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着陆时,香港也在下雨。
还没走出客舱,小初就已经感受到那种独属于海洋性季风气候的高温和潮湿了。
关闭手机飞行模式,屏幕上第一条跳出来的就是目的地的天气提醒,紧接着北京发生洪涝和地质灾害的新闻也跳了出来。
小初心头一跳,手指不受控制地点进第二条,这才发现汛期以来北部山区已经陆续几十万人受灾,只是昨天的强降水导致了山洪,破坏力再次升级。
屏幕上刺目的伤亡数字让她一阵难过,赶紧打电话过去问黄亦玫家里的情况。
黄亦玫说所有人都很好,叫她不要担心,还说亦方正在开会组织物资捐赠,要确保物资包今晚到位,方协文就不过来跟她讲话了,并叮嘱她照顾好自己。
小初心下稍安,一边和妈妈说着话,一边打开和叶子瑜的聊天页面。
几条未读消息都发于半刻钟之前,先是问她飞机着陆没有,又说天文台刚挂八号风球预警,让她注意安全,落地就去找个地方休息,这两天都不要外出,也不要急着来看他。
学校那边大概率也是要停课,所以她不用担心会耽误正事。
为了证明他很好,还特地给她发来一张他右小腿打着石膏缠着绷带的图片,并调侃,“你也不用太担心,哥们儿已经没事儿了,照完CT医生说不需要手术回家静养定期复查就行。只是短期内肯定是没办法为你接风洗尘了,不过还是要和你说一句,Welcome to HK.”
他这种故作洒脱的语气反而让小初心头一刺,宁愿他像之前那样对她惜字如金。
女孩子特有的敏感已经替他提前给了她答案,只是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今天见面同后天见面又有什么分别?
于是抿唇回他:“废什么话,地址发过来。现在时间还早,耽误不了你休息。”
发完就退出了聊天界面。
黄亦玫问香港天气怎么样,看天气预报说是要刮台风。
她答:“现在天气还不错,比北京舒服,台风应该还没那么快。一会儿下了飞机就去宵夜,把之前心心念念的月光八宝盒好好尝一遍。”
黄亦玫似是十分欣慰,语气都变得轻快起来,“好啦,那你快去,别忘了代我向叶同学问好。”
小初说好。
挂了电话,她的脸上的笑容就落寞下来。
行李架已经开启,她站起身,将受伤的那只脚慢慢落下去。几次的冰敷确实有效果,现在那里就只剩下一丝疼,大概率不会影响到她走路了。
“你有随身的行李吗?”一旁的余萧弋也站起了身,温声问道。
小初转过头去。
前面还没注意,这会儿站在一块她才发现,原来他的身高竟有这么高,视觉上和方协文差不太多。
而且他穿的竟然也是学院风,黑色Polo衫配卡其色短裤,再加上他皮肤极为白皙,整个人看上去就格外干净,无端给人一种教养很好又高智的感觉。
“有的。”小初只略略迟疑就大方勾起了唇,指了指行李架,“上面那个旅行袋就是我的。”
他说:“我帮你拿,你先跟工作人员下机,廊桥等我。”
见她怔愣他才反应过来,灿笑,“你这里没有贵重物品吧?”
小初也啼笑皆非,“没有,你放心,就算有也不会讹你。”说完就往旁边让了让,并在空乘人员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飞机。
还好,还能走路。
等余萧弋出来,她已经收到了叶子瑜发来的位置,看着应该是校外的一处公寓,离学校只有几站地铁距离,倒是不远。
两人并肩往外走。叠加的身影映在廊桥的玻璃上,他比她刚好高出半个头。
余萧弋问:“你要去看望生病的朋友是吗?”
小初惊奇:“你怎么知道?”
