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中午下课去社团摊位套上熟悉的熊老大的时候,我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读了那个无聊故事的小霜会做何感想。
昨天我只敢想象他阅读这个故事的画面,却有意控制自己不去猜测他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清……清?”
我回过神来,看到社长拿着新一叠作品集,正拍着我的肩膀,啊
我应了一声,看到社长担心地盯着我,
“你今天怎么魂不在焉的?不会被夺舍了吧?”
社长这几天看了些灵异书籍,总能把各种现实中的事套上小说里的情节,
“没事,我刚刚在想事情呢。”
我解释道,接过社长手里的作品集,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看到小霜过来的时候,我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向他瞟去,想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我突然想起来我正套着熊老大呢,小霜是看不到我的表情的。
于是我放任自己打量小霜,换一种说法的话就是——我的第一位读者。
他今天穿着白色的T恤和黑裤子,T恤上印着一只吃苹果的刺猬,仍是背着比他宽了三倍的、叮咚作响的大书包。他今天身边难得没有人,而且他走得很快,似乎有什么急事。
是的,他比平时出现在这里的时间都要早一些。
叮叮咚咚的声音越来越近,但是我看到他今天很着急地直奔社长而去了。我本以为他会找我握手,刚想伸出的手在身旁动了动,我心里有些失落,但也有点好奇,不知道他这么急匆匆地去找社长是什么事。
难道是他突然想加入我们社团了?那倒也不必这么匆忙吧,我思索着。
社长看到他很熟悉地打了个招呼——毕竟是我们社团摊位的常客了。
小霜额头上和鼻子上都挂着细密的汗珠,跑过来的时候还在小幅度地喘气。
“我是想来问一下关于昨天你们的那个活动的问题。”
社长表情看着有些惊讶,但是也热情回应说,
“好呀,是什么事呀?”
我一边机械性地发着手里的纸张,一边悄悄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
“就是,我想问一下……请问您知道写《小熊的新朋友》这个故事的是哪位同学吗?我昨天收到了他的故事,我很喜欢这个故事,所以……想认识一下这位同学。”
听到后半句话的时候,我猛地一转头,与此同时我听到一声布料的撕扯声——
我力度太大了,把熊老大的脖子都转伤了。
我在心里和熊老大说对不起,而后在社长和小霜的注视下转回头,拿着那些纸张目视前方。尽管玩偶之下的我并不平静,但是熊老大永不褪色的微笑是我最好的保护罩。
社长会想到我吗?这份平白无故多出来的故事?
“啊……我不是很有印象诶,我们社团成员人很多,大部分同学都匿名了而且……这样吧,我群里问一下,如果有人联系我我就把他推荐给你。你看行不?”
我松了口气,却也看到小霜闻言叹了口气,他抹了抹鼻子上的汗,表情有些失落,但还是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我看到他向我走来,像往常一样拉起我的手摇了摇,
“大熊,中午好。”
我向他点点头,看到他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习作纸上。
“我可以翻看一下吗?”
我自然不会拒绝。
小霜低着头翻阅着那些纸,与其说是翻阅,不如说他更像在找什么。
虽然不知道他的确切用意,但是我并不着急,只是耐心地看着他。
原来他真的出了挺多汗,离得很近我才发觉他脖子上也都是亮晶晶的汗,白色的T恤都变成深色贴在他肩胛骨上了。
“还给你,谢谢。”
一直看到最后一张纸,他都没有挑出一张来。
我看到他脸上有些遗憾的表情,不知道能帮到他什么。就用熊老弟宽大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一旁的社长和小霜闲聊起来,
“哎,这累人的社团活动周终于快整完了,明天再摆一天,后天我就能好好睡午觉了。”
小霜闻言惊讶地说道,
“原来这个活动只有一周呀。”
“是滴。再久我们就要累死了。”
“也是。”他低声附和道,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表情似乎有点惆怅。
“大熊,你后天就要回森林了?”
