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念看见了林清眼中的狠厉,心下微惊。
晓得他是要和人去拼个你死我活的,又念着林清刚入筑基初期,境界不稳,恐身陷囹圄,不由开口提道:“即如此,我和林清一道走吧!互相也可照看一二。”
“不行!”沈音想都不想一口回绝。
按照沈大少爷的说法,会刀会法的冼峥已经掉队了,他一个符修分身乏术,不可能同时护着常少岩,樊知越和孟语宾这三个不懂打架的。
“更何况面前三道门,若你和林清在一组,那他们三人里定会有两个有遇难的危险。”沈音朝着旁边鹌鹑似不敢说话的三个人一指,字里行间的拒绝相当明显。
林清根本没想过和任何一个人结伴闯入秘境。
不过一个小小的麻烦,他自己就能解决。更何况家长里短的事本就拿不上台面。
心无挂碍的傅念是个好说话的,听到沈音这般说亦觉得有道理,当下便道:“那我和少岩一队吧!我是元婴中期,能周璇得更轻松一些。”
作为唯一一个手无寸铁的常少岩差点感动得喊了声妈。
沈音想了一想道:“我是符修,能探路。若是和孟师兄结伴,樊师妹那边就落了单。所以孟师兄还是和林清一组吧!他的蛊虫也可以帮忙探路的。”
樊知越对此安排十分满意,她甚至庆幸于没有和那条美人蛇绑在一块儿。
莫名被分了组的孟语宾愣了愣,看向林清的眼睛里多了一丝讨好的笑。
“那个,多多关照。”自来熟的美人蛇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讪讪地冒了一句客套话。
“好。”林清不自然地点了一下头,持剑孤身闯入了中间那扇门。
刚捏起符箓准备找结界破绽的沈音:“……”
“这也行!不用打开结界吗?”常少岩惊叫一声,拉过傅念就要往门里钻:“来来来,试一试!”
傅念猝不及防,被常少岩拉着遁入了空门。
沈音看着被结界吞噬的两个人啼笑皆非地摇摇头,提醒着发愣的孟语宾:“还不进去,傻愣着做什么?仔细再晚些落了单,你就只能单打独斗了。”
面对空无一物的洞穴,孟语宾几欲落泪,他抬手抹向传音符,张口就道:“沈音你这个乌鸦嘴!这下我真的要单打独斗了!”
沈音:“……”
孟语宾吸了吸鼻子:“你怎么不说话?”
沈音:“没事。”
“没事你个头!我只是一个蛊修,我又不会杀人!万一碰着几只咬人的疯狗,你让我怎么办!难道放虫咬人吗?就我那几条蚊子大小的虫,你指望……”
“我也一个人。”沈音沉默地听着孟语宾发牢骚,猛地掐断了话头。
孟语宾:“……啊?”
林清眸色沉沉持剑而立,一身寒霜仿佛要冻住眼前的人。
“庶弟,别来无恙啊!”
林知衡面容扭曲,笑得鬼气森森:“还未来得及恭喜庶弟,居然攀上了凌岩峰楚长老的大腿,真是可喜可贺啊!”
林清一言不发,手腕一震,剑锋嗡鸣。
林知衡的面容很是古怪,像是笑,更像是嫉愤的悲泣:“剑修,居然是剑修!”
他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眼泪突然滑下,咧开牙嘶嘶作响:“一个杂灵根的废物,凭什么跃上高枝攀凤凰,凭什么能拥有本命剑!”
林清眉心一皱:“你说够了吗?”
林知衡兀自笑得癫狂:“看看你的眼睛,多疑惑啊!是不是连本命剑是什么都不知道?嗯?”
林清懒得跟他废话,剑锋上灵气蕴起,一道寒芒刺了过去。
对方突然一笑,顷刻间身形微动,闪过了林清凌厉的剑锋。
他看着林清,嘴里不知道念了句什么。
林清看懂了那两个字:“再来。”
又一剑,带着秋的肃杀。林清腕间转动,在剑尖就快要碰上对方的喉间时突然向下,直朝腹部刺去。
仍旧是轻巧一避,如旋叶落。
毫无喘息的三四招剑诀接连使出,林清观察着林知衡每一步的转动,就在每一次自以为要摸到对方的身法规律时,总能被意想不到的下一步带着剑尖飘向了截然相反的另一方。
他突然收了剑,看着对面的人:“你是谁?”
似乎没想到林清这么快就识破,“林知衡”轻笑一声:“来啊!打败我!”
说罢,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林清飞身袭来。
和真正的林知衡不一样,眼前的这位顶着同样的一张脸,身形却是诡谲。林清被楚栖亲手训练日夜打磨出来的剑意在此刻却像被一团棉花无缝地包裹着,看似无懈可击,实则无处可及。
林清被对方耍猴一样的招式挑起了怒火,他停下了剑招,就这么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林知衡”。
“哟!怎么不动了?”眼前的“林知衡”笑得张狂;“林清,看清你自己了吗?要认输吗?”
“林知衡,打个赌吧!”林清笑不露齿:“我们换个打法,你同样也打不破我的身法,如何?”
