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祖上的富贵日子是从海上挣来的,荣华富贵是真的,与之相反的是季家虽家大业大,但人丁稀薄。
传到季霜桥这一辈的时候,旁支死的死散的散,唯有她与幼弟二人,守着偌大的家业。突如其来的海难,像是季家把向海神借来的气运,一次性全还完了。
父母的离世,竞争对手虎视眈眈,远亲近邻欺负她还是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人人都想从她手头分一杯羹。
她季霜桥是何许人也,被群狼环伺,整日整日地不得安生,她干脆千金散尽,带着幼弟归隐山林。
由奢入俭难如登天,日子过得清苦还是好的,要命的是她弟弟自小身体不好,得的是痨病,需靠药石吊着一条命。
季家与上官家有亲缘,可总归不在跟前,父母亡故带来的连锁反应,就让她奔波多日。
上官家得知季霜桥父母双亡的事情,都是半月之后了。
弟弟看病要花钱,维持生计也要不少银钱。十几岁的小姑娘,遣散一直陪着她的奶娘,和弟弟坐在破旧的茅草屋里,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
去投奔上官家吗?
上官家能庇佑一时,但居人篱下,难免让人唏嘘不已。
更何况,上官凛为了给弟弟治病,自留了一部分地契,盯着季家的眼睛从未离开过,她没把这些内部的腌臜清算前贸然求助,那是在给上官家添麻烦。
她没个去处,愁苦不堪的时候,淮州的杨家就派人登门拜访,上门提亲了。
季霜桥一开始是错愕的,杨季两家有婚约是不错,但如今季家今非昔比。
她自知自己配不上知州独子,有这样的身份地位,淮州有的是人愿意把姑娘嫁进去。
为什么独独是她季霜桥?
她想不明白,但现在的她需要杨家这颗大树撑腰。弟弟的救命钱能算是她个人的嫁妆一起陪到杨家,外头的那些人就想不到分这块肉。
而杨家,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贪新妇的嫁妆这种事,传出去是要供人耻笑的。
而后季霜桥权衡一番后,就干干脆脆的嫁了。
她同杨笠是有感情的,季霜桥从前便是冷傲冷傲的性子,相看郎君自然也是从不委屈自己。
她喜欢杨笠,初见时就喜欢。
这场婚事是杨家信守承诺,还是他杨笠一力求得。
不得而知。
“……杨笠。”
季霜桥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爱人头也不回的冲进火海,一时间忘记如何喘息,仿佛自己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她拼命抓挠阻拦她的锦衣卫,呛气半天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手脚并用,扣着满是灰烬的地砖,想要离那个人再近一点。
萧谛听冲到人前看到她这副样子,心口钝痛不已,伸手去掰她的嘴。
季霜桥只觉得窒息,慌乱之中一口咬破萧谛听伸来的手,尝到了铁锈味,才恢复一线清明。
“呼吸,别太激动,呼吸!”
原来人悲痛欲绝,是真的忘了呼吸。
季霜桥胸腔不断起伏,抽气几次后,空气涌进胸腔,她仿佛神魂归位,发出第一声嘶哑的腔调。
“杨笠——”
萧谛听握住她悬在半空不知如何安放的手,定定地看着季霜桥。她那么聪明,很快就洞悉了这里发生了什么。
杨笠死了。
她心情很复杂。
人死了很多事情都要好控制很多,还是以这种“畏罪自杀”的方式收尾,谁都乐意见成。
但偏偏瞧见季霜桥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还是觉得很难过。
季霜桥选择揭发杨笠时,自是做好了两人同归于尽的打算,她不怕死,也一直期盼着杨笠人头落地按罪伏法的那一天。
杨笠是一定会死的,至于怎么死,什么时候死,有恨推着季霜桥往前走,她就没有思考太多。
可杨笠如果是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对于季霜桥而言,就是一张清晰无比的镜子,她只要走上前,就能看到自己完完整整的真心。
原来恨到极处,全是她别扭的爱。
至于杨笠,对她还有几分真心,她当真是一无所知么?