我反应了一会才跟上他的脑回路,认真地点点头。
我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徽章递给他。事实上,社团管理部会给每个社团发这个社团的徽章,上面印有社团的名称和大学的名称,虽然挺简陋,但也挺有趣的。比较特别的是,由于我这个熊玩偶常被各社团用来招新,社团管理委员还给熊老弟专门定制了一枚徽章,就送给了我。
这个徽章是熊老大的缩小加简陋版,它坐在半个月亮上,学校的名称印在了那半边月亮上。
看到小霜,我觉得熊老大会更希望把徽章留给他做纪念。至于为什么?我和熊老大兄弟齐心了一周,自然是知道他的想法。
小霜不明所以地接过我手里的东西,然后举起来眯着眼睛在阳光下看了看,看上去挺开心的样子,和我说了很多句谢谢。
然后把徽章别在了他的衣服胸口。
小霜临走前和我说,
“明天我再来和你告别啊。”
我看着他一个人背着大书包去食堂的背影,手在空中机械性地摆了好久才放下。
周天中午,我很早就到了场地,收尾那天学生也挺多,但更多的主要是处理一些文书工作,比如统计每个社团报名人数,报销损耗品之类的琐碎事情。
社长忙得脚不沾地,那天中午几乎都不怎么在摊位,要不是被拉去做登记,要不就是去找人报销。
我有些匆忙地应付着摊位的事,同时在闲暇时在人群中搜索那个熟悉的身影。
小霜说,今天要来和熊告别,而我也想和他道个别。
只是,一直到十二点五十分,我都没有看到他。
这时候管理场地的同学已经在催促我们赶快收拾摊位,把垃圾都清扫干净。社长说我可以换衣服了,我应下,但却一直在拖延着。
后来管理部的同学也过来催促我赶紧把玩偶套服还到仓库,我只好和熊老大告别,最后抱着他沉重的躯壳送他回仓库。
“不知道下一次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再出来了。”我对熊老大说,想到他要被放在那个遍布灰尘的仓库里,我有些失落,掸了掸他身上的灰,把它递给管理社团仓库的成员。
那个同学把熊老大随手往身后的角落一抛,让我去表格上对应处打勾。
我最后看了一眼窝成一团的熊老大,转身往食堂走去。
食堂前面那条热闹了一个星期的街如今慢慢变得萧条了,大家把堆放在街边的杂物要么处理掉,要么还回仓库。原来总是人挤人的道路如今重新变得宽敞起来。
我默默看了一会,本想和社长说声再见,找了一转都没看到她的身影,只好作罢。
刚想转身离开去食堂吃饭,我看到远处跑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小霜今天没有背书包,看上去轻盈多了。
而当看清他手里拿着什么的时候,我忍不住一愣——那是一束花……就像故事里小雨送给水水那样的花束。
我在离他不远处看着他四下找寻着什么,脸上的表情从着急慢慢变成失落。
可我只是原地看着他,没有上前。
就让小霜心里永远保留着对大熊的幻想和滤镜吧。遗憾往往是回忆的一部分。
在小霜找无果失落地转身离开时,我突然感受到一股凉风吹过我的面颊,那是一股盛夏闷热气候下许久未曾有的凉意。
感受到这股风的时候,我意识到,漫长的盛夏结束了,秋天开始了。
那个星期的事我记得很清楚,而那周过后的生活反而在我的回忆里很模糊,只记得那段时间的秋风吹得我心情很沉静,也有些空落落的。
也许小霜并不知道,与他的短暂邂逅,神奇地疗愈了我的内心。经由他意外的那句鼓励,我竟重拾起些许自信来,产生了一个特别的灵感—那个灵感诞生于那天我站在街道看着小霜往回走的刹那。
我想写一个故事,有关于一个男孩能在现实世界与童话世界穿梭的故事。这个旅途给他的人生带来了很大的变化,他也在童话世界里找到了与他志趣相同的好朋友。
这对于我来说是个全新的题材,但奇怪的是,在想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剧情就如同画卷一样在我眼前铺展开来,我需要做的仅仅是将这些灵感如实记录下来。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构思与准备后—所谓准备就是,我阅读了一些中外经典的儿童童话与成人童话,还重温了自己以前很喜欢的幻想类著作,我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开始了这个故事的写作。
