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严冬厉月，飞雪飘花。
柳为青用了一个月，把何照的尸体背回了上江的京城。
京城地处中原，与西北风沙肆虐之地气候大相径庭。
柳为青进城时，已是初春，十二月的大雪化得只剩房顶稀稀拉拉的几片，雪水顺着瓦片落地，流进漱玉桥下的漱玉河，激起一圈圈涟漪。
柳为青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过漱玉河，河边的柳树见了他都骂他，一个个皆是恨铁不成钢。
柳大爷在漱玉河边待的最久，年纪最大，跟着那群问人学会的词最多，骂的最狠。
“我看你是发了疯了！就为了这么个公主，好不容易修出来的人身都不要了！？”
柳大爷喘着气，只恨自己没个人身能指着柳为青的鼻子骂他:“你没了根，以后能不能活都是问题！”
柳为青笑笑，半晌才回了一句:“谁活都是活。”
柳大爷闻言，气得甩动身体，刚发了新芽的柳条噌噌往他身上抽。
柳为青赶紧后退几步躲开，笑着叹了口气，对着柳大爷抱怨，“大爷你怎么还抽人呢？”
他说着，像是怕被柳条抽到，立马便踏过漱玉桥跑走了。
一直到晚时，他才背着何照到了西边城郊跟许道人约定的地方。
许道人是这一带有名的人，神通广大，本事通天，据说没有办不到的事。但能不能办要看人家心情。
柳为青去西北枕风城前，专门来跟他达成了个约定。只是他此时到这，许道人还没有回来，他不好擅自进屋，只能在院外等着。
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明月当空，繁星散漫。
那许道人刚在外边喝完酒，趁着没醉晃晃悠悠地回到家门口，一眼便见着个黑漆漆的人影蹲守在自家院外，登时吓得酒醒了一半。
细细看了好一会，才认出那人影是柳为青，旁边躺着的，想来就是七八年前那位风头大盛的昭阳公主。
他踌躇几步，走到柳为青跟前，柳为青立马毕恭毕敬地站起来，俯首作辑。
许道人瞅瞅他，又瞅瞅地上躺着的人，叹了口气，问他：“你非得这么干?”
柳为青点头。
许道人又问：“不死心，不后悔?”
柳为青依旧点头：“不死心，不后悔。”
闻言，许道人立马沉下脸，再不理他，径直推开篱笆门往屋里去。
柳为青看着他的背影急得不行。
都说这许道人性情阴晴不定，做事都是随心情，白日里答应的事指不定没到夜里就反悔了。
柳为青捉摸不透许道人的想法，又不愿放弃，正要开口，就听许道人冷哼：“还不赶紧给人带进来？你再发会呆，那尸体都臭了。”
柳为青喜笑颜开，立马背起旁边的何照便进了屋。
许道人进屋点了灯，昏黄的烛光登时填满室内。柳为青将人背进来，轻手轻脚关上门，才转身问：“我该把公主放哪？”
许道人指了指里间放着的大石床。
柳为青背着何照走过去，将她从背上放下来，贴心的脱了外袍铺到石板上，才小心翼翼将她抱到石板上。
许道人看着柳为青的一连串如奉珍宝的动作，讥讽道：“多少年了，人都死了，还跟公主一样对待呢？”
柳为青站在墙边没说话，他怕自己一反驳会惹得许道人不高兴，甩手便不救人了。
许道人见他不说话，也懒得再开口。他在床底下的箱子里翻了翻，取出来几样东西。
柳为青看了一眼，只认出一把木剑，一个小炉子，还有几张藤黄色的纸。
许道人把东西放在石板上，抬眼看他：“你的东西呢？”
柳为青立马从胸前掏出来一团乱糟糟缠绕在一块的枝条，枝条上还粘着腥湿的泥土，准确说，这是他的根系。
他这棵柳树的树根。
许道人冷着脸拿过他手里的根，毫不在意地扔到石板上，而后动手拿着木剑对准根系便要砍下去。
木剑落下前，许道人抬头，注视着他，“我再问最后一遍，你不死心，不后悔？”
柳为青重复，“不死心，不后悔。”
好言难劝想死的鬼。
许道人彻底没法了，嘟囔了一句：“行，我也不管你发什么疯了。”
他说完，木剑便重重落下。
瞧着没有锋边的木剑一下便将乱城一团的根系从中砍断，枣褐色的根系猛地扭曲了几下，拼了命朝着柳为青的方向伸，被许道人死死摁住。
柳为青身体跟着疼，他看了眼石板上躺着的何照，硬是一步没往前，甚至后退了几步，远离了他的树根。
许道人压着柳为青的柳树根，将一半团巴团巴塞进了自己的口袋，而后才直起身子，捏住另一半已渐渐不动弹的树根，塞进了旁边摆着的小炉子。
他又拿着木剑划开自己的手心，让木剑沾了自己的血，然后拿着木剑在黄纸上画了几笔，黄纸猛地烧起火来，他捏着火团，一半扔进小炉子，一半扔到炉子下边。
做完这些，许道人终于直起身子，看了眼角落里脸色发白的柳为青，问他：“怎么样？不好受吧？”
柳为青没有自欺欺人，无力地点了点头。
许道人哼了声：“你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柳为青笑笑：“我不后悔。”
许道人盯住他的眼睛，盯了好一会，当真没看出半点退却后悔之色，他又忍不住叹息：“我告诉你，这火烧完了，你就没几天可活了，昭阳公主能不能活过来，也不一定。”
柳为青点头：“我知道。”
许道人神色古怪，最终没压住心底的困惑：“何必呢?你非要救一个死人？”
柳为青闻言垂下头，沉默良久，好似在思考许道人的问题。
往事幕幕浮现眼前，好半晌，直到许道人以为柳为青不会回他的时候，柳为青才抬头，对他淡淡一笑:“我有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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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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