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宋池月收回思绪。
有新消息需要查看。
宋芸：“晚上回家吃个饭，有关于你表哥的事要宣布。”
宋芸：“你爷爷也在。”
宋池月撇了撇嘴角，后面那句话用爷爷来警告她不能找借口缺席。
学校在帝都的新开发区，和嘉禾是两个方向，晚上吃饭现在才通知她，宋芸存心给她难堪。
宋芸是宋池月的姑姑，在她出生前和家里闹得很难看，宋老爷子看不上她的丈夫，也就是宋池月的姑父，为了追寻爱情的宋芸下嫁，选择和家里断绝关系，出嫁后自然和宋家鲜有联系，转折点就在宋池月父母逝世。
老人家只有两个孩子，宋池月的父亲死后宋家只剩下宋池月这个女孩，理所应当成为继承人，好姑姑在她爸妈死后没两年就屁颠屁颠赶上门了，领着她的便宜表哥沈南来看望外祖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诚然老爷子心里门清，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活了一辈子血脉单薄，只剩下一个孙女，所以对于那个外姓的孩子也没太抗拒。
有压力才有动力，反正结果是宋家人就行。
几次三番的，宋池月也明白这对母子打的什么主意，双方相看生厌罢了。
**
下午的课程结束得早，她联系宋家的司机提前接她。
一群围着礼可的女生热闹讨论下课后要不要去CBD新开的一家日料店探店，中心人物像是想起什么，坐到宋池月的位置旁边：
“池月，陪我逛街嘛。”
“你也和我们一起去，不能总是埋头看书，感觉你快成书呆子了。”
几个女生目光齐刷刷看向宋池月，心想快答应快答应。
看吧，这就是巴结礼可的好处之一，你有可能通过她的关系网，结交到更伟大的人脉。
“晚上有事情，要去嘉禾。”
礼可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拒绝，不甚在意耸耸肩，“行吧，那周五的party你总该要答应我来了咯。”
“我们池月总是拒绝我，我也会感到伤心的啊。”她双手托腮，盯着宋池月。
这样一说她就不可能再婉拒了，宋池月不喜欢派对这样的场合，但社交又是生存所必须的，更何况，她不能拒绝礼可的一再邀请。
最终她还是扯出一抹笑答应了。
礼可见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得意骄纵，扫视周围一圈女生，像是宣告自己的战利品。
“你一定要来，那天我们去一起试礼服怎么样？作为我最好的朋友，我会无比期待我们的约会哦。”
最好的朋友。
对啊，在所有人眼里，亲密无间的两个孩子，好几年的情谊。
但愿是这样。
**
宋池月在车上小憩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窗外的高楼渐渐被疏朗的树木取代，车子绕江驶入嘉禾，别墅区入口低调却透着精致，宋家的车无需核对信息可直接放行。
车子缓缓驶入，两侧是修剪整齐的草坪或荆棘丛，偶尔能看到造型各异的喷泉雕塑，独栋别墅错落分布，大多是浅色系的欧式建筑，隐约能瞥见院内精心打理的花园。
这片山坡占尽帝都风水宝地，早年开发成别墅区时本就矜贵，几经修缮后房价更是翻着倍地疯涨，如今早已成了帝都顶层圈层的聚居地。
车辆越往上，地势每抬高一分，便意味着更深厚的家族根基，更沉甸甸的权力，更泼天的财富，以及更耀眼的声名。
得到什么就要失去什么，天平要平衡，两端的价值总该相等。
所以如果有人想要夺走什么，就尽管来试试看。
她怎么可能束手就擒，那不是宋池月的风格。
**
宋氏担得起名门望族，车辆行驶到灯光不再密级的上层区顶部，直到一栋现代简约风格的白色建筑。门前的庭院里种着几株高大的玉兰，典雅生动，没有过多繁复的装饰。
车子停在雕花铁门前，一早等候在门口的管家上前拉开车门，微微鞠躬：
“小姐，欢迎回家。”
