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大学西门外的步行街，是属于夜晚的。
天色一暗，这条白天还显得有些破落的小巷子就像被施了魔法，各色霓虹招牌次第亮起，烧烤摊的烟火气混杂着麻辣烫的香气，在空气中编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的网。
“陆哥，我跟你说，西门外这条街，那可是咱们江大的圣地！”蒋小胖走在最前面，像个经验丰富的导游，神神秘秘地说道。
“圣地？”陆屿挑了挑眉，“不就是条小吃街吗？”
“肤浅了不是？”蒋小胖摇了摇他胖乎乎的手指，一脸的故作高深，“它的大名，叫‘西门商业街’，但咱们江大的学生，都尊称它为堕落街。”
这个名字一出，连一直沉默的时光都忍不住抬眼看了他一下。
“堕落街？”陆屿更乐了，“这名字怎么听着不太正经？”
“嘿嘿，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蒋小胖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科普，“之所以叫堕落街，因为它是一个能让你彻底“堕落”的地方。”
他伸出一根胖乎乎的手指晃了晃：“第一，它是美食的深渊。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烧烤、火锅、麻辣烫、小龙虾、铁板烧、奶茶、甜品……只要是你想得到的垃圾食品，那里都有。一旦你踏进去，什么健康饮食、减肥计划，统统都得靠边站。你的身体，将在这里彻底堕落！”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表情变得更加猥琐：“第二，它是时间的黑洞。网吧、KTV、桌游店、剧本杀、密室逃脱，一应俱全。多少英雄好汉，本来只是想去放松一下，结果一抬头，天就亮了。你的意志，将在这里彻底堕落！”
最后，他伸出第三根手指，压低了声音，像在说什么惊天大秘密：“最最重要的一点，它是绩点的坟墓！你想想，当你沉迷于美食和娱乐，你还会有时间去图书馆吗？你还会有心思去刷夜复习吗？不！你没有！你的GPA，将在这里，从四点零一路俯冲，直至挂科！你的灵魂，将在这里，被魔鬼彻底俘获！”
蒋小胖张开双臂，用一种咏叹调的语气，做了个总结：“所以，这条街，就是埋葬了无数江大学子青春、时间和绩点的温柔乡、英雄冢，我们称之为堕落街，是不是合情合理，恰如其分？”
这一番话说得是声情并茂，荡气回肠。
陆屿笑得差点直不起腰，连旁边的孙睿都忍不住推了推眼镜，嘴角似乎也牵动了一下，然后冷静地评价道：“从社会学角度看，这是一个典型的通过夸张化命名，来解构学业压力并形成群体认同的亚文化现象。”
“对对对！孙哥说的都对！”蒋小胖用力点头，虽然他一个字都没听懂。
陆屿笑着，下意识地去看时光的反应。
他发现时光正侧着头，认真地听着蒋小胖的胡说八道，那双总是清清冷冷的眼睛里，此刻竟然也染上了一丝极淡的、像水波一样的好奇。
陆屿觉得，这个样子的时光，比他板着脸故作冷漠的时候，要生动可爱多了。
“那还等什么，”陆屿笑着一把揽过蒋小胖的肩膀，大步往前走，“今天，就让我们四个，在这条堕落街上，光荣地堕落一次！”
没过多久，陆屿他们找了一家看起来最热闹的露天烧烤摊，四张塑料凳，一张油腻腻的折叠方桌，就是大学生活的第一场正式晚宴。
蒋小胖是当之无愧的气氛组组长。他一手拿着菜单，一手挥斥方遒，唾沫横飞地介绍着哪家的烤鸡翅外焦里嫩，哪家的烤茄子蒜香扑鼻。孙睿则拿出手机，打开了计算器，似乎在精密地计算着今晚的人均消费。
而陆屿，他的大部分注意力，其实都放在了斜对面的时光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在宿舍以外的地方，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这位新室友。时光似乎很不适应这种嘈杂的环境，他坐得笔直，背脊挺得像一棵小白杨，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和茫然，像一只误入人类派对的精灵。
“时光，喝什么？”陆屿主动开口，试图打破对方的结界。
时光抬起头，似乎思考了一下，才小声说：“……水就可以。”
“别啊，出来吃饭哪有喝白水的。”蒋小胖把头从菜单里拔出来，大手一挥，“老板！先来四瓶冰可乐！”
“他喝不了冰的。”
三个字，从陆屿嘴里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的瞬间，不仅是蒋小胖和孙睿，连时光本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他。
陆屿自己也怔了一下。他只是下意识地想起了下午在宿舍里，时光说的那句“我喝不了冰的”。他没想到自己会记得这么清楚，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出来。
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蒋小胖的八卦雷达“嗡”地一下就启动了，他看看陆屿，又看看时光，脸上露出了那种“我磕到了”的猥琐笑容。
“哦……哦对，”陆屿清了清嗓子，试图用一个夸张的笑容掩盖自己的不自然，“我记性好，下午听见时光说了一嘴。老板，那给他来一瓶常温的橙汁吧。”
烧烤很快就上来了，滋滋作响的烤肉和浓郁的香料味，暂时驱散了空气中的尴尬。
蒋小胖是饿虎扑食，孙睿吃得有条不紊。陆屿则一边吃，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时光。
他发现时光吃东西很慢，也很挑剔。他不吃葱、不吃蒜、不吃香菜，所有沾了这些东西的串，他都只是礼貌性地拿起来，然后就放在了一边。
陆屿看在眼里，没说什么。他把自己面前一盘没加任何佐料、只撒了点盐的烤鸡翅，默默地推到了桌子中央，推到了一个时光稍微伸一下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他做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随手一放。