“前面好像隐约听见你说什么救护车。”
“不是生病,是出了点事故,右腿骨折。”
余萧弋看了她一瘸一拐的脚一眼,“那你俩还真是同病相怜。”
小初耸耸肩,“谁说不是。”
经过几个小时的相处,中间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好像真的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视他为彻底的陌生人。
余萧弋又问朋友家位置在哪里。
小初把手机页面未加掩饰地展给他看,上面她给叶子瑜的备注是一个蓝色的鱼形emoji,她自认没什么暧昧和不妥之处,当然,就算有,她也不会介怀一个外人的理解和看法,“从地图上看好像离这里有点远,打车,哦我是说乘的士也要四十几分钟是吗?”
余萧弋微微垂眸,表情并无一丝变化,只说:“是有点远,不过我刚好也要到那边去,我载你好了。”
小初立即谢绝:“不用了余先生,你已经帮我了很多了,真的不好打扰。”
余萧弋说:“不用客气,这个时间和天气,你乘计程车被拒载的概率很大,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你的脚,应该也乘不了MTR吧?”又问,“你还有托运的行李吗?”
小初说:“有。”
“我也有,那我们刚好可以一起去取。”
小初停下脚步,还是谨慎地说道:“但我真不能乘你的车。”
即便他截止到目前的表现都无可挑剔,也不意味着他们之间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可以建立这种程度的信任。
余萧弋露出个了然神色,然后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拿出钱包,将回乡证展示给她看,“方小姐,我没骗你的,我是真的要回那边,你要是过意不去,按计程车费分一半给我好了。”
小初有些尴尬,但还是将他的证件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并拍了个照存在了手机里。
——余萧弋,生于春末,大她一岁多。
她也是直到这会儿才知道他名字到底是哪三个字。
余萧弋被她的操作惊了个目瞪口呆,愣了一会儿才哑然失笑:“方小姐,你很率真。”
小初眨眼:“防小人不防君子。”
两人一块去拿行李。
小初那个二十八寸的行李箱,里面有一半都是书,重得不得了,可她看他竟也很轻松就将它搬上了小推车。
他的车是一辆常见款式的日系车,不新也不旧,不便宜也不太贵,不用担心隐于车流会招来任何异样目光。
车里也很干净,还隐约有股很好闻的木质香,像是雨后森林,很治愈也很舒服。
就跟他的人一样,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小初习惯了坐车子后排,上车的时候下意识就打开了后排车门,直至他载她过了路程的一半她才有所察觉,赶紧不好意思地道歉:“我得解释一下啊余先生,我坐后排并没有把你当成司机的意思。”
余萧弋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笑:“没关系,我这本来不就是个司机吗?一会儿记得把车费A我就行。”
小初说:“放心,不会赖你账的。”又说:“你用微信吗?收款码给我一下。”
他微不可察地翘了翘嘴角,“当然。”下一个路口等红灯时,就调出二维码来,将手机递给她。
小初从善如流地扫了描。
然后睫毛就动了动。
那不是一个收款码,而是他的微信名片。
令她意外的是,他的昵称Theo.Y后面竟然也有一条鱼的符号,只是线条更简洁些,看着也更快乐些。
她和他之间实在有些缘分妙不可言的意味,她这个向来以理性和逻辑占主导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
而后,为了避免气氛尴尬,她也没有拆穿他,直接加了他为好友。
两人都没再说话。
车载电台在播放歌曲,小初听出来,好像是《少女的祈祷》。
她有些怔忡,从包里拿出两只唇釉来,一只鲜艳,一只清透。犹豫了一会儿,她最终还是选了那只裸色的。
真到了那栋公寓楼下,小初反而有些踌躇。
她和叶子瑜已经太久未见,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去年夏天两人一起去北锣鼓巷吃川菜的情境里。
那是一家分段经营的小餐馆,门面其貌不扬,菜品却实在惊艳,整座城市那么多家川菜馆,这么多年真留在她心里的,好像也就只有它。
也是奇怪,她后来努力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那天的叶子瑜是什么发型,穿的什么衣服,笑起来有多好看,又和她说了什么话。
她想起的都是锅气十足的小炒鸡,开胃入味的酸萝卜老鸭汤,以及晚上小酒馆里口感特别的各种进口啤酒。
那晚她喝了很多酒,然后任他送她回家。
他们一起坐在车子后排,从二环一路向北,她先到家,司机又送的他。
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等她醒来,他已经踏上飞往香港的飞机,两人从此分散。
她后来在微信里问他,那晚她跟他说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醉话没有。
他答:“没有,又不是喝多了就必须说醉话,你放心,咱俩酒品都很好。”
小初说:“就算你酒品不好,我还能打你不成。”
他答:“那不行,在老同学面前那么没品,我成什么了。”
小初没再回。
余萧弋见小初半天只望着车窗外的建筑发呆,不禁出言提醒:“方小姐?”
