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浓,凉风徐。
按理这天气该是舒适宜人的,可苏栩却觉冷的异常,只通身发抖,止不住的寒意。
映锦院内,
躺在炕床上的苏栩目光直直看着窗棂外,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充斥在整个次间,周围更是一片死气笼罩,丫鬟们侧立在旁,脸颊湿润。
与屋内的悲戚不同,屋外正艳阳高照,秋天的暖阳照射在窗棂外的海棠树上,枝头的几只鸟儿东张西望的啾啁着,地上树影斑驳,凉风轻拂枝丫,海棠果轻轻摇晃。
苏栩颤颤巍巍伸手,想似往常那般抬手触摸,却怎么也够不着,无力只能作罢。
丫鬟荔月鼻尖一酸,扑通一声跪下,苦苦哀求,
“主儿,咱们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
“要不咱们去跟王爷说一声也好呀,您都这样了,总该给王爷知道的”
苏栩一声不吭,悲戚的闭上眼摇了摇头。
苏栩病了已有月余,起初偶尔咳几声,以为是天气变化加上来了月事,不小心感染了风寒,便也没多在意,可随着时间过去,风寒没好,反而月事一直不停,整个人的精气神越来越差,也越来越消瘦,偏这时还传来承王要纳妃的事儿。
听闻消息后的苏栩一时悲愤交加,气急攻心倒了下去。
短短几日,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血肉般。
荔月见怎么都劝不动,低着头泪眼婆娑。
今年已是苏栩来这大周的第三年,亦是她与承王周岘成婚的第三年,从青春少艾到这日暮西垂的模样,她也只用了三年。
成婚开始她便尽心尽力管理府宅,对内她操持大小事务,从不让王爷对府内的事操心,对外雍容不迫,落落大方,从不给王爷落了面。
可这做的再好,因成婚三载尚未诞下子嗣,仍是让人有口指摘,苏栩或多或少听过些流言蜚语,起先皇上皇后也明里暗里也提点过她,可她却也是有心无力,日积月累为此也落下心病。
故此,皇上皇后也不再催她,转而对着承王施加压力,要求承王纳妃。
苏栩明白,若不是自己背靠将军府,且多年行事作风让人无可指摘,或许皇上早让承王休了她。
可她也不是如此不通情达理,其实早在皇上施压之前,她就已经给王爷留意过王公贵族里适婚的大家闺秀。
可她将名册拿到书房给王爷时,他却是看也不看,拒绝干脆,“本王并无此打算,夫人若是觉得闲来无事,也可侍弄花草。”
苏栩内心虽知此话不可信,但也是欣喜至及,打定了若王爷此生不弃她便不离。
然而现实却也是狠狠打了她的脸。
她人还在病着,就传出了王爷要纳妃的事儿,这人还不是旁人,正是几日前还跟她互诉心事的好友,林语洛。
起初听到时她怔愣了好一会,半点不相信。
直到外面的流言四起,苏栩才开始正视这件事。
原本王爷纳妃属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她无可反对,虽心里难受,却也能理解,男人嘛,哪个不想三妻四妾的,有谁会一直守着一个女的过,再者她尚未诞下子嗣,有何理由阻拦。
可让她怒气填胸的事是,这人偏是与她最常有来往的林语洛,而她在这之前却也没窥出异样。
她与林语洛无话不谈,有好东西向来彼此分享,她说过王爷房事方面极为克制,林语洛还贴心替她寻了补药好能快点怀上子嗣,她对任何人事都极为体贴妥当,明明自己也是国公府娇生惯养长大的贵女,却每逢节气过府玩时都会捎上大大小小的礼品给王府中的人,大到苏栩的,小到柴房伙计的,无一人落下。
众人纷纷调侃这以后谁娶到林小姐,可是好福气,林语洛每次听到这话都是不说话,但是含羞带怯的看着她笑,苏栩对她不曾设防,甚至觉得众人说的可有道理了。
每每想起这些,苏栩便呕的上不来气,这会儿又气急,密密麻麻的咳嗽与疼痛袭来,一乎一吸都及其困难。
她恨自己的愚钝,被人玩弄于股掌竟是丝毫不知。
见主子又咳起来,丫鬟们赶忙上前扶起苏栩,喂水的喂水,顺气的顺气。
丫鬟荔香实在于心不忍,带着哭腔悲痛道,
“奴婢知您是心中苦闷得紧,可再如何,您这身子骨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那…”,荔香看了眼床榻上双眼无神,骨瘦嶙峋的人,咽下心中悲痛,“至于那林小姐,您才是正妃,她再如何也蹦达不了哪去,您且先宽着心,将养好身子,才能知道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何药。”
荔香继续说道:“再者,自太子薨了,王爷时常忙的回到府中已是深夜,更是经常几日不见身影,自上次王爷来用过晚膳之后,便再也没来过,这算算日子都得有月余了,奴婢知您是体谅王爷,可现在您都病成这样了,该是让王爷给您分一份心的。”
这些个理苏栩怎会不懂,不是自己任性全然不把身子当回事儿,而是她知道自己这会儿已是强弩之末,任由神医来也是无用。
再有,且不说平常王爷这人就不冷也不热,这会儿太子薨了是大事,他作为太子的弟弟,作为皇上的儿子,作为大周的皇子,这时候理应以国为先,为皇上分些担子。
她心里虽也想当着王爷的面儿问个清楚,可或许到底是她没法诞下子嗣在先,又有何资格问人讨要说法去。
苏栩靠着引枕,气若游丝,听着荔香的话,把咳嗽给忍了回去,抚着自己心口缓着不适,
“不必了”,苏栩微微摇头,“何苦呢,人只会说是...是在做戏,让人看笑话罢了,咳咳咳...”