时光的动作顿了顿。他抬眼看了陆屿一下，对方正和蒋小胖高谈阔论，好像压根没注意这边。他又看了一眼那盘干净的烤鸡翅，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伸出筷子，夹起了一块。
这顿饭，在蒋小胖的插科打诨和孙睿的准点报时中结束了。
七点二十五分，孙睿准时起身：“我得回去了，听力要迟到了。”
“走吧，都回去吧。”陆屿也站了起来。
回宿舍的路上，四个人走在被路灯拉得长长的影子里。蒋小胖和陆屿走在前面，还在激烈地讨论着刚才那家店的性价比。
时光走在中间，和所有人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一步一步，走得很认真。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是陆屿刚刚拉的那个宿舍群里，跳出了一条新消息。
是陆屿发的。
【@时光，刚才那家店的烤鸡翅不错，下次可以再去。】
时光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走在前面的那个高大背影。对方正和蒋小胖笑闹着，似乎只是随手发了条消息。
他知道，那盘鸡翅是特意为他点的。
他也知道，这条消息是特意发给他看的。
这个人……
时光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收紧，一种陌生的、他无法定义的情绪，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平静了十八年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细细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回到宿舍，蒋小胖第一时间冲向了自己的作战基地，孙睿戴上耳机进入了英语世界。
陆屿洗了个澡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到了时光的书桌旁。
“对了，你的饭卡办了吗？明天开始就要在食堂吃了。”
时光正准备去洗漱，闻言回过头：“还没。”
“我帮你办好了。”陆屿像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掏出一张崭新的校园卡，递了过去，“去领教材的时候，顺手帮你填了张表，照片用的你报道时的电子照。你看看。”
卡片的正中央，是时光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证件照。
时光看着那张卡，又抬头看着陆屿。陆屿的头发还在滴着水，身上带着沐浴露清爽的香气，脸上是那种理所当然、不求回报的灿烂笑容。
“……为什么？”时光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在喃喃自语。
“什么为什么？”陆屿不解，“我看你好像不怎么爱出门，就顺手帮你办了呗。都是室友，客气什么。”
他说完，就把卡塞到时光手里，转身去阳台晾衣服了，留下时光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张还带着对方体温的校园卡，久久没有动弹。
当晚，十一点，宿舍准时熄灯。
黑暗中，只剩下蒋小胖的键盘和孙睿平稳的呼吸声。
陆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今天和时光相处的画面。他觉得这位新室友像个谜，一个让他忍不住想去解开的谜。
他摸出手机，点开了江大表白墙的□□空间，一条最新的置顶动态映入眼帘。
【主题：新生颜值速报！文保学院惊现两枚神仙帅哥！】
下面配了两张偷拍的、有些模糊的照片。一张是陆屿在宿舍楼下搬行李时的侧脸，另一张，是时光独自一人走在林荫道上。
评论区已经盖起了高楼。
“白色T恤那个是陆屿吧？我靠，本人比照片帅一万倍！”
“第二张图那个小哥哥气质好绝！清冷易碎感，爱了爱了！”
“我刚从他们学院的同学那里打听到，他们俩，一个宿舍的！”
“卧槽！这是什么神仙宿舍？我申请现在就搬进去！”
“有没有人磕一下？阳光开朗校草攻 x清冷禁欲学霸受，这设定我能脑补十万字！”
陆屿看着最后那条评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翻了个身，脸抬起面向旁边时光的床位。他和时光的床铺只隔着一道窄窄的缝隙，空气中仿佛都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呼吸。他把手机横过来，屏幕的光朝向隔壁，压低了声音，像个分享秘密的坏小孩。
“喂，时光，你睡了吗？”
隔壁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微弱的虫鸣。
陆屿以为他睡着了，正准备收回手机，黑暗中，却从旁边的枕头方向传来一个带着些许沙哑的、闷闷的声音。
“……没有。”
陆屿的嘴角在黑暗中高高扬起。他把手机又往两人之间的缝隙那边递了递，让屏幕的光能照到对方的被子上。
“你看这个，”他用气声说道，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笑意，“他们说咱俩能凑一对儿，还挺有想象力的。”
隔壁又沉默了，久到陆屿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他甚至能听到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似乎是时光翻了个身。
就在陆屿准备作罢时，时光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比刚才更闷，还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
“……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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