我本以为自那次之后,自己就没什么机会再见到小霜了。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其实我经常能在食堂或者街上看到他,有时候看他在食堂和他朋友一起吃饭,有时候看他一个人戴着耳机低着头匆匆从路上走过。
很神奇的是,每次见到他,我心里就会涌现出一些关于故事情节的灵感来,有些可能是因为小霜的行为举止而联想到的,有些只是因为单纯看到他而想到的。
我其实也很好奇为什么小霜会给我带来这样的联想,而后当我有一天通读我写下的故事后,我发现我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似乎带着一些小霜的影子。尽管他们的性格与身世并不一样,但是,当我对角色愈来愈完善,对主人公越来越熟悉的时候,在某些字里行间的瞬间,我会感觉到小霜和我文中主人公在某些片刻的重叠。
沉下心回忆的时候,我不可否认这确实是经由和小霜的接触诞生的一个故事,也因此不可避免地带着一些他的特点。
这个故事,是在我经过漫长的灵魂枯竭的郁郁寡欢后重新拥有的珍宝。尽管还在写作中,我却隐隐有感觉,这是我写下的所有故事中我最喜欢的故事、也是我写得最好的故事。
其实,我有很多次的机会可以和小霜有所接触,就算不能成为他身边的朋友,但起码也能成为点头之交——毕竟我并不是社恐,形象也还好,更何况小霜看起来就很好沟通。
然而,即使是那么多次在路上和食堂的偶遇,有一次在吃饭时我甚至排在小霜后面,我却始终没有去真正地和他打招呼,让他知道我的名字,我们能有一个双方面的认识。
对于有些事和有些人,远观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和小霜加上微信这件事,倒是一件我从未想过的意外。
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定下决心准专业,经过和父母沟通的漫长过程和学校程序的无尽审批后,我终于得尝所愿,有了一次改变自己处境的机会。
我深知我或许在文学领域也没有什么建树,但起码我对其有兴趣,我宁愿在我感兴趣的领域没有回报地默默耕耘,也不想再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不适合我的地方。
那天我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道程序,从教务科抱着资料走出大门的时候,我深深呼了一口气,感觉身体都轻盈了许多。
由于心情不错,我没有直接回寝室,而是绕了一条远路,从建筑楼门口经过。我有时候从金融楼前跑步经过时,能看到金融系的同学下课的情景——小霜和他的大书包总是很显眼。
今天经过金融系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他们楼门口摆了一张大桌子,旁边是一副很大的海报,具体内容我已经忘记了,我本以为是什么活动的信息,对此我向来不感兴趣,也没打算凑近去看。
但是我在那个长桌子前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有路过同学看到海报停下来驻足的时候,小霜就会抬起头和他们说些什么,大部分同学听闻都会摇摇头然后走开,只有几个人会停下来扫码。
我趁小霜在和路人介绍时走进,看清了那个海报的全貌,原来是要填一个什么关于环境卫生的问卷,海报上有二维码,看上去题量挺大的。
旁边的同学似乎和小霜认识,我听到他们问,
“你是在做啥研究吗?怎么突然要收集环境方面的问卷啊。”
我听到小霜回答说,
“诶不是……是导员派给我的活儿,好像是他们有指标要完成。”
“啊?那怎么让你整啊,主要是这个问卷题太多了……看上去就不好答。”
“哎,是呀……”我听到小霜尾音的小小叹息,他似乎有些疲惫,但还是打起精神说道,
“不过答好题截图发给我可以有小零食哦。”
是的,我刚才看到在海报最下面有一行小字,填完者加微信可以领一袋薯片。
那个同学用手机扫了码,好奇地问道,
“那还能让人愿意填一下。对了,这是导员报销的还是你自己买的呀?”