多说两句,密密麻麻的咳嗽又拥了上来。
丫鬟们只好闭了嘴。
众丫鬟簇拥在苏栩身旁,又好一通忙活。
忽的珠帘响动,洋洋盈耳的嗓音在众人耳畔响起,
“姐姐,近来可好些了?”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娇俏娴柔的女子疾步走来,白嫩嫩的脸上挂满了担忧。
林语洛贸然出现在这承王府,大家也不足为奇,往常不问自来也时常有过,毕竟在这之前她与承王妃实属要好,况且现在这档子,如承王真要纳她为妃,府中的下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只怕只有巴着她的份,又怎会阻拦。
可荔香气不打一处来,心道主子对那林小姐那样好,可她居然做出这等事儿来,越想气越不顺,拔着个脖颈便开始指东说西,
“荔言呢,哪去了,这王府来了外人都不知,其他人呢,不会通报一声吗,敢情都是白吃着王府的饭,仗着主子好说话,人人都想往主子头上踩一脚是吗?”
外头的洒扫丫鬟拿着被褥刚踏进屋里便听到荔香在找人,连忙解释道,“荔香姐姐,荔言姐姐出去府外取东西了,她让我把被褥拿过来给您。”
荔言原本守在门外头,看苏栩抖的厉害,便想着到厢房里头找床被褥,踏出厢房便看到林语洛带着随身丫鬟青儿从抄手游廊往正厅那走去,气急的跺了跺脚,嘴里愤愤不平,
“这会儿还上蹿下跳,不忘来戳主儿的心窝子。”
说完便把被褥拿给洒扫丫鬟,交代了一番往府外去。
都是自己心腹,苏栩怎会不知荔言哪是去取东西,不过是自作主张去寻那王爷罢了。
心头无奈苦笑,这去寻了来又有何用,左右她的身子也已亏空了,可到底也没阻拦,由着她去寻了,人能不能见着还是另说。
生怕荔香再说些话惹怒那林语洛,等她去了后,只怕会遭人寻机报复,便挥了挥手,示意丫鬟们先下去。
林语洛顺势看了眼青儿,青儿领命往外走。
原本丫鬟们都挡在前头所以看不清苏栩的脸,这会子大家散开来,林语洛才瞧仔细了,饶是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眼前这形销骨立的人给吓一楞登,但也就不会儿功夫,这脸上又是一脸忧心的样子。
苏栩堪堪靠在引枕上,只有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是个明眼的就能看出她这会子已是弥留之际了,她原是想就这样去了,可既然人这时候来,肯定也不是来看望的,既然如此,她倒不如问个清楚明白。
眼珠堪堪转悠半圈,冰凌凌的视线投在林雨洛身上,忍着疼痛从牙关挤出声,
“说说吧,你是从何时开始做这个打算的。”
林语洛也不急不躁,悠悠走到苏栩身旁,理了理衣裙,坐在苏栩对面的四方凳上。
苏栩开门见山,倒是中了她意,原本眼中那本就惺惺作态的担忧消失殆尽,待细瞧,嘴角甚至嘬着浅笑,
那嗓音柔柔就这样一字一句落在苏栩的耳敦里,
“姐姐说哪的话,我对王爷不过是自小便有的情意,谈何打算不打算呢。”
苏栩倒是不成想林语洛从小便钟情于王爷,回想多年来与她相处的点滴,她竟是掩饰的天衣无缝。
震惊之余更是怒火交织,枉她一心一意把她当作知心的,可自己竟是在她面前当了几年小丑。
此刻心如擂鼓,一口血气冲至喉咙,愤怒与懊悔充斥着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苏栩拍打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咳嗽也抑制不住,缓了一会儿,幽恨的目光仿佛淬了毒般盯着林语洛。
林语洛掩嘴噗嗤一声,不瘆反笑,露出不解,
“姐姐何故如此看我?妹妹自小钟情于王爷何错之有?我也不过只是想同姐姐一般,日日侍奉在王爷身边而已,
我待姐姐如亲人般,尊您敬您,咱们向来交心,往后更是多了我在府中与您为伴,有何不好,姐姐又何故不满,
就算这会儿不是我,难保不会有其他人,难道姐姐每个人都能阻止吗,咱们知心知底的,与其换成别人,又要姐姐悉心教导,倒不如是妹妹我,起码王爷的喜好规矩,我都省得的,姐姐您说呢?”