夜幕降临，庭院里的灯次第亮起。
宋池月抬眼望去，越过眼前的景致，落在山坡更高更深处——别墅亮起的灯光勾勒其朦胧的轮廓，在月色下多繁华。
他晚上居然真的跑回了嘉禾，宋池月心下了然，原来不是应付她的随口一说。
犹如绿灯照射码头对岸的庄园，当然没有灯火通明的夜夜笙歌，但那却是这片地界里，无人不晓的存在。
迟家。
**
客厅挑高近十米，背靠沙发是一整面的落地玻璃，浅香槟色丝绒窗帘垂至地面。米白色真皮L型沙发占据了客厅中央，旁边立着胡桃木边几。
宋芸扶着爷爷，两人从沙发上站起
“瞧着，我们说着话，池月就到了。”
“这孩子许是在学校里事情也多，大老远赶回来不方便。虽说长辈在，晚辈没道理不到场，但爸您也别跟小孩子计较这些了。”
她脸上堆着热络的笑，话倒是慢悠悠飘过。
这两句话其实很有水准，一向是她这个笑里藏刀的姑姑惯用的伎俩。
明里看似是长辈包容小辈，实际是夹枪带棒提醒别人宋池月不懂规矩，姗姗来迟不尊重长辈，还用了一副自己才是这里主人的口吻。
宋池月早已习惯，不咸不淡扫了她一眼，懒得搭理她。
目光最后落回茶几那杯温茶上，茶沫子浮在水面，晃了晃，慢慢沉了下去。
“回家早晚有什么关系？这里都是自家人，简单吃个饭聚一聚，不用讲那些虚的。”
宋老爷子不是傻的，敲闷钟般拍了拍身旁人扶在胳膊上的手，声音不高不低：
“有些话啊，烂在肚子里比较体面。”
宋芸在脸上挂着的假笑有几分凝固，随即领会般松了松搀扶的力道。
她看向沙发另一侧的沈南，对方瘫在沙发上，捧着手机全神贯注奋战游戏，浑然不觉客厅外侧有何动静。
“南南，你妹妹回来了。”宋芸提高音量。
沈南转头一看，他妈扶着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手机里的游戏刚到重要关头，但他只能不情不愿掐掉屏幕。
看见这一幕，宋池月眸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讥诮。
诚然宋芸虎视眈眈宋家，但她要是宋芸，指望沈南这种只会吃喝玩乐、小脑发育犹如停滞在小学时期的败家子和她抢家业，还不如抓紧时间趁能生的时候再生一个。
宋家重教养，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所以饭桌上的氛围谈不上热络。
一直到坐在主位的老人目光落在宋池月身上。
“池月，最近功课怎么样？在学校一切都好吧。”
宋池月抬眸：“爷爷放心，一切都好。”
“那就好。”老爷子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又道，“上回你说想找的那副画，我让管家翻出来了，回头让司机给你送学校去。”
“谢谢爷爷。”宋池月眼尾弯了弯，
“您在家也要注意身体，平常多去庭院里走走，少吃那些油腻的。上次体检时顾医生说您得戒酒，我不在家时，您不会又偷偷开了几瓶吧？”
老爷子瞧着她这模样，微微点头回应，继续提点她：
“我的情况有医生照料，你在学校要随时记住自己的身份和目的，要戒骄戒躁，继续朝着目标前进，这样才有宋家继承人的样子。”
“既要学会运用手中的权利，我听说文化节的学生代表是你和迟家小子，这一点做的不错。”
“结交正确的人脉对你只有好处。”
宋池月嗯了一声，他又提起别的小事。
祖孙俩一递一答，话语里尽是老人对她的教导。
与旁边宋芸母子的刻意截然不同，落在有心人眼里。
那份血浓于水的亲近，真假参半的做戏自然比不上。
宋芸在心里冷笑，老爷子对他儿子不怎么重视，人死了对这个孙女倒是上心，这种冷血的人，到底还是觉得小女孩好拿捏，一把年纪还是硬骨头，不肯放权。
偏偏宋家是家族企业，董事会对他马首是瞻，正统的继承人宋池月还有价值一天，这位子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外姓的沈南。
目光一转，看着不争气的儿子光顾着扒饭。
