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清将煎饺端过来,拧开风扇坐下时,秋柔餐桌上的手机适时亮了。
8月的暑热难耐。她头发被鲨鱼夹随意挽在脑后,几绺汗湿的发贴在脸颊,愈发衬得人如出水芙蓉,眉目如画。
此刻扇叶呼呼吹着热风,明明窗外枯燥漫长的蝉鸣不歇,室内两人却静得出奇。
聿清有心说话,夹起一只煎饺放她碗里。正斟酌用词,秋柔又将煎饺原封不动放回去。
聿清沉默片刻,放下筷子:“秋柔——”
手机又亮了。
消息一条接一条,狂轰滥炸,秋柔只闷声喝着碗里的绿豆汤,并不理会。
自从这个初三毕业的暑假以来,更准确来说,是得知聿清在大学交了个女朋友之后,秋柔就一直单方面跟他冷战。每次聿清想促膝长谈,又被秋柔油盐不进的态度打发走。
这次也是,聿清一开口,秋柔便往嘴里塞了整只煎饺,他再说,秋柔再塞。聿清自讨无趣,给她端了杯水:“慢点,小心噎着。”
秋柔两颊塞得鼓鼓囊囊,冷哼。
直到手机响铃已到了像中病毒般频繁扰人的程度,秋柔才拧眉划开手机看了一眼。
【独立暴富宣言群(4)】
头毛何其多(毛倚玉):同志们,一中分班表出来了,谁去看啊,约起约起~(啤酒)(亲亲)
头毛何其多:朕说话呢,众爱卿为何一言不发?非要我钦点?
头毛何其多:@秋(秋柔),@being(甄净),@-(章虞)上朝了上朝了啊。
being(甄净):大姐,大早上叫魂呢。
being:我不去,排班表一出,我妈就帮我看了,我是1班。而且等下我还要上课(抓狂)。章虞也去不了啊,她这段时间不是在乡下断网了吗?
being:秋柔在家跟她哥闹革命呢,你死心吧。
头毛何其多:恭喜恭喜,不愧是咱一姐@being。哎呦还闹着呐,肘,姐带你出去散散心。@秋。
群里一直没得到秋柔回应,于是她俩又聊了些有的没的。这群是毛倚玉初二时建的,都是些初中玩得比较好的朋友,几人中考也如愿以偿考上市一中。
尤其秋柔,平时学得稀松二五眼,考时不知怎么打通任督二脉,总分超过章虞,甚至“剑指”甄净。为此,秋柔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在群里说话。
面对章虞,秋柔总有种窃取革命成果的做贼心虚感。就好像抛头颅洒热血的有志之士,指着她鼻子大骂:“你这个小偷,偷走国家欣欣向荣的共和之势,又要重归到腐朽旧制度的窠臼里去!我看你能打肿脸充胖子到几时!”
秋柔抬眼不着痕迹地看向聿清,对方垂眸安静吃着早餐,坐姿端正,也没有玩手机。
秋柔只要一看他鼻子便酸,索性别开视线,低头回复:“我去,几点?”
头毛何其多:“啊啊随便!现在也可以!宝贝,终于出山啦?”
甄净也说:“别难过啦,晚上我妈不在,带你去点男模~”
秋柔问:“什么男模?”
甄净回完那句话就人间蒸发,秋柔猜想她的手机肯定又到时间自动锁屏了。
约好时间地点,秋柔回到房间。目光在衣柜里逡巡一圈,不知怎的,勾出一件蓝色吊带加牛仔短裤。吊带是短款,遮不住肚脐,露出少女纤薄柔软的腰肢曲线,短裤又衬得她一双腿笔直而纤长。
她扣上水洗蓝鸭舌帽。出来的时候聿清正收拾碗筷,循声望来,见秋柔这伤风败俗的模样,极轻地蹙了蹙眉:
“你这样出去?”
秋柔压根儿不理他,蹲在玄关处换鞋。却在临开门前,被聿清一把攥住手腕。
聿清拦在门口。
他的手很冰,带着成年男人不容抗拒的力道。阴影覆盖下来,秋柔被堵在逼仄狭小的空间,不得动弹。
那样成熟而极具压迫感的气息扑面而来,激得秋柔呼吸一窒。
距离太近,秋柔抬眼甚至能看清他高挺的鼻梁,清秀的眉眼,还有他……下唇内一颗深红色的痣,嵌在水光精致的唇中,像吸敛了所有光华。
如有神性,又纯又欲。
秋柔极力忍耐私密空间被侵犯的不安,飞快眨眼,别开视线。
是的,她这样穿就是为了气他。这段时间煎熬痛苦、患得患失,凭什么,凭什么都是她一人承担呢?
秋柔身材并不干瘪,相反丰盈莹润,还带着些少女的青涩。聿清高她不少,他箍着她的手,从这个视角看去,吊带几乎遮不住什么。
聿清瞧着频频蹙眉,声音也像淬了冰,语气不容置喙:“去换件衣服。”
秋柔气道:“你管不着我!”
