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也没想到,阿花她们竟然会将她扭伤一事,传成了她被谢怀安趁醉推倒、摔至重伤,还下不了地。
那些孩子们是第一次接任务,越想做好就越添乱,倒也能理解。
可是谢怀安当时明明就在她身后,怎么还能不清楚她伤重几何?
黎安狐疑地打量着谢怀安手中成串的药包,这人若不是别有用心,就一定是个傻子。
谢怀安也在打量正逗小鸟的黎安——
她稳稳站着,手臂还抬着一小匙谷物,正在喂食眼前的鹦鹉。
金丝银线钩织的衣裙上嵌满了宝珠细闪,可这样华贵的身外物却衬的黎安更显雍容,丝毫没有病气之色。
上半身却扭过来看自己,神情里是明晃晃的疑惑。
“是臣唐突了,竟听信了流言来府上冒昧打扰。”
谢怀安拱手道。
“但公主在臣府上受了伤,臣理应赔罪。
这些药材不算金贵,只是臣的一番心意,公主莫嫌弃。
臣祈愿公主早日康复。”
似乎记起黎安在沐恩居的说话习惯,他又补充:
“真心祈愿。”
黎安微微挑了挑眉走近,顺手将喂食的小匙塞进他手中。
既然自己送上门来,那黎安可就要笑纳了。
谢怀安总是搞不懂黎安下一步要做什么。
但他又不敢不接,匙心有些平,若他一时不慎,谷物便会洒落出来。
“所以,谢御史今日上门,是来向我赔礼道歉的?”
她已经想到了新的、蹬鼻子上脸的好主意。
谢怀安点了点头,僵硬地拿着黎安递过来的小匙。
“我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心绪不佳,谢御史可知为何?”
黎安话语里似乎含着哀愁,眼睛却亮晶晶的,透露出她的诡计。
谢怀安下意识后退一步,又紧张地看向手中的小匙:
“臣……不知。”
还好,他动作不大,匙内的谷物并未洒出。
“谢御史也许听说过,我从前性格顽劣,即使是跟着皇兄们读过一阵儿书,但也因为贪玩都荒废了。
可惜如今年岁稍大些,才知晓读书明理的重要。”
这话真假掺半,从前黎安确实顽劣,也确实因为眼馋皇子们不同于她的教习课程,向黎昭渊撒泼打滚儿求来了和皇兄们一起念书的机会。
但她也正是有赖于那几年的学习,才结束了她表里如一般、浑浑噩噩的时光。
不是荒废,而是刻骨铭心。
黎安光亮的眼眸盯着谢怀安,话锋一转继续道:
“父皇不也说谢御史的文章可为表率吗?若谢御史愿意拨冗教导一二,定可解了我的愁绪。”
从此你我有了师徒之实,此前的事,自然也都一笔勾销了!”
黎安的语气神色都是难掩的雀跃,仿佛已经把她别有贼心写在了脸上。
谢怀安原本提起来的心,却在听到黎安这样的答案后,骤然放松了下来。
他并不惊讶,他其实想过这件事。
在承元殿中,皇帝要求他和宝宁公主多走动交流诗文的时候就想过。
他想,传闻中纨绔任性的刁蛮公主,难道真的会喜好诗文?十之**也只是玩闹的托词而已。
但他却是情愿的。
他是被私塾先生教导长大的,看过先生亲手将一棵棵或顽劣、或木讷的种子扶植起来,这样历历在目、耳濡目染的经历,是同读书一样,滋养他长至如今的养分。
所以,若能有机会亲手浇灌一颗小芽,他其实乐意至极。
“好。”
黎安微微歪着脑袋,心中盘算着,即使他不答应也没关系,她有的是旁的法子……
……嗯?
黎安脑中想象的推拉过程被这一个“好”字倏地敲散。
谢怀安竟然一口应了下来?
黎安的余光扫到他耳廓旁,今日并未泛起红晕。眼前这人什么时候练就了让人出乎意料的本事?
不过毕竟黎安早求了黎昭渊的旨意,也许事涉皇命,他不敢推脱。
黎安接受的很快,马上从善如流地开始安排起日程。
“你在御史台的差事几日一休?”
“三日一休。”
“好,那便说定了,轮休日我去沐恩居寻你!”
黎安重新夺走他手中的小匙,转身又重新喂小鸟。
她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正准备唤春儿送客,却又听谢怀安问:
“……若公主担忧在臣府上不自在,可带着书童和侍女前来。”
即使有皇帝的首肯,两人独处毕竟容易惹人闲话。
但话一出口,原本他二人约定的光明磊落的教学之事,被这样一番扭捏叮嘱打乱,又平白引人深想一层。
他有些后悔刚刚的话。
公主出行自然是前呼后拥,更何况这是天下最受宠的宝宁公主,难道会需要他一个小小臣民来叮嘱这些吗?