沈南又扒了两口饭，注意到母亲的眼神，只好放下筷子，语气吊儿郎当：
“对，对，表妹在学业上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请教我嘛，都是一家人。”
宋池月没接话，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姿态从容，握着银质刀叉，手腕抬起间是恰好的弧度。
靠，拽什么呢。
沈南背后一靠，把手里的勺子放进碗里，故意发出清脆的响声。
宋池月朝他的方向侧过眼，刀叉碰撞瓷盘的轻响顿了半秒。
她没说话，只是目光在他那只随意搭在桌沿的手上停了停。
“表哥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用餐具奏乐？”声音不高，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清泠泠的。
沈南正要开口理论，却见她已经收回视线，继续慢条斯理地切割盘中的食物，仿佛刚才只是随口点评了一句天气。
又来了，那副全然不把他的挑衅放在眼里的模样。
宋芸见状，笑着打圆场：
“你这孩子，池月在学校里那是出了名的优秀，你都不是读书的料，还让妹妹问你题呢。”
她寻思着时机合适，慢慢转向正题：
“爸啊，我有个事跟你商量。”
“南南原先不是定了去国外留学吗？他自己想通了，说出去学那些虚头巴脑的没用，不如踏踏实实留在国内，来家里的公司历练历练，跟着你多学学本事。”
狐狸尾巴这就藏不住了。
宋池月的手腕一顿，接着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问佣人要了盘甜品，往嘴里塞着提拉米苏。
蛋糕胚糖放太多了，腻。
她不喜甜口，连主人家的喜好都记不住，这种严重的失误。
“解雇新来的厨师吧。”她对餐厅门口全程站立的管家说。
宋芸当时和家里闹的多难看，宋老夫人身子本就弱，被唯一的女儿气到卧病不起，拖着病躯过了没几年，得知宋池月父母出事，老人家受不了这打击，一闭眼就去了。
沈家本就不景气，父子都是酒囊饭袋，宋芸带着沈南走上门时，那时候沈南还读着书。
她苦苦哀求自己的父亲，发誓只想要沈南念完书，沈南大学一毕业，她就把人送到国外，绝不让沈家人贪图宋家一分一毫。
老爷子心里那根刺多深，但看着自己宠到大的女儿跪在地上，闹了几次，不忍心还是答应了她。
多可笑，有人一再心软，有人的心养不熟，得寸进尺。
饭桌上的温度急剧下降，老爷子握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刚才还略微带着笑意的眼角慢慢绷紧，他抬眼，浑浊的眼珠里沉淀着岁月磨练的锐利，嘴下毫不留情：
“你想进公司？沈家手下多的公司多了去吧。”
“跟着他爸能学到一些，但您身边的人都是顶端的精英，倒不是好高骛远，这不是给孩子更好的起点……”
宋芸观察父亲的脸色，又偷偷瞟了几眼坐在一旁的宋池月。
“对，外公，”沈南正色，端正自己的坐姿，“表妹还小，为了身体着想，您还是要多注重保养身体，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所以公司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一句话倒是冠冕堂皇，打着关爱幼儿和高龄老人的旗号好实现他自己的野心抱负。
心怀鬼胎，居心叵测。
“我虽然懂得不多，跟着也能慢慢学，总是为家里分忧。”
哈，为家里分忧？真把这里当他家了？
她端起手边的水杯抿了一口，冰凉的杯壁挡住讥讽的嘴角。
“哼！”老人一声冷哼，他抬手，佣人端上一盏茶，茶梗在水里翻涌，他缓缓移动视线，停在宋芸身上，
“昨天你说要上门看望我，我就和老李说你肚子里打着什么馊主意，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老李就是宋家的管家，在宋家待了近四十年，
