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念心如擂鼓地干坐在床沿,手上紧紧捏着那道面具,骨节泛起青白。
那不经意的一瞥像是一道带了冷光的利箭,穿透层层黑云笼罩的噩梦,在最不愿意见到彼此的时间抵达眉心眼前。
两道视线交汇,楼下的身影明显愣了愣,用于悦神的笑意瞬间凝固脸上。
傅念呼吸急促,额间微湿。明明临风城仍是春寒料峭的温度,衣裳却汗津津地捂着湿冷的脊背。
他眸光颤动,突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抄起面具往脸上一戴,飞身跑下了楼。
他一路朝着临风城外的方向狂奔而去,风喝过耳畔,带起狂乱的发丝飞起往耳上糊来。慌乱间手向后一抹,坠于发梢的带子不知何时丢了去。
好在还有衣裳面具能打掩护,傅念顺利躲过了好几个上岳宗弟子的视线钻到了冷巷小道中。为了掩人耳目,寻风剑不能出鞘,他就这般干跑着,累了一身的骨。
在秘境里受的伤并不在表皮,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忍得辛苦,好不容易休息了一晚腹中疼痛消了些,又被那道视线吓得亡命般疾跑。几番折腾下来忽地呛了,一口气喘不上来血从喉间呕出,人直直向前栽扑而去。
一柄剑抵住他的腹部,将人微微抬起,剑尖上抬,挑落了面上狰狞的面具。
“果然是你!”那人蹲下身,换了剑柄挑起傅念的下巴。英姿勃发的面庞此时蒙上了冷色,望着地上狼狈的人而笑。
傅念难堪地别过头,沉默着捡起面具重新戴上,站起身来退后了两步。
“我无意来扰,请放我出城。”平和的声线像是被扔了石子的水,即便被激起点点涟漪,微弱的颤抖下尾音都是动人的。
“你在躲我?”对面的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一般,摘下了傅念挡脸的物件。
他朝前逼近两步,字字句句敲得心都在疼:“你居然会躲?傅念,你不是一直想打败我吗?你心心念念的对手就站在你面前,为何不出剑?既然有本事来临风,为什么不上门踢馆子?”
不大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响起,听在傅念耳中却像声声惊雷。
他喉间一痒,紧忙捂着嘴将两声呛咳憋了回去,敛了眼低眉道:“我没有躲你,你想多了。”
那人歪了歪头,盯着傅念半晌,突然一笑,手指勾过他的下颌探至衣襟处:“你这身衣服,倒是衬得人光景。下次仙门大会,你穿这身跟我打一场,可好?”
傅念皱眉,骤然推开了将自己抵到墙上的身躯,冷声道:“阮溪棠,请自重。”
“自重?”阮溪棠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轻笑了两声,又将人按了回去:“傅念,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想对你做什么?”
内敛安静的人何曾经历过这些?昨日买个面具被人调戏了两句,今日又被最不想碰面的人逮着玩笑了几分。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青葱少年郎,一百多岁的年纪已然迟暮,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面前这具年轻力壮的身躯藏在指尖下的讯号。
傅念自认自己的运气向来不太好,但却不曾想能差到这般程度。
他苦笑一声,躲过了对方想要挑入齿间的试探,声音平静得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阮溪棠,我只是叫你莫要在大好的祭神节上与我这等人纠缠,平白掉了你的身份,不值得。”
他本欲故作得体,将这番话说完便提前离开临风城。不料脚刚要抬起,就被人死死按回了墙上。
“纠缠?”阮溪棠的眼红得布满血丝,神情逐渐狰狞:“你听听这都是些什么话?自重,纠缠,在你眼里,我便是这种死缠烂打调戏良民的纨绔性子?”
不是么?
傅念抬起清浅的眉眼,冷静地看着阮溪棠委屈也红透的眼眶,不知道眼前这人发什么疯。
分明没有往情爱上带话半分,那人偏字字句句不离风月事。捏在喉间的手滚烫得能将人熔化,喷在脸上的气息毛毛躁躁地,带着若有若无的玉兰花香。
可是这个季节,哪里来的玉兰花?
“你……你甘霖期到了?”傅念心下一惊,一股寒意漫上脊柱密密麻麻咬噬着。他再度将神智不清的人推开,抢过人手上的面具拔腿就跑。
玉兰花香忽近忽远,带着轻松悠然的快哉萦绕身侧,愈发显得傅念亡命之徒的形象刻骨铭心。
又穿过了几道巷子,他刚停下来略微缓过一口气,就被人追上捂住口鼻,一把拖进了某个客栈里。
“放开我!”傅念努力掰开自己身上的桎梏,面具无力地挂在指尖。
他被扔上了松软的床,头蛮狠地砸在枕间,撞得眼冒金星。
楼下人声鼎沸,灯会的热情似乎达到了最盛。缓过神的傅念一愣,发现自己被阮溪棠绑回了昨夜下榻的房间。
不过愣神间的功夫,人就被重物压在了身上。对方蛮横无理地咬着他的唇,掐在下巴的力度快要将人捏碎一般,非要让他带着一身狼狈撞入盛了满天星辰的眼睛。
阮溪棠隐隐切切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与我交手了半辈子,何曾认输过?为何从长风道秘境出来就突然变了性子,只晓得挑着法子来躲我?”
“我没有……”傅念的反驳在唇齿撕咬间显得无力且苍白。
只听得身上的人又说:“昨日在茶馆穿的那一身去哪里了?这身衣服花花绿绿的,是给谁看的?”
