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唯有殿角铜铃在夜风中发出细碎的声响,恍若鬼魅低语。
锦珍宫偏殿一隅,烛火明明灭灭,豆大的光晕在青砖地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将室内陈设的鎏金香炉与紫檀木椅切割成斑驳的碎影,更显阴森。
静贵妃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一身藕荷色宫装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寂的光泽。
她惨白的面孔毫无血色,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杏眼此刻盛满了寒冰,直勾勾地盯着下首的沈龄洳,眼神里的狠厉与决绝让一向处事老道的沈龄洳也不禁觉得头皮发麻,后颈处升起一阵细密的寒意。
“沈大人你应该知晓其中的利弊。”静贵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扎进沈龄洳的心里,“如果沈柔则一日不除,那便是我心腹大患。”她缓缓抬手,保养得宜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身侧的白玉茶盏,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天恩台祭祀大典之后,陛下便会为我选日子定立后大典,在此之前,我不想再看见沈柔则在后宫出现!”
话音落下,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静贵妃微微倾身,目光如刀,直刺沈龄洳的眼底:“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这些年能够在东宫舒舒服服坐稳最高尚宫的位置,也该明白是谁在暗中帮扶。”
沈龄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冷汗顺着脊背涔涔而下,浸湿了贴身的中衣,她垂着头,不敢与静贵妃对视,视线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背上,心中如同被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她想起正是眼前这位娘娘伸出援手,助她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这份恩情如同枷锁,让她难以拒绝。可沈柔则毕竟是现在是东宫的尚宫,太子对她格外照拂,韩宫令更是扶持她平步青云,再者她在宫中并无过错,如今要她动手除去沈柔则,一旦事发,自己必将万劫不复。
“娘娘息怒。”沈龄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么多年,老奴一直多受娘娘恩惠,娘娘的吩咐,老奴本不该推辞。只是沈柔则现在是东宫的尚宫,而且太子对她也不一般,若稍有差池,恐怕——”
“恐怕什么?”静贵妃猛地打断她,语气陡然转厉,”沈龄洳,我看你是在东宫待久了,忘了自己的本分!我能让你坐上这个位置,也能让你一败涂地!”她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中沈龄洳的软肋,让她瞬间面无血色。
静贵妃冷哼一声,袖中那双戴着羊脂玉护甲的手缓缓交叠,烛火在她眼角的细纹里跳跃出阴鸷的光。“宫里最大的禁忌就是巫蛊之术,你是最应该晓得的。”她指尖划过狐裘发出沙沙声响,像是毒蛇吐信。
沈龄洳猛地抬头,撞进静贵妃淬着毒的目光里,后槽牙不由得咬住了舌尖。
青砖的寒气透过额角渗入骨髓,她想起当年先皇惩治巫蛊之术的时候,掌刑司将受刑者被扒光衣服绑在铜柱上,烙铁烫过的焦糊味三天都没散去。
“老奴知道了,我会去做的。”沈龄洳麻木的回答,膝盖在青砖上碾出刺痛感。
静贵妃这才满意地叹口气,指节叩响案头的鎏金手炉:“沈大人游走宫廷这么多年,应该懂得——”话未说完便被沈龄洳骤然响起的心跳声盖过,老尚宫喉头滚动着。
“你出来没告知任何人吧?”静贵妃突然眯起眼,护甲在手炉上刮出刺耳声响。
沈龄洳重重点头焦急道:“是的,老奴从小门出来的,只有我一人有钥匙出入自由。”她想起那扇终年覆着蛛网的侧门,门轴上的牛油是今早新涂的,不会留下任何声响。
“夜已深,你回去吧,免得惹人耳目猜忌。”静贵妃挥挥手有些不耐烦。
沈龄洳扶着青砖起身时,膝盖传来针扎般的麻意。她犹豫了一下刚要行礼退下,却听见静贵妃眼皮也不抬地抛来一句:“我猜你想问如何处置谢月嫦?”