“唔,我自己买的,不过也没花多少钱。不然,我估计很少会有人愿意填。”
“我去,导员也太抠搜了吧。”
在他们的聊天快结束时,我用手机拍下了二维码和小霜的微信,而后转身离开了。
我填了问卷,又转发给了我的父母,七大姑八大姨的各种亲戚,麻烦他们帮忙填一下。被问起的时候我随口说道这是我的作业。
我又私信了几个我认识的、能和我说两句话的同学,让他们也帮忙填一下。
刚才我看到他的时候,觉得他眉宇间有些愁容,连肩膀都有些耷拉下去了,像是一朵有点蔫巴的花。希望他能尽早把需要填写的问卷写完,这样就能早点回去了。
后来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加了他的微信,缘由是想从他的近况里得知他今天看上去有些疲惫的原因。
他通过得很快,也许以为我是某个想给他发截图要小零食的同学吧。
他的微信名叫小花熊,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灵感,我给他改好备注,点进他的朋友圈。
小霜的朋友圈倒是都没有隐藏,不过他也不怎么发日常,大部分都是些转发,什么水滴筹的,青年大学习和一些学院通知。偶尔会发一些学校里小动物的照片。
不过……我看到一张特别的照片,是他上个月发的,那是一张他摊开手心的照片,手心里有一枚小小的徽章。这张照片应该是被他调了色,背景是暖色调的,没有配文。
那枚徽章,正是我替熊老大送给他的。
我保存下那张图片。
不过最近一个多月,他似乎连通知都很少转发了。
每个人都会遇到人生中有些困难的时刻,这段时光往往很难捱过去。我猜测小霜或许就在经历这样的时光。
我希望他能顺利度过这些艰难的、并不光明的日子,然后收获一个焕然一新的自己。
此后的一年里,我始终以陌生人的距离偶尔与小霜碰面着,在食堂,或者在路上,他身边的朋友并不固定,男生女生都有。他确实是一个让人很容易亲近的人,我甚至看到过有和他应该是陌生的同学在他吃饭时主动和他搭话认识。
然而,我每次看到小霜,都发觉他的笑越来越不出自他的内心,仿佛只是他为了礼貌而扯出来的笑容似的。我再没有看到过他露出对熊老大那样的天真的、放松的笑容。
他好像一直处在紧绷的状态,哪怕是一个人没有打扰在安静吃饭,我都觉得他在思虑着什么事。
有时候我甚至很想把熊老大从仓库搬出来,我套上它走近小霜,说不定他能短暂地开心一会。
不过,我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走进他生活的那一步。
直到,我因为机缘巧合,发现了那座屹立在繁华城市不起眼角落的断桥。
那天是班级的团建——我们导员组织的,这种活动大约每学期一次,一般都是去找个饭店吃吃饭。
我刚从那顿漫长的、人多嘈杂的环境中脱身,觉得有些心烦意乱,便没有坐地铁直接回学校,而是在附近散起步来。
也是在散步途中,我望着河岸边林立的建筑和映在河水里的灯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个城市呆了快三年,却对它并不算太熟悉。
我主要的活动都局限在校园,对外面的熟悉程度也就是学校附近地铁站延边的几个站点附近的景色。
我很少像在家乡的城市一样,吃完饭骑着自行车从家里出去没有目的地骑行。或许是因为,这座城市还是令我感到陌生,我把自己放在了外来人的地位上,对其抱着一种隐隐的敬畏之心。如今我想来,或许那种肆意漫无目地骑行的动力来源于一我对家乡这座城市的全然信任,我知道自己不可能会迷路,我总能回得了家。而在异乡,我没有这种安全感。
我望着河面发呆,隐隐看到在远处有一座小小的桥,只不过这座桥并没有连通两岸,而是在一边延伸出岸边十几米的地方就断了。
我下意识地朝着那座桥走去——反正也没有什么目的地,不如就朝着这个远方的目标走吧。
走近后我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座断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政府一直没有修缮,将其留在了这里。
虽然外面用警戒线拦起来了,但是随着风吹日晒,那警戒线几乎失去了效力,旁边不知道是被谁拉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勉强能让人侧身通过。
这种地方很危险,正常人想来都不会上桥——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安全隐患。
但我向来是个不怕死的人,从小就喜欢找一些很少有人发现的地方。
我从缝隙里钻进去,上了桥。
我本来没想走到桥顶端,只是想上来安静地独自一人享受一下桥上的景色,吹吹风就走。
