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装修风格极为老干部的办公室。
他吃力地坐起身，只是这一下就浑身酸痛，感觉自己的肌肉像是被擀面杖碾过了一样。
他有所防备地打量着周围——
这是一间办公室，布置摆设和他高中校长的简直一模一样：满屋子的实木家具、一张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茶海，办公桌正上方悬挂着一幅巨大的书法匾额，上书四个大字——上善若水。
“小伙子，醒了？”一个年轻男人端着个泡着枸杞黄芪的保温杯走进来。
男人的脸部很硬朗，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熟男性的魅力。
发型一九侧分，戴着金丝眼镜，目光锐利，薄唇。还有剪裁完美的西装一丝褶皱也无，简直就是言情小说里走出来的霸道总裁。
这间老气横秋的办公室还有手里的保温杯和他完全不匹配。
“您是？”
年轻男人解开西装扣，十分商务地在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我是‘投了么’有限公司的执行董事，阎望野。”
投了么？阎望野？宋捡眼角忍不住抽搐，这什么傻逼名字……
“我替员工南梦刚才的鲁莽行为向您郑重道歉。”
宋捡摆摆手：“不用，我现在只想回家。”
“当然，我们会派专人送您回去。”阎望野笑得十分官方，“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向您收取相关的服务费用。”
“费用？！”
阎望野摊开手掌，一份文件凭空出现。
他将其递给宋捡，语气平和地解释：“因为您是南梦很早之前选定的搭档，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把您视为公司的一员。相应的，您也一直在享受我们的员工福利。”
员工福利？宋捡完全不记得自己享受过什么福利，迄今为止，他收到的只有一连串的惊吓。
阎望野体贴地替他翻到“亲属待遇”那一页。“就拿您父母的轮回手续来说，他们属于非正常死亡，按理说办理过程会非常麻烦。”
“但鉴于您是内部员工，他们走了加急通道，并享受了VIP服务机制——可以选择自己的出生。”
他又翻过一页，“我们调取了记录。您父亲选择了一个高知家庭，目前正准备出国留学；您母亲则选择了一个富商家庭，此刻正在马马代夫度假。”
宋捡想笑却笑不出来。他万万没想到父母“投”得如此之快，转眼竟成了自己的同龄人，而且还毫不客气地直接降生在“罗马”。
他抱着最后一丝期待问：“他们……知道这些是有条件的吗？”
“当然知道。”阎望野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自豪，“您母亲还盛赞我们待遇优厚。”
阎望野继续向后翻页。“由于您幼年时常哭闹，我们一致认为福利院不利于您的成长，因此在您三岁时，由我们的员工出面领养了您。”
“您目前居住的别墅是南梦名下的产业，每月还有专职保姆照顾。当然，南梦表示别墅和保姆是她自带的配置，这部分无需您支付。”
“但是，您的教育支出、生活支出，乃至您本身的生命维系费用，都是需要偿还的。”
他翻到最后一页，语气依旧平稳，“您个人欠南梦的款项，保守估计为五千万人民币。而您父母的费用，需待南梦收回您的生命后，再由您与我们签订为期五百年的劳动合同予以清偿。”
这一长串说完，宋捡感觉自己的心脏又要停跳了。
“你的意思是……无论怎样，我都必须给你们打工？”
“基本上，是这个意思。”
宋捡欲哭无泪，他现在后悔出生了。
他哭丧着脸走出阎望野的办公室，一眼就看见南梦正斜靠在墙上，优哉游哉地叼着一根棒棒糖。
她又换了一身墨绿色的连衣裙，配着珍珠项链——这次宋捡认出来了，是《蒂凡尼的早餐》里的经典造型。
南梦歪着头打量他，语气戏谑：“哟，不是宁死不从吗？”
宋捡捏着那份堪比卖身契的合同，恨不得当场撞墙。
“万一我没答应呢？”
“不可能。”南梦斩钉截铁，“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能拒绝那只笑面虎的人。”
她口中的“笑面虎”无疑是指阎望野。
宋捡感到奇怪，就算在普通公司，CEO也不会亲自来过问一个实习生的事，更何况是阴曹地府这种地方。
除非这实习生背景通天或实力超群——显然他两样都不沾。
那阎望野为何亲自出面？宋捡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选择了他的南梦。
一切皆因她而起。