痛苦席卷全身,季霜桥眼前发昏,身子也软得像被抽了筋骨,径直往雪地里倒去时。
萧谛听眼疾手快托住她的后颈,掌心触到一片滚烫。雪粒粘在她汗湿的鬓角,瞬间融成冰水,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看着竟比火场里的火星还要灼人。
“传医官!”萧谛听厉声喊了一句,她将季霜桥护在怀中,替她挡风。
锦衣卫们还在清理火场余烬,闻声立刻分出两人往最近的医馆奔去。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将季霜桥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到像是呵护什么易碎品。季霜桥轻得只有一把骨头,没什么份量。
裴闻津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他见萧谛听抱着人动作略显笨拙,便上前一步低声道:“殿下,让卑职来。”
萧谛听侧头看他,见他眼底尽是疲惫。
也对,裴闻津从澹州归来,没有修整就来寻她的踪迹。根本没有休息好,她抱得动,用不着继续麻烦别人。
“我自己来。”她径直越过裴闻津,招呼着众人离去。
余下的锦衣卫见上司与公主都往客栈去,也加快了清理杨府的速度。
杨笠的母亲被寻到时,正缩在柴房角落发抖,嘴里反复念着“造孽”,被锦衣卫带出来时,瞥见祠堂方向的断壁残垣,一口气没上来,也软倒在地。
萧谛听让人将她也一并送去客栈偏房,又吩咐人清点杨家财物,登记造册后封存——这将是淮州粮草案的证物,半点动不得。
客栈里,季霜桥被安置在最里间的上房。医官赶来时,她正躺在床上浑身抽搐,额头上敷着的冷帕子很快就被焐热。
医官诊脉时眉头紧锁,手搭在她的、脉搏上摸了又摸:“这娘子长年累月心脉郁结,又受了浓烟呛伤,加上外感风寒,怕是要烧上好几天。”
萧谛听站在一旁,听着季霜桥喉咙里发出的细碎呻吟,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袖口:“尽全力去治,其余的都好商量。”
裴闻津守在房门外,听着屋里传来的医官嘱咐声,还有萧谛听偶尔的回应,他就这般守在外头,没有挪位。
屋里,萧谛听看着医官开好药方,又吩咐客栈伙计去抓药煎药,才走到床边坐下。
季霜桥的脸色依旧惨白,他睡得不安生,嘴里断断续续念着“杨笠”,眼泪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萧谛听伸手替她擦去眼泪,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她忽然想起自己幼时失恃时的模样,也是这样缩在被子里哭,却没人替她擦眼泪。
“他若真对你无情,便不会把你推出火场。”萧谛听轻声说,像是在对季霜桥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你也不必这样作践自己。”
季霜桥像是听到了她的话,眉头皱了皱,哭声渐渐小了,呼吸也平稳了些许。
煎好的药端来时,热气腾腾的药汁弥漫着惹人厌烦的味道。
萧谛听接过药碗,用小勺舀起一点,吹凉后递到季霜桥嘴边。季霜桥却似有所感偏过头,牙关紧咬,不肯喝药。
萧谛听耐着性子,又试了几次,依旧没能喂进去。
“殿下,这般干喂是喝不进去的。”裴闻津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萧谛听替季霜桥掖好被角,才招呼裴闻津来往过走。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把人适当垫高,拿一根筷子压住舌根,分出点空隙来再喂。”
萧谛听依着裴闻津的法子,让客栈伙计取来软枕垫在季霜桥颈下,自己则俯身稳住她的肩背。
裴闻津递来一根干净的竹筷,她捏着筷子轻轻探进季霜桥齿间,待那紧咬的牙关松出些许缝隙,立刻用小勺舀了药汁缓缓送进去。
药汁刚沾到舌尖,季霜桥便猛地瑟缩了一下,喉间发出含混的几个音节,好在季霜桥身体底子不好,常年以药石为伴,竟就这般一点点喝下去了。
萧谛听耐着性子,一手仍扶着她的后颈,一手细细吹着勺中药液,等温度稍降再慢慢喂入。
如此反复折腾了近半盏茶的功夫,才将半碗药汁喂得干干净净。
期间裴闻津就安静的坐在一旁,想来是有事寻她。
她替季霜桥擦净嘴角药渍,又掖好被角,确认人呼吸平稳些了,才招呼裴闻津一道往外走。
两人一路轻手轻脚退出去,立在廊下,看门的下属,便递过一块暖手的汤婆子,裴闻津接过来,塞进萧谛听的手里。
“杨府余党已尽数拿下,杨母还在偏房昏着,医官说需得缓上半日才能醒。”裴闻津先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怕惊扰了屋里的人,“杨家有一处地库,里头有囤积的粮草可做罪证,这事也该到此为止了。”
萧谛听握着汤婆子暖着手,目光落在庭院里积着的薄雪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瓷面:“我明白……杨笠倒也算条汉子。”
她顿了顿,转头看向裴闻津,眼神冷了几分:“杨母那头不必再审,她一介深宅妇人,杨家倒台,逼急了反而容易出岔子。”
“拨些银钱,放她走吧。”
“那季霜桥这边?”裴闻津问。
他知道季霜桥是粮草案的关键证人,可如今人病得昏昏沉沉,连话都说不清,后续勘问怕是要搁置。
萧谛听仰头看着廊歪的漫天飞雪,沉吟片刻后,下了决断:“也放了吧,替罪羊羔而已,明面上说得过去就行——”
“再者说,牵扯过多,有些人该着急了。”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昏黄的光落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远处传来锦衣卫巡逻的脚步声,踏在雪地上咯吱作响,倒让这寂静的夜多了几分声响。
萧谛听呼出一口浊气,飞溅的雪沫粘湿了她的衣袍,好半晌她才往裴闻津那边靠了靠。
“这就是一笔不能算出结果的糊涂账……裴郎君,我一早就该听你的。”
“但我不后悔。”她睫羽轻颤,弯起嘴角。
开始收尾了[亲亲]感谢能看到这里的小天使[哈哈大笑]马上年关,萧萧的大助力和下一个part的剧情要抬上来喽,权谋线写的比较偷懒和讨巧[求求你了]先滑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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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人迹板桥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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