但我却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我从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的人。
晚上风大,小霜穿了一个白色的风衣,他两只手撑在桥的栏杆上,托着腮,正出神地看着远方。他耳朵上带着一个有线的白色耳机,耳机线被风吹动着,连同他柔软的头发。
我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的眼神有些迷惘,嘴角不像平时和认识的同学交流那样一直微笑着,而是沉默地紧闭着。
或许是我走上来的动静惊扰了小霜,他有些受惊般地转头看向我,我在他转头的那一刹那目视前方,装作若无所事地往上走去。
我的余光里能看到小霜看着我的视线。也许,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我。在食堂,在路上的时候,那里有无数路过的同学,我只是过路人中的一位,隐藏于人群中,而如今,这座桥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没有地方可以躲避,也没有路人能够遮挡我。
我沿着桥的一边步速平稳地往上走,小霜搭着栏杆慢慢往下走。
我们在这座断桥上擦身而过,谁都没有说话。
这是我们在湖德大桥上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碰面——
我并不知道这座桥的名字,这是很久以后小霜告诉我的。
后来,每周六的晚上我都会去一次那座大桥,有时候下课早,就能赶在日落的时候上桥,有时候因为一些事情耽搁得晚,我就在月亮要挂上夜梢的时候到桥上去。
几乎每次我都能看到小霜。我们默契地占据着一边的桥,谁也不开口说话,我只是静静地在桥上呆上片刻,尽兴了就回去。
我有时候会带一本书来看,从有天光的照明到天色暗下去我看不清书本上的字。
小霜往往什么也不带,就是上桥来望着风景,一直看两三个小时。
他有时候会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头倚靠在膝盖上默默透过栏杆望着河面。
我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这座桥的寂静还是因为小霜喜欢上这座桥的,但我确实很期待每周六从学校坐地铁再徒步很久但这个安静的桥上,和小霜一起互不打扰地度过这几个小时。
即使是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环境,我也没有想过和他搭话。
因为,根据我对小霜的了解,如果我第一天就和他说了话,哪怕只是点点头,都会惊扰到他,让他对我有些戒备,或许他就再也不会来这里。
我并不认识小霜,从朋友的关系来说;但我有些了解他,因此我确定这件事。
我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那一天——
那周六我因为一个临时的随堂考,日落才从教室走出来,匆匆带了点东西去那座断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桥上空无一人,很安静。
我猜想今天或许小霜已经回去了。不过心里并不是能独占这座桥的快乐,反而隐隐有些空落落的。
我今天难得地走到桥的最顶端,也就是那个断裂的位置——以前我一般都只在桥的中间呆着。
今天做出这种不太寻常的举动是因为我的那个故事。
我的故事快要写到结尾了,我想给我的主人公一个出人意料的、却又最符合他心境的结尾。
在我的故事里,我的主人公是一个于周围人格格不入、不太能融于现代社会,却很适应他穿梭的那个童话世界的人。
他在现实中经历的苦闷总是能在童话世界中被抚平,心中的悲伤也能被童话世界中的伙伴治愈。
因而在这个故事的最后,他再一次经历社会的打击后,他决意通过自杀的方式永远脱离这个现实世界——只有这样他才能一直在童话世界中生存。
我在结尾卡壳已经很久了,我给我的主人公安排的方式是从一座桥上一跃而下——受到这座断桥的灵感。
然而,我写到主人公来这座断桥上后,却无法继续下去了。在那之前我能清楚明白地知道他在想什么,而在他站在桥上的那一刻,我却发觉自己对他此时的内心世界完全没有认知。
这是很关键的一个节点,我不能描写地太简略和随意,否则前面的铺垫就完全没有用了,因此我对待这个情节很是慎重。我考虑了一整个星期,一直在琢磨我的主人公站上断桥的内心世界。但不管我怎么动笔,我始终觉得不满意,仿佛冥冥有种有种感觉在告诉我:不该是这样的。
今天,我想体验一下他的心境。或许只有真正体验了那种即将面对死亡的境地,我才能感受到他那时候的真正所想吧。