聿清叹口气,软和下来:“我是你哥,自然是要管着你。”
“是我哥又怎么样,光天化日的哪里危险?你管我做什么,与其管我,你去管你女朋友啊……”
这番话说得没头没脑,气头上的秋柔说着说着也觉不对,像是拈了酸夹了醋。她声音弱下来。
聿清果然不解:“什么意思?你要因为这件事情跟我冷战一个暑假?秋柔,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生气,但不要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秋柔抬头,在聿清疑惑的眼神中泄了气。她忽然感到无力——原来自己赌气月余,聿清昼夜反思,想法终究被桎梏在那层血缘相连的圈地里。
所以,他什么都不明白。
她目光幽幽若若,随即轻轻眨眼,将眼角那边湿意眨掉。
随口道:“因为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聿清交了女朋友这件事,还是庄零告诉她的。
庄零当年高考没参加,复读之后跟聿清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也是全国范围内数一数二的名牌大学。
秋柔中考结束后,庄零约秋柔去魔都迪士尼乐园玩。当时乐园新开园没几天,游玩项目并不算很多,偏偏队伍又臭又长,即使拿到了fp,有些项目还是需要排很久的队。两人无所事事便闲聊。
也是那时,秋柔才知道庄零弃考的原因。
当年他父母跟他许诺,只要他能考上好大学就不会离婚。因此他才日夜头悬梁锥刺股,一个劲儿窝在父母事业刚起步的网咖里学习——他觉得那里有动力。“庄易”分别是他父母的姓,是那年他们爱情的象征和结晶。可惜还没等考试,他就发现了父母早已离婚的秘密。
父母说这是善意的欺骗,庄零从始至终,却只想要个完整的家而已。
“没想到你还是个理想主义,”秋柔瞪圆了眼,“那你为什么后来又想通了?”
台上表演着音乐剧《狮子王》,剧场冷气很足,秋柔整个人裹在庄零带来的大衣里,声音有点闷。再加上他们位置在AA区,庄零没听清,俯下身问:“什么?”
他的气息骤然揉在耳侧,秋柔一僵,不动声色退开距离,又重复一遍。庄零垂眼看着秋柔堪称拙劣的动作。笑容有点冷,语气也冷淡:
“因为我知道爱不可以强求啊。”
之后一路无话,晚上回乐园酒店时,庄零忽然对秋柔说:“你哥交了个新女朋友,据说还是个官二代,人又漂亮。”
“这事儿你知道吧?你见过没有?”
彼时秋柔正认真数着“梦想护照”上的印戳,闻言甚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嗯?”她耳鸣了一瞬,脸上还维持着浅淡的微笑。
“你说什么?”
庄零:“我问你见过没有?”
“不是,”秋柔大把大把的眼泪滚落,她张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前一句。”说完她感觉天旋地转,从包里翻出纸巾捂住嘴不停干呕。
抓住庄零衣袖才将将能稳住身形。
控制不住的,锥心刺骨般,心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揪住——那么痛。痛得她每呼吸一口,身体都好像四处漏风。
庄零吓了一跳,忙扶稳她:“你那么大反应干嘛?”
是啊。哥哥有女朋友了。
该高兴啊。
理智告诉秋柔,她实在不该对此那么大反应。可秋柔做不到,她徒劳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没能维持一秒,蹲下身捂住脸,哭诉道: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恨你,庄零我恨你!”
“我不想知道……我不知道……你骗我!”
庄零愣在原地,意识到什么,垂眸看去时带着泠泠讽意,几乎是气笑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庄零弯下身,食指微曲,陡然勾起秋柔的下巴,认真盯着那双哭红的双眼,平日总噙着笑的嘴角第一次殊无笑意:
“聿秋柔。”
“聿清是你哥,”庄零强硬地将秋柔拽起来,咬牙切齿道,“聿秋柔你听清楚了吗?他是你亲哥!”
……
聿清没料到秋柔因为这而耿耿于怀,心下一松,又泛出一些莫名滋味。他迟疑道:“对不起,我……”
秋柔轻轻摇头:“哥,不用跟我道歉。这本来是你的事情。”
她接过聿清手里的防晒衫穿上。聿清将拉链给拉到顶,又习惯性给她接了一水壶温水,像小时候那样挎在她肩侧。
临走前叮嘱:“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我,每隔两小时给我发消息。”
可他似乎忘了,秋柔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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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柔和毛倚玉约在一处室内体育馆集合。时候还早,她们坐在观众席聊天。
秋柔才打发走一个跟她要微信的男生。“唉,我懂你,”毛倚玉已经见惯不惯地续上话茬,“跟二胎一样嘛,去年我妈生我弟的时候,我哭得死去活来,恨不得掐死我弟得了。总感觉被夺走宠爱了,不甘心。”
秋柔心道:是这样的吗?
她不知道,毕竟情绪总是相似的,酸涩的、难过的、无望的……原因却错综复杂,她分辨不清。
毛倚玉对做秋柔“嫂子”的雄心壮志早在中考前便道心破碎。
那段时间,毛倚玉想临时冲刺下成绩,央着秋柔找来聿清约顿饭指点一二,说是指点,实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毛倚玉还记得那天他们吃的是烤肉。一进来,聿清先将秋柔的筷子拿开水泡烫干净,座位和桌面重新擦过后,才让秋柔坐下。全程毛倚玉发挥自己三寸不烂之舌,使尽浑身解数施展个人魅力。聿清听得很入神——看上去入神,手也没闲着,一直替妹妹烤肉、剪肉,除了那些不慎烤焦的,自己反倒没吃多少。
秋柔一皱眉,聿清便端起盘子里的肉吹吹,说太烫了,你慢点。
秋柔手才抬起来,纸巾已经递到她手里。
而她桌前,不多不少,永远摆放着一杯离杯口一指节多的温水。
毛倚玉看得目瞪口呆。她怀疑自己是被什么不入流小说荼毒了,又或者炭烧烤肉太熏眼——总之,她一晚上吃得如芒在背如坐针毡。而两个罪魁祸首毫无所觉,头挨得很近,犹自低声说着话。
说一句,两人抿嘴笑一会儿。
毛倚玉奓了毛:“歪?”
歪?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随着秋柔长开,两人过去相似的五官,给人感觉却截然不同,一个温和清隽,一个妩媚动人,甚至有些……莫名的和谐。
从此毛倚玉再也没提过这个事情。并郑重声明:“我绝对不要找有妹妹的男朋友,看着太奇怪了。我像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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