小初回过神来,推开车门。
外面的雨丝立刻飘了进来。
“你等下。”
余萧弋大踏步下了车,绕到车尾从后备箱拿出一把长柄的黑色雨伞来,砰的一声撑开,然后才绕到小初这边,遮在她的头顶:“你的脚怎么样,要我陪你上去吗?”
小初摇摇头,“还要拜托余先生帮我拿一下行李箱,刚刚三百块已经给你转过去了。”
余萧弋一愣,“你给的太多了。”
小初有些心不在焉,“麻烦你了。”
余萧弋抿了抿唇,问她:“你大概需要多久?”
“什么?”
“我说你会在上面陪你喜欢的那个人多久?”
小初忽地一下红了脸,“你怎么知道?”
“这世上聪明人总比蠢人多。”
小初说:“大概半个钟头。”
他说:“那好,我在这等着你。见喜欢的人,瘸着一条腿就够可怜了,还要拖着那么大一个箱子,陌生人看了都要替你哭一场。”
又说:“我猜你箱子里大部分都是书吧?放心,我对别人的书没兴趣,绝不会偷走的。万一食言,你可以报警,反正你手机里有我身份信息。”
小初咬了咬牙。
这人的嘴怎么也这么毒?亏她还以为他是什么翩翩佳公子。
“万一你给我的证件是假的呢?”
余萧弋想了想,“那要不你再拍下我的车牌?我总不敢挂假牌上路吧,就算车子不是我本人的,你总也可以在交通署查到车主信息。”
小初立刻照做。
余萧弋也不恼,还好心提醒她,“拍清楚一点。”
小初说:“你抬头,我再拍一张你,做三重保险。”
他怔住,彻底被她打败。
小初磊落收起手机,“OK,那就麻烦你等我一下,半个小时之内,我肯定下来。”
余萧弋没好气把伞塞到她手里,“愿你顺利。”
“余萧弋。”小初突然喊他名字,“谢谢你。”
他没吭声。
小初在上行电梯里模拟一万种一会儿敲开门时叶子瑜可能会发生的情景,却还是猜错。
而且是大错特错。
因为她怎么也没想到,开门的会是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粉雕玉琢的,看着还挺可爱。
他看见她,也不害怕,只瞪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她瞧,并用英语问道:“你找谁?”
小初退后半步,直至确人门牌号没错,才答他:“我找叶子瑜。”
她想起来,这边的学生基本都会找合租室友来分担房费,只是她有点不懂,他为什么会找一个带小宝宝的,这样不会被影响到学习吗?
小男孩听了立刻回过头去朝里面大声喊到:“妈咪!”
“发生什么事?”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小男孩回了句粤语。
小初下意识再退后半步,胸腔里是什么东西在崩塌瓦解的轰鸣声,又像是某种动物正在烈焰中痛苦挣扎,她尝到了血腥的滋味。
紧接着,一个短发齐肩,妆容素淡,穿白衬衫和牛仔裤的漂亮女人就已经到了面前。
她的手上还戴着厨房的隔热手套,似是正在煮什么东西。
还未待小初说话,对方已然率先开口,嘴角的弧度无懈可击,“你好,方小姐是吧?他等你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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