不过,我并不是那种鲁莽不珍惜生命的人,我是在已经测试过那个断桥附近地面非常坚实才踩上去的,并且,我始终靠着一侧的栏杆,以免自己遇到什么危险。不过,因为这个桥离水面的距离并不高,大约也就十几米,掉下去也不会没命。
我现在断桥边缘,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里错觉,站在那里的时候,我感觉连风都更强劲了一些。低头望去就是夜幕笼罩下黑压压的水面,泛着一股河水特有的腥气,与秋夜的萧瑟混合在一起,钻进我的鼻子。
我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就是我的主人公。
这个办法的确有用,一直在我眼前如迷雾般的结尾慢慢变得清晰,有几个灵感的画面霎时间闪过我的脑海。
我赶紧坐在岸边,弯腰掏出口袋里的本子和笔想要记下这些画面。
突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脚步声,那让我神经猛地紧张起来,我绷紧身体,手里的本子和笔没被我拿稳掉进了海面,也许是磕到了柱子,发出了“砰”的响动。
我感受到有人抓住了我的肩膀,大声地呼喊道,
“别想不开!别跳下去!”
我睁大眼睛,绷紧的神经和肌肉因为这句话发出者的声音慢慢松懈了下来,
我仰起头,看到小霜焦急的、关切的眼睛。
那是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小霜以为我要自杀,想要劝阻我。
电光火石间我明白了我们之间的这个误会,我刚想解释,就看到了泪水满眶的眼睛。明明是来劝阻我的,他却显得格外悲伤,就好像是平时隐藏着的真容因为这个意外被揭露了出来,露出了他真实的内心。
我担心我说出真相会让他尴尬,也不知道该从何做解释,所以我只是含糊地盖过这个问题,像他道了谢。
虽然我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自杀,但我也很感谢他能为我担心和考虑,在紧急时向我伸出援手。
这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对话,小霜“救”了我。
小霜把我拉起来后,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满脸泪水,他有些惊诧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就有些尴尬地转过身,一边用袖子抹干脸上的泪水,一边掩饰性地往前走去。
在那时我发现了地上有一张薄薄的、被叠起来的纸片,或许是从小霜身上掉下来的。
我向来是一个很有道德的人,绝不乱翻别人的东西。但这次,我做了一件非常不道德、也很不应该的事,我在捡起那张纸以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把它递还给小霜,而是小心地展开看了一眼那张纸上的内容。
虽然我如今回想起来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但我也由衷地庆幸着——
如果不是因为打开了那张纸,或许我还是会以路人、桥上的陌生人的身份只是在小霜的生活外独行着,我也许永远不会涉足他的生活。
但我看到了那张纸上的内容。
那封遗书。
出于从小阅读养出的速度,我在打开那张纸的三四秒后就看完了所有的内容,我很快地将那张纸复原,在小霜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
我一直以为小霜只是在经历自己的低谷期,就像我失去了灵感一样,这是一段不好忍受、但能随着时光慢慢走出来的阶段。
但我一直到如今才发觉,小霜目前所处的阶段或许比我想象得更加糟糕。
在他想要转身的那一刻,我伸出手递出那张薄薄的信纸。
小霜回头的那一霎那,我的思维充斥着无数的信息。在那一刻,有一条灵感飘过,它告诉我,或许除了自杀,我的故事还有别的更好的结尾;在那一刻,一个念头划过,它告诉我,我的故事或许可以有更好的结尾,而小霜的人生也不该有这样的低谷;在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念头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句话——
我想救下小霜,他值得更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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