“林知衡”一挑眉:“有趣!你是我见过第一个讨价还价的人。”
林清以手试剑,秋泓的寒光映出年轻人的眉目清冷。
“赌不赌?”
林知衡轻笑一声,直接扬鞭杀了过来。
这不是林清第一次看到这条屡次让自己几乎丧命的鞭子,以至于每每碰见林知衡时,对方法器还未出手,自己呼吸先紧了。
林清知道那是一种名为“惧”的恶魔,诞生于过往十六年印在神魂的伤口上。
“你怕什么,就直面什么。”
自揭伤疤是最疼的,但若任由疤痕一直存留,血肉就不会得到新生。
他直视着“林知衡”的鞭起鞭落,脚步随风挪动飞快,一如开山大会上听声辩位的灵动飘逸,素色衣衫在黑暗的密室中转成了一朵莲花模样。
林知衡没赢得了林清,林清也没赢下林知衡。
看似鞭鞭落空,实则鞭鞭到位。林清的下摆已被劈成了层层破布条子,十分不雅观地垂落在地面。
“如何?”对面的“林知衡”笑得挑衅。
“不如何。”林清身形一闪,躲过了“林知衡”的偷袭。
六道车轮战,林清的体力早已被消耗到极限。他努力观察着林知衡的身法,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破绽。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对方的步伐中,扬起的衣衫下没有脚,却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再一次加重了某一道痕迹。
林清瞳孔一缩,浮现在心头的答案呼之欲出。
“凤!”再一轮对战结束,林清看着地下画出来的粗壮无比的一个大字,念了出来。
对面的“林知衡”愣住了,他突然仰天长笑倒地不起,四肢以极其僵硬的姿势扭曲着。
“杀了我!杀了我!!”匍匐在地掐着自己脖子的“林知衡”看向林清,神色癫狂地怒吼道:“你不是一直想杀了我吗?为什么不动手!”
林清就这么收了剑,古井无波地看向地上狼狈求死的人:“我从未想过杀你,你走吧!”
四周“咔啦”响起一道清脆的破裂声,紧接着一道白光将“林知衡”连带着黑不见五指的洞穴内室照成了一片刺眼的白,幻境在眼前碎成了阑珊的影。
感知到白光散去,林清慢慢地睁开了眼,只听得前方传来了一句轻笑:“庶弟,别来无恙啊!”
“爹?”听到一声久违的问候,常少岩满脸颓废地坐在洞穴中心,看着四方升起的熊熊烈火,再一次握上了面前之人老瘪焦黑的手。
“你为什么永远都在说这几句话?”如同梦魇般的声音缠绕在识海中,一声声“我儿,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将熊熊烈火烧得更旺。
常少岩哑了嗓子,无数次大喊着“救我”,都得不到任何能带来半分希冀的回应。
他左手上握着仅剩三丸的小瓷瓶,看着面前年轻但苍老的男人,想不明白口口声声的血脉至亲为什么不来救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觉醒来就出现在了火海里。
“我说,救救我,你还听不清吗?”常少岩无力趴在地上哑声质问,泪水顺着刀削般的下颌滑落地面。
“我儿,你说什么,我……”
“听不清听不清,听不清你没眼睛吗?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常少岩突然扑了上去,怒声吼着:“你为什么要逃,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为什么要我一个人面对逃不出去的大火!”
“我也是你的儿子啊!为什么!”常少岩趴在地上,手指在焦黑里抓出了血红:“为什么逃不出去……”
“少岩,你心不稳。”葛逢的声音从丹阳峰传来:“你在想什么?”
“你在怕什么?”
常少岩抬起头,看着眼前被炸掉的低级丹炉,羞愧地低下头,认错道:“对不起师尊,我走神了。”
“但是我不是故意走神的!”他一把抓住了光头师尊的衣摆,神色哀哀地解释着:“是我昨夜晚修时看到了辟火丹的炼制方法想着试一试,没想到过了时间。早上采露起的太早,脑子还在回味昨日的方子,一时休息不足引起太困,所以才……”
“少岩,你不用说这么多。”葛逢打断了徒弟的喋喋不休:“欲速则不达,你今儿个想练这个丹,明日里想学这个方,那我问你,眼下的避水珠你可知怎么练了?”
常少岩哑口无言。
“你在怕什么呢?”葛逢端着一张无欲无求无责无备的脸问道:“常少岩,你解释那么多,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
是因为幼时大火嚎破嗓子也得不到的拯救?是日后无数次质问生父为什么不救自己时得来的一句:“我没听到”的抱歉?
还是在期待着若能多说一点,就不会被忽视的一丝奢望?
为什么……为什么他一直在等别人拯救自己?
常少岩愣了愣,突然手脚并用地从火海里爬起来,颤抖的双手打开了纳戒,将在丹阳峰用于炼制避水珠的法器取出,对准围了一圈的渠水一吸,引到了火堆上。
“哗啦”一声,火灭了。地上的水迹慢慢凝成一个大字:物。
琉璃般彩色的碎片在空中浮动。半晌,一道声音在虚空中传来。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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