿上,贴身而藏,又将那枚平安符仔细收入怀中。
帐外传来士兵们难得的笑语和食物的香气,帐内烛火安静地燃烧着。
千里之外,有人正于无声处,惊动着雷霆,为他扫清荆棘,亦于细微处,送来了这寒冬里最熨帖的温暖。
烽火虽未燃,暗涌已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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