他抱臂，认真地看向南梦：“那你呢？你也没能拒绝他？”
他顿了顿，想起大厅里的员工评分榜，“我看见了，你常年评分垫底。为什么现在突然想提高服务评分？”
南梦转过身，没有直接回答。“实习生，这个问题，等你转正的时候再说吧。”
宋捡没有再追问。从南梦冷眼看他窒息却无动于衷那一刻起，他就明白她绝对不是一个完全的好人。
南梦侧过头催促他，“走了，实习生。”
“干嘛去？”
“当然是上班了靓仔。合同没有看吗？只要有业务，必须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了。”南梦故意很机车的回答他。
他一个刚毕业的高中生，初入社会就撞上阎望野这种老谋深算的老板，哪能看出合同里那些不合理的条款？
宋捡慌忙翻到员工守则那栏，果然白纸黑字写着——“一切以业务为先，二十四小时待命服务。”
他瞪大眼睛：“那我岂不是永远不能休息？”
“每个区域都有管理部门，放心，累不死你。”南梦用手指将刘海优雅地捋到耳后，整理了一下造型，“那我们开始吧。”
说完，她拉住宋捡就往前迈步，根本不管他有没有准备好。
在被南梦拉动的一刹那，宋捡感觉自己的身体骤然变轻，脚下猛地一空！
还没来得及惊呼，双脚又瞬间踩实。他抬头一看，已然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跟着南梦，宋捡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把仙侠剧里的“闪现”，一步跨出，便是空间转换。
“这是哪里？”
他警惕地打量着眼前普通又陌生的居民小区，知道工作内容是要和鬼魂打交道，再加上上次见到邓卓翔的糟糕体验，自己现在是草木皆兵了。
南梦有些意外：“你同学家，你不知道？”
“我同学？”
“就那天吓你一跳的小鬼头，邓卓翔。”
宋捡这才想起南梦说过，邓卓翔已经去世三天了。
听到同学的死讯，他并不十分难过，只是对这样年轻生命的消逝感到些许惋惜。
“看来你也不是很在意这小鬼头嘛。”南梦挑眉，语气说不清是替对方抱不平，还是单纯八卦。
她说得对，宋捡确实不太在意邓卓翔。
因为他在班上就像个透明人，除了每次考试会被老师点名表扬，其他时间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即便有人特意去想，大概也只能记起那是个总坐在角落、独来独往、惜字如金的尖子生，除此之外，再无更多印象。
“他是怎么死的？”宋捡问。
南梦按着太阳穴想了好一会儿：“好像是……圆珠笔插破大动脉，失血过多死的。”
宋捡揶揄道：“这还要想这么久？是不是年纪太大了记性不好？”
南梦气得牙痒痒，心里把阎望野骂了一百遍：“这笑面虎又把老娘年龄说出去了！”
看他一副欠揍的模样，南梦不爽地按住宋捡的脑袋，在他耳边吼道：“你以为我每天都很闲吗？就盯着他一个客户？那么多死者不得一个个想？！”
宋捡被她喊得耳朵嗡嗡作响，挣开她的手，指着远处躲在树后那个模糊的身影问：“那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带他走。”南梦说完，朝那边招了招手。
邓卓翔即使成了鬼，性子依旧很冷，慢吞吞地挪过来后，抿着嘴一言不发。
南梦“咔嚓”咬碎嘴里的棒棒糖，丢掉小棍，瞬间切换成标准工作模式：丁字步站好，双手优雅地搭在身前，脸上挤出职业微笑。
“请问，您为何不愿离开呢？”
宋捡在一旁小声提醒：“你笑得太假了。”
南梦暗地里踢了他一脚：“你也给我笑！”
宋捡：“……”
邓卓翔看着两个笑容僵硬古怪的家伙，实在没什么交流的**：“不想笑可以不笑。”
南梦立马收起笑容，单刀直入：“为什么不离开？”
“不想。”邓卓翔甚至没看她。
“我知道你不想，我问的是为什么不想？”南梦努力保持着好声好气。
“就是不想。”
“嘿——！”南梦的火气眼看就要压不住。
宋捡赶紧拉住她的裙角，低声提醒：“微笑服务……人性化……”
“他们都是鬼了，还要什么人性化！”
宋捡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常年业绩垫底了。
他叹了口气，转向那个沉默的鬼影，尝试用自己仅剩的真诚开口：“邓卓翔，虽然我们不熟，但是……我想帮你。”
邓卓翔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想看见他们后悔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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