“原来是带着你儿子来分我宋家一杯羹了。”
“爸，”宋老爷子脾气古怪，宋芸也是个能人，冷汗快要滴下还能镇定自若开口应对冷言冷语：
“您这话说的，阿南是我的儿子，更是您的外孙。”
半晌之后。
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他既没应承也没反对，目光落在圆桌正中央的白瓷盘，蒸得恰到好处的鱼肉将鱼皮微微撑起，他不经意开口，却毫不掩饰试探：
“池月，按照你的想法，要不要让你表哥进公司啊？”
他没有一时间否认。
“棋盘上所有棋子都是为了稳固局面而存在。”
她想起小时候，老人曾教过她与人对弈，最重要的是先沉下心。
“既要守住自己的防线，也要寻找对方的破绽；既需着眼当下的得失，更要规划长远的胜负。”
凭心而论，她的棋盘上不允许出现任何废子，更不想接纳未知的变数扰乱阵脚。
规则，既不能打乱节奏，怎么用规则限制变数。
如果她今天直接拒绝二人，只会闹得沈南和宋芸面子上不好看，但这个家里最终能做决定的人也不是她。
万一，老爷子之后同意了，她又给不出价值相等的筹码改变局面，反倒落人口舌。
水晶灯投下的光线晃动，光影投掷在女生精致的半张脸，留下淡淡的、捉摸不定的明暗。
放下杯子的时候，宋池月开口：
“好啊，表哥，”她的尾音轻轻上扬
“我可是真心的把姑姑和表哥当成‘一家人’，”加重结尾的话音，慢悠悠，
“表哥大学的专业好像是酒店管理，没记错的话，家里的产业与酒店相关的，我记得只有临市。”
“商场如战场，在帝都这样舒适的地方待久了，表哥在外面可要多留点心。”
**
宋芸和沈南吃完饭没多停留。
宋池月送这对母子到大门口，走在庭院的石阶上，沈南在她背后瞪了她一路。
是让他混了个总监当，但这死妮子非多嘴一句，他想的是进宋氏总部，把他打发到个芝麻大的酒店公司，还不在帝都。
开玩笑，他的人脉放到临市有个屁用。
“表妹，”他开口，
黑卷发披在肩膀上的女生停下脚步，清瘦可见肩胛骨的轮廓，细长的脖颈，在月光下更显冷白。
“怎么了，表哥？”宋池月转头。
神态何其无辜，尤其那双眼睛，清澈，透亮，在黑夜下更像野生动物，看向他仿佛是遇到可口的猎物。
菩萨面，蝎子心。
“表哥呢，比你大了几岁，所以不会干欺负小女孩的事儿”，他迈开步子走向前，经过她的位置时留下一句，
“不过表妹你这样做事，不太好啊。”
“听不懂表哥什么意思呢，”宋池月目送宋南座进车里，转头似笑非笑，
“姑姑，表哥很讨厌我吗？”
临走前，宋芸站在车前，抬手理了理小侄女的衣领，故作亲昵开口：
“池月啊，你年纪还小，现在好好读书最重要。”
“姑姑有时候说的话你不愿意听，但你表哥总不会无缘无故对你说一些话，你要记住，不管中间发生多少事，我们都是一家人。”
“打断骨头，血脉也连在一起的一家人。”
得到想要的结果，她脸上的得瑟藏也藏不住。
与其说是劝诫，不如说是警告。
宋池月任由对面的人故意亲密，身上是明怀的校服，她还有很多相同的款式。
她嘴角是浅淡的笑，不管发生什么，宋池月总是这种神色。
宋芸看着心里恼火，但她转念一想，得意又重了几分。
说到底还是个刚成年的小丫头，她总要有包容心。
宋池月：“姑姑说的对。”
“不过时间还长，您脸上的笑也该收几分，爷爷还在二楼看着，我们会更像一对好姑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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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P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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