黎安没接话。
谢怀安向黎安喂食小鸟的方向匆匆一瞥,没瞧出什么异样。
“那臣先告退了。”
谢怀安逃似的快步离开,刚踏出几步,就听见里面传来黎安的爽朗笑声。
……
又是那种热气浮上心头的感觉。
谢怀安走得越发快了,好像只要慢一步,羞赧便会追上他的步子。
但他出院门的脚步却在这时被绊住——
他人朝墙边倒去,好不容易平稳了身体,低头一看,竟是踩中了一块布料。
天色已经渐沉了,但夏日的夜往往来得迟,天边只隐隐罩起一层灰,还能瞧得清墙边蹲着的是个人形,倒没吓到谢怀安。
楚云感受到衣角的拉扯,也正抬头看向谢怀安。
两人四目相对,半晌无言。
“谢大人还有何事?可是需要人带路?”
院儿内,春儿只能瞧见谢怀安的身影愣在门口,大声问道。
楚云立刻变了神色,威胁似的朝谢怀安眯着眼睛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嘴。
谢怀安这才终于反应过来,或许眼前的人,就是传说中宝宁公主府内,养着的……
青年才俊。
他回头朝春儿道:“……无事,不麻烦了,我记得路。”
说完,又在春儿看不到的地方,对着楚云微微颔首。
而后重新抬脚,无事发生一般、头也不回地朝外走了。
楚云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眼神恨恨地跟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明明谢怀安的态度几乎挑不出错儿来。
可楚云心中是憋闷和满腔的委屈。
不过是个才见了几面的陌生人而已,她就这样看着他耍脾气,竟也不来哄!
为何这新官上任的探花郎今日就可以进她院子,他这个在公主府待了许多年的人却不可以!
还要如此凄凉地蹲在这里!
还要被这破探花郎嘲弄!
楚云双手来回揪扯着地上的小草,完全不记得明明是他自己选择折返回来蹲在此处的,也完全误解了谢怀安的颔首问好。
最重要的是,也完全忘记了,其实每一次他借由吃醋闹脾气,黎安都从来没哄过他。
院儿里内外来往的侍从丫鬟不少,谢怀安走后,先是厨房的人端着餐食一个个路过,楚云咽了咽口水。
然后是进出洒扫的人清理着门内外的杂物,楚云被赶得换了许多墙角,等到彻底清理完了,他才又灰溜溜蹲回门边。
接着是来关院儿门的守夜丫鬟,看到迷糊靠在墙边的楚云惊呼一声。
听到小丫鬟朝院儿内跑去的杂乱脚步声,楚云脑中瞬间清醒。
这下黎安总该要看到他了吧?
难掩嘴角的弧度,他拼命抿了抿嘴,才又将脑袋靠在墙面上,重新伪装成睡过去的样子。
脚步声渐进,停在了他面前。
他似乎能感受一道打量他的目光。
楚云不敢睁眼,甚至连呼吸都慢下来,生怕露出破绽。
“我竟不知道,如今京中时兴在墙角睡觉吗?春儿,你可听说过?”
春儿如实摇头:“未曾听说过。”
楚云幻想中的温言细语果然破碎,是他太过愚蠢。
“哦,那便是楚云的个人喜好了。”
黎安看到楚云正颤抖的睫毛,玩味地继续说:
“记得告诉路过的人,别扰了楚云公子的兴致,谁也不许打扰他。”
说罢转身进门,“嘭”地一声,院门落了锁。
夜色暗沉,弯月挂在树枝头,时不时吹来阵阵晚风,果然再没人过问他。
·
进了屋内,黎安好似全然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春儿心中却有疑惑,一边伺候着黎安梳洗,一边问:
“公主当真让楚云公子今夜就宿在外面?”
若说要惩罚他,其实也算罚过了。
楚云原本在西暖阁乃至整个公主府,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如今罚他不许接近主院,已经算是当众落了他的面子。
今夜他孤零零蹲在墙角装睡,就是在向黎安示好。
“春儿,你说公主府内,谁最尊贵?”
黎安的语气很平和,是在耐心解释今日的决定。
“自然是公主殿下您。”
“那在我之下,又是谁?”
春儿思考着,犹豫地回答:“……楚云公子?”
黎安笑起来,又问:“为何?若我说在我之下,是你为尊,你可认同?”
春儿马上摇头,道:
“春儿不敢逾越!”
她和公主两人再有多少情感,只要身在公主府内,就只能是主仆。
春儿说完,眉头聚在一处,终于想明白了——
楚云和那群西暖阁内没名没分的郎君一样、和他们这些侍从丫鬟一样,即使有再多的特殊,都只是宝宁公主府奴婢而已。
哪有主人费尽心思,去猜测奴婢想法的道理。
黎安不想、也不愿意让楚云更进一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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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主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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