这会儿明眼的都能看出苏栩是强弩之末,这一起侍奉王爷的鬼话,林语洛也不过是捡着好听的说。
苏栩如鲠在喉,林语洛倒是知道该如何剐她的心,林语洛可不就是对王爷的喜好了如指掌,而这一切还得归功于苏栩自己。
可再如何,苏栩认为自己对周岘还是有几分了解,他虽性子温和却淡漠,不喜别人算计。
好似还怀着一丝期待与希望,苏栩声哑的开口,
“先不说此刻就只是谣传,我断不了真假,你身为国公府贵女,若不是太子出事,原本皇后就已经打算指婚你与太子,这会儿你的爹爹以及皇后怎可能让你来这承王府做侧妃,”
这会子说得太多,已然超过了自己能承受的极限了,苏栩呼吸又重了几分,唇色已经发白,深吸一口气,抚了抚胸口,断断续续继续道,
“再者…就算此刻圣旨摆在眼前,可你处心积虑接近本王妃想取而代之,这一份心思或许就已经会让王爷心生不喜。”
其实苏栩并不确定周岘是真心想纳妃还是迫于无奈,她也只是仿佛在垂死挣扎之际拉着一根绳索,试图自救,试图告诉自己,周岘也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无非是想让自己好受些。
苏栩说完后便靠在床栏处仰着头,用力吸着气,喉咙里还卡着几次欲吐而强行咽下去的血痰,发出咯咯声,一只手抚在心口,另一只手无力的垂着,她知道自己时间怕是所剩无几了。
林语洛见状悠悠起身,将雪帕往放在圆桌上的青玉高足杯里沾了沾,缓步走到苏栩身旁,俯身慢条斯理擦拭着苏栩干枯的唇角,对上苏栩早已通红的怒目,她嘴角始终嘬着笑,眼里却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嘲讽,她一边替苏栩打湿唇角,一边娓娓说道,
“我的姐姐呀,我该说你蠢还是该说你聪明呢,这个婚事可是皇后姑姑与我爹爹一起去找皇上作主的,至于为何,”
林语洛将头偏向苏栩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嗓音继续道,
“你觉得现如今太子薨了,接下来坐上太子之位的会是谁?”
苏栩猛的瞪大了通红的双眼,原是打的这个主意,以周岘如今在朝中的威望,太子之位迟早是他的,只是如果加上皇后以及林国公的助力,便少了一大强敌,确实是事半功倍,可周岘是如此恋栈权位之人吗?
苏栩将信将疑睨着林语洛。
林语洛似是看出了苏栩的疑惑,抚了抚头上的步摇,嗓音柔柔带着得意,
“噢,倒是忘了告诉姐姐,王爷是知晓皇上要赐婚的事儿的,按理王爷也该知会姐姐一声,怎的听姐姐的意思,王爷竟是不曾回来好好解释一番吗?”
苏栩被林语洛的话激的心潮翻涌,鼻头发酸,反驳的话一句也说不出,里侧的手掌发了狠力抓着被褥,才不至于让自个失了态。
此时苏栩就像是林语洛掌中的猎物,她知晓这个猎物的所有弱点,一刀一刀的剐着她,看着她痛苦隐忍的模样,林语洛心头的得意更甚,
“姐姐,你惯是喜欢替王爷着想,万事不求回报,可到头来,你最在乎的枕边人,却是丝毫没将你放心上呢…”
“滚…你给我滚…你们这对奸夫□□…滚…”
苏栩不想继续往下听,忽的撑坐了起来,情绪一步步失控,发了狠的怒吼,喉咙伴随着那一声一声的滚,撕裂开来,血和肉生生撕开来的痛让她视线逐渐模糊。
婢女们听到里屋的嘶吼声一拥而入,林语洛冷眼看着,见苏栩已然是只剩一口气,趁乱带着婢女青儿出了府。
此时的映锦院早已乱作了一团。
苏栩话落后,堪堪撑着床栏,身子左右晃动,几次欲吐的血痰,这次再也没忍住,一口气全喷了出来,身子一瞬间像被抽光了力气重重往旁栽去。
婢女眼疾手快扶住,才不至于让苏栩栽到地上。
苏栩眼睛直直定格在了窗棂外,那海棠树上原本叽叽喳喳啾啁的鸟儿一瞬间作鸟兽散,烈艳的日头早已日落西山,只剩那被晒红了的天,寂静无比。
一切在这一刻都归于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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