老尚宫的指尖骤然掐进掌心,她垂眸盯着地砖缝隙里的青苔,听见自己用发颤的声音回应:“什么都逃不过娘娘的法眼。”喉间泛起苦涩的味道。
静贵妃端起茶盏的手指轻轻一颤,暖雾氤氲中她嘴角勾起抹冷笑:“这个谢月嫦利欲熏心,真妄图自己坐上良娣的位置来了?蠢钝如猪,这样的笨蛋留在东宫早晚也是个祸害,除去吧。”话音轻得像片落叶,却让跪在地上的沈龄洳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
“是。”沈龄洳叩首时额头撞上青砖,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她退出偏殿时,殿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合上,像一口棺材落了锁。
寒冬的夜风卷着落叶扑在脸上,她紧了紧黑色大氅的领口,那氅衣还是十年前静贵妃赏的,如今边角已磨出毛边。
宫道上的宫灯隔着十丈才一盏,昏黄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沈龄洳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心里盘算着谢月嫦那件事,可刚转过拐角,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微的衣袂摩擦声,像猫爪挠过宣纸。
“谁?”她猛地回头,只看见空荡荡的甬道,墙角的青苔在月光下泛着鬼火似的光。
心跳如鼓,她加快脚步,鞋子踩在青砖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却总觉得那声响背后还跟着另一个更轻的脚步声,像跗骨之蛆。
就在她似乎意识不妙,后颈突然撞上一团硬物,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大力猛地勒住了她的脖子。
粗糙的麻绳瞬间陷进皮肉,沈龄洳的喉间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双手本能地去抓脖子上的绳索。
她被拖得连连后退,后背撞在冰冷的宫墙上,视线开始发黑。挣扎中她瞥见凶手袖口露出的半片暗纹锦缎,那是尚宫局特有的莲纹!她浑身一僵,垂死之际用尽最后力气偏过头,借着远处宫灯的微光看清了凶手的脸。
“你...竟然是你!”沈龄洳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浑浊的眼球里布满血丝。她想喊出声,可绳索越勒越紧,胸腔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出去,眼前开始浮现重影。她看见凶手脸上蒙着的黑布滑落一角。
窒息的痛楚像无数根针扎进太阳穴,她的手脚渐渐失去力气。
天未亮,沈龄洳被害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后宫。
提教院,偏殿,韩宫令静坐在窗前。
紫檀嵌玉的印匣敞着盖,那方皇后金印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伸出食指轻轻抚过印纽上的凤凰尾羽,指腹触到九歧尾翎的凹槽时,忽然想起上次在佛堂见沈龄洳那沉静的面孔,那个在东宫掌事几十年的老尚宫,如今该僵硬得像块门板了。
“当啷”一声,铜漏斗又滴下一滴水。
韩宫令猛地回神。
“大人还没歇着?”李嬷嬷端着参茶进来时,正看见韩宫令对着金印出神。老人眼角的皱纹里积着忧心,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
韩宫令没接参茶,只是用指尖叩了叩印台四角的错金海水纹。金线在白玉上蜿蜒如活物,让她想起刚刚通传的太监说的:“沈大人是被活活勒死的!”
“沈大人就这么死了?”她突然开口,声音疲惫沙哑。
案上的金印被烛火镀上层暖色,却驱不散玉质里渗着的寒意,那是羊脂白玉特有的冻光,迎光看时能看见细密水线在玉中游走,像极了后宫女人藏在笑脸下的算计。
李嬷嬷把参茶推近些,瓷盏底在木案上蹭出细微声响:“是巡夜太监在后门甬道发现的,尸身底下的青砖都冻出白霜了。”
韩宫令闭上眼,指关节在印匣边缘碾出青白。
“为何落得如此下场?”她喃喃自语,指尖划过印纽凤凰的振翅。
“最近这宫里也未免太过不太平了。”玉浓攥着帕子的手在发抖。
韩宫令拿起金印时,突然听见玉浓倒抽冷气的声音。这方印比寻常官印重上三倍,羊脂白玉的凉意透过掌心直窜心口,让她想起当年捧印入宫的情景,那时王皇后刚被废黜,陛下把印递给她时,手指在”皇后之玺”四个字上顿了顿。
“这宫里什么时候太平过?”她把金印翻过来,印面上的”皇后之玺”四个篆字被磨得有些发钝,尤其是”后”字的勾笔,能看见细微的裂痕。李嬷嬷说这是第二枚凤印,第一枚在陛下登基那年亲手摔碎,因为他不想立后,害怕后宫引起祸乱,可是偏偏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这印是陛下废黜王皇后时交给我的。看来是我无能,该交还给真正的主人了。”
李嬷嬷惊讶地到抽口凉气,她看着韩宫令将金印放回匣中,那动作轻得像在安葬一具尸体。
“大人!当真要还回去?”
窗外突然刮起大风把窗纸吹得”扑簌簌”响,像有人在外面抓挠。
韩宫令扣上印匣的鎏金搭扣,指腹在搭扣的蝙蝠纹上摩挲:“我怕死的下一个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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