傅念偏过头,不去回答。
“看着我,不许闭眼。”
阮溪棠的手指扶上傅念的下巴,不轻不重地用了巧劲将他的脸摆正:“你敢来,为什么不敢直视我?”
傅念眼中蓄了晶莹,落在阮溪棠眼中,像揉碎了万千星河,连带着呼吸都颤。
“放开我。”他轻声道。
阮溪棠不听,手指松开慢慢下衣,勾着腰带就是一拉,声音里带着微微上扬的醋意:“打扮得这么漂亮,准备勾引哪家姑娘?”
傅念的不堪和懦弱在阮溪棠的声声追问下无处遁形。他就这么被对方迫看着,泪水无声倘在枕间。那轮明月高挂窗前,将隐在黑夜里的渠沟照得分明。
他不懂,阮溪棠为何突然震怒,为何要追上自己?为何不让他躲?为何……要对自己上手?
一个年老色衰的手下败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有几年命可活。阮溪棠是那般高高在上的天边月,星河灿烂皆为他一人舞,何必纡尊降贵去纠缠一条不知死活的暗中渠?
那本该对此不屑一顾,提起来或许都不知姓甚名谁的人,怎么偏又对他起了心思?
“阮溪棠!你好好看看我是谁!”傅念人内向,连哭都是安静的,他也不顾衣带被解成了个死结,只揪着对方的衣领,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暴露了无力的恐惧。
阮溪棠只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道:“傅念,你化作灰我都能认得你。”
一道含痛的尖叫呼出,瞬间被窗外的人声淹没。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无力垂下,伴着声声低泣传入神魂颠倒的人耳中。
“阮溪棠,你为何要这般……羞辱于我……”
灯会过后,沈音拍了拍冼峥,将手上的金鱼灯一股脑儿地塞到人手上,嘴上说着要去金池那边办点私事。
冼峥嘴比脑子快脱口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沈音惊讶,打量了冼峥两眼,忽然笑道:“我要去做什么何必与你汇报?你这么关心,是什么意思呢?”
冼峥沉默着不说话,眼中乌云密布似要将眼前人吞噬了去。
沈音叹了口气,一掌将冼峥推开,淡然道:“你不用管,也不用来。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好。”
冼峥手上提着几盏被抛下的鲤鱼灯,视线拉得遥远,分明是沈音独自离开人群的方向。
冼峥不知道沈音要去做什么,但他在锦鲤游仙的神情中读到了危险两个字。
冷硬的人犹豫起来,连指尖的动作都是软的。
“既然放心不下,就跟着去。”楚栖拍了拍少年人的肩头,无不鼓励道:“他即便发现了,也不至于怪罪于你,最多被骂两句,受着便是了。但若人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不能同甘共苦,最终悔的还是你自己。”
冼峥听出来楚栖话中有话,抬起了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他拱手道了声谢,闭眼间化去了眸中惊讶。
常少岩和孟语宾在灯会结束后忽地兴致阑珊,想必是这两日在临风城内玩够了,当下就向楚栖请示退房先行一步。
只是人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被匆忙赶来的林清叫住了。
“不好了!傅师兄人不见了!”
“你说什么?”孟语宾瞬间来了个急刹车,他转过身蹭蹭几步跑了回来,着急问道:“谁不见了?”
常少岩似乎也愣住了,走了回来左看看右看看,插不上话。
“我方才回房换身衣裳,发现房门锁了。我敲了门没人应,找柜前小二问了声,他们说傅师兄退房离开了。”
孟语宾皱眉:“他无故退房提前离开作甚?直接一起同行不好吗?”
常少岩神色困惑:“傅师兄看起来不像这样的人,莫不是宗内有什么急事先喊了他回去?”
“不会。”楚栖冷静摇头:“倘若真有急事,第一个喊的人会是我。”
电光石火间,林清想到了花车上阮溪棠朝楼上的无意一撇。
“阮溪棠……”
“什么?”周遭的人皆是一愣。
“花车经过余记客栈时,我看到阮溪棠往楼上瞟了一下。”林清唇色发白:“傅师兄该不会是被认出来了,在躲人吧?”
话音刚落,三道目光齐齐落在了林清身上。
“你也看到了?”楚栖似乎没想到傅念和阮溪棠之间的关系能用得上一个“躲”字,他还以为那关门的举动单纯是相看两相厌。
对傅念明显更熟悉一些的孟语宾感到不可理喻:“阮溪棠他开天眼了吗?傅念都捂成那样了,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就是说啊!我昨天看到他那一身,还以为是哪门子的祭司呢!”常少岩插嘴帮腔道。
楚栖闻言摇了摇头:“不好说,如果一个人在自己手下屡战屡败,即便再不上心也会存了几分关注的。尤其像阮溪棠这种心思缜密的人,他对手下败将的了解甚至远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这也太可怕了!阮溪棠怕不是头狼!”常少岩心有余悸地抚上心口,双手合十求神拜佛道:“天灵灵,地灵灵,保佑我千万不要对上阮溪棠那个变态天才!”
楚栖沉吟了一下,吩咐道:“小孟,你寻个人少的地方把蛊虫放出来,看看能不能追查到傅念的踪迹。少岩,我明日清晨先开阵把你送回鸣山宗,你到时候留意一下傅念有没有回到凌岩峰。”
“那我能做什么?”林清问道。
楚栖眉眼温柔地在袖间默默牵了手,面上一副君子模样:“走,我带你去拜会一下那位少年天才。”
阮溪棠 × 傅念,一对恨海情天的cp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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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明月照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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