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刚冒出这样的想法,便立刻止住了这个想法。
即便刘稷所说都是真的,某个做祖宗因是借尸还魂大可放手去做,横行无忌,那也是一位已死之人所为。他这位活着的帝王不能被死人牵绊住手脚,失了执掌天下的气魄,还真在这里比出优越感了。
就如今日,他被刘稷的“收获”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不假,却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在收到消息后,就径直来当个见证廷尉断案的靠山,像是个被人指挥得团团转的工具人。
于是,当霍去病得到准允,被传唤来到刘彻面前的时候,看到的正是当今天子面沉如水,托腮沉思。
霍去病站定。
刘彻抬手道:“把你们今日所见的情况再说一次。”
先一步报信的人,其实已将大致的情况,和刘彻说清楚了,但还是离得远了一些,并未从一开始就听到刘稷与霍去病以及那店中伙计的交谈,直到此刻,才从霍去病的口中,交代完毕了前因后果。
但又一次听到刘稷毫不犹豫地一拳头砸上李少君的脸,刘彻还是不由眉头一跳,连带着脸皮,也微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
今日这出,是……是长于民间,从市井间起兵之人做得出来的事情!
更是凭借着最直白的举动,最迅疾的速度,揭穿了京中一个偌大的骗局。
“你觉得他此举如何?”刘彻开口问道。
霍去病认真作答:“蒙蔽君主之人,就该这般,以毫不拖泥带水之势揭穿,固然手段粗暴了些,也不失为上上之选。”
刘彻闻言一笑:“一听你这回答就知道,你光想了这一件事。不过……正如你所说,但以此事来看,这雷霆一击正中要害!”
他话说到此,刚浮起的一缕笑意,又消失在了脸上,眼中闪过了一缕恼怒的恨意。
李少君!
他此前是真没想到,李少君就是个欺世盗名、自比长生的骗子!
一想到,若是继续放任此人行骗,或许将来他便要效仿徐福一般,向他求财求人求船,随后出海远走高飞,刘彻便怒中心头而起。
若非碍于帝王面子,他也得和刘稷一般,直接给此人一记重拳。
幸而有人深谙寿数还魂之道,先一步揭穿了他的真面目,也已将这骗子送至廷尉府,总算在没有酿成祸端之前,让此事得到了解决。
但从一位皇帝的角度来说,刘稷揭穿了李少君的骗术,随后,骗人的那位必将得到法办,动手太急的那个则以“上请论刑”为由,得到皇帝的支持而免罪,为京中做个示范,不能只是这件事的全部!
一来,刘稷的身份还未解决。
他在未向朝臣自证身份,验明正身之前,就先牵扯进了一桩官司内。当刘彻出现的时候,他该对这“祖宗”拿出怎样的态度?
二来,刘稷将话说得洒脱,说自己已无心权势,但刘彻误中方士圈套,先祖重拳打人来救,说出去真有那么好听吗?
起码还需将此事的主动权再夺回来一些,才是他这位皇帝应有的表现。
刘彻垂眸沉思片刻,有了决断。
他向身边的宫人吩咐道:“去向太后报信,就说,武安侯田蚡的死因似有可疑。他身边一名信赖有加的方士,并不如他所说,有通天延寿之能。武安侯死前的怨鬼索命,或如昔年巫蛊之事,也属人为。”
他一撩衣袍,霍然起身,“摆驾廷尉府。太后抱恙在身,朕为人子,当为母分忧,彻查舅舅死因!也为动手之人撑一撑腰!”
更要以李少君的论罪,一正京中风气,免得那些徒有虚名之人,再胆大包天地连他都敢骗。
往后,绝不能再有这样的混账混迹于他身侧。
这一番来回通传下来,刘彻心中的积怒,可算平息了不少。
出行的御驾穿过宫门之时,他也已将短暂冒出的事有巧合怀疑,先一步按捺了下去。
至于这耽搁的少许时间,刘彻并不太担心。
局面虽然混乱,就连淮南王之女刘陵,也因与李少君有邀约的缘故,被牵扯在当中,但人已到了廷尉府,事态便很难再失控了。
正如刘稷话中所骂的那样,被贬官为詹事的郑当时,是个行事犹豫之人,也难怪会被高皇帝训斥得抬不起头来,可廷尉府中的两位重臣,却是不折不扣的……直臣酷吏!
还是,唯他马首是瞻的能臣。
……
但廷尉府中,似乎并不如刘彻所想的那般顺遂。
张汤沉默地揉了揉耳朵,这才向一旁的赵禹道:“依传话之人所言,廷尉该动身了。”
赵禹嘴角一扯:“怎么,太中大夫不与我同行吗?”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茫然。
摆在二人面前的卷轴堆积如山,几乎囊括了从大汉开国到如今的各地刑狱诉讼,只因两年前开始,他二人就在陛下的授意下,开始修订《越宫律》、《朝律》为代表的新一套律法。
按说再复杂稀奇的案件,他们也都见过了,但今日找上廷尉府的这出,乍听起来简单,实则越听越觉背后玄机不少,与此前听从陛下命令,拔起萝卜带出泥的廷尉狱清算完全不同!
河间献王之子当街殴打京中知名方士,让对方为求生路,承认了自己弄虚作假的劣行,诚邀在市肆中途径的詹事郑当时,以及与李少君有约的淮南王翁主刘陵来做个见证。且因“刑不上大夫”的传统,那诸侯当街行凶之罪,已按照“上请论刑”一说,请陛下前来审断了。
没毛病,听起来都没毛病。
但李少君骗的是皇帝,骗的是已故的武安侯,还与翁主有所牵连,这当庭的第一句应该如何说,至关重要!
河间献王之子突然来到京中,便得宫中禁卫庇护左右,情况同样诡异。
偏偏廷尉府为陛下办事,处断京中大案,尤其是官员涉及的大案,若是在陛下到达前一字不发,那皇帝还要他们这些官员做什么。
处处是坑啊。
张汤拱了拱手:“我奉陛下之命,与赵公同修律法,但并不归属廷尉府,而在光禄勋下。此事求诸廷尉,当先由赵公审断。”
赵禹心中冷笑。张汤这话里话外都是谦逊的意思,可谁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
光是处理陈皇后一案中他的酷烈手段,和随后的频频人情往来,都能看出,他是个如何拼命往上爬,以求得到陛下赏识的性子。
他也确实得到了自己所需的回馈。
不过短短数年,他就已从昔日的田蚡属吏,成了朝中的太中大夫。
此番若能修编律令有功,必定还能往上升一升。
他不过是因为此事或将有损天子颜面,不想在这紧要关头节外生枝罢了。
但张汤能看得出来的事,在官场中经营更久的赵禹又怎么会看不明白。
他平日里不苟言笑得很,今日却难得露出了少许笑意:“这位河间献王之子,在与陛下同归长安前,在茂陵邑小住,太中大夫担任京官前曾为茂陵尉,或许就能与他有些聊得上来的话题,探探口风。”
“再者说来,天子将至,若问起来,总不好说,张大夫仍埋首卷宗之间,无暇理此错杂案情,不是吗?”
张汤将面前的卷宗一推,也不犹豫:“那就一并去吧。不过,廷尉在京中一向谢绝拜访往来,原以为是中正耿直之人,如今看来——”
也有些自己的小心思。
赵禹对那后半句未说出却能猜到意思的话不置可否。
在得到了张汤同行的允诺,算是两人一并背起此事后,他便再未多言,沉默地迈步向外走去。
倒是张汤还多问了一句:“以廷尉看来,这位诸侯之子,是何许人也?”
这位河间献王之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或者更应该问的是,他对陛下来说,是个什么用处的人?
起码得弄明白了这桩事情,才能确保廷尉办事,深合陛下心意。
坊间仍然流传着陛下逼杀河间献王的传说,更有传言,继承河间王爵位的献王长子,放任了河间名流对天子的猜疑,可从京中天子诏令的蛛丝马迹间,这两位聪慧的律法官员已有些猜测,陛下很快就会对诸侯再有行动。
这样的两方对峙之间,无法继承爵位的河间献王第三子却异军突起,不仅得到了陛下的亲卫随从,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干起了挥拳打假的工作。这又是什么意思?
陛下有意栽培此人为亲信,以对抗在外的河间王吗?
要是这样的话……
“你在做什么!”
赵禹刚刚迈入廷尉府的主厅,便被眼前所见的情景惊了一跳,一句厉喝脱口而出。
实不能怪他这么失态。
他想过年仅双十的刘稷已乖顺地听侯廷尉府宣判,想过他又跟郑当时呛声了起来,想过李少君为了保住声名再度改口,于是刘稷又动起了拳头,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当街见血的“案犯”,此刻不在受审的位置,而是站在了最前头。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他竟是带着人,亲手拆下了廷尉府厅堂上的那块长匾。
木制牌匾之上,是高皇帝昔年入关中时,与秦人的约法三章。
【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那是高皇帝在秦汉交接之后,重开律法制度的定鼎之言。
他凭什么拆!
刘稷:扇巴掌,打方士,拆家,这就是当祖宗的快乐。[眼镜][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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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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