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碎了。
不是比试的擂台结界。
是困住她的,这场幻梦结界。
惊心太多次,荼毗此时不觉得惊讶,反觉得好笑。
她自己好笑。
被玩成这样。
果不其然,李希夷念完那句“醒梦剑诀”之后,荼毗周身的景象碎裂殆尽。
四周一片虚空。
若有似无的紫色星幕,温柔包裹住她们。
她与李希夷对面而立,悬浮其中。
荼毗:“什么时候把我拉入幻梦的?是我落败醒来后?
不对。是更早之前。
是少女时期的你?你特意幻化了两种模样,来误导我?
还是远在那场比试之前……”
荼毗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她已经不敢相信身边的一草一木,一人一景。
结界里变出擂台结界。
梦中梦。
谁又能知道,现在李希夷是不是把她拉入了新的结界?
造一场更荒诞的梦?
李希夷收起一切武器法器,长长叹了口气。
终于可以收工了。
她打了个响指。
荼毗应激似的,绷紧了全身。
却见虚空之中,李希夷的响指,凭空唤出了一个小少年。
看着才十岁出点头的年纪,气质却老成。生得令人见之忘俗,更胜过李希夷几分。
荼毗看着他,总觉得有几分眼熟,一时心乱,说不上来他像谁。
那小少年面向李希夷,称礼道:“师尊。”
荼毗怒了。
“你都带徒弟了,欺负我这个徒弟辈的?”
她要是再看不出来,她对阵李希夷,一开始就是被碾压局。那她真是白吃这么多饭了。
李希夷望天,点自己下巴,“阿巴阿巴,骚瑞骚瑞。”
“sorry?”
荼毗懵了,老乡?
她想对一对经典暗语,五个字,数学题。
可李希夷不给机会,她抬手破开星幕,那小少年跟着她踏入虚空,一同消失不见。
荼毗尚在巨大冲击中,忽觉一脚踏空,整个人找不到依凭。
直直往下坠去。
靠。
真是梦啊。
梦醒时分,真是如此感觉。
在这间隙之中,荼毗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李希夷的徒弟像谁。
他有几分像七杀剑灵,霜携。
天生高岭之花。
与霜携那种苦瘦孩子不同,小少年生来贵胄,傲慢至极。底色似善非善。
但是现在考虑这些有什么用。
荼毗只觉越掉越往下,没有尽头。
天杀的。
李希夷到底把她流放到哪儿了?不会是什么万丈悬崖魔道欢喜渊吧?
荼毗佛了。
生活就是这样,时不时抽自己几个巴掌。
她认命地召出佩剑,御剑而立,企图阻止自己掉入危险处。
无用。
下坠之势,毫无减缓。
砰的。
她终于落到实处。
脑袋先着地。
在坑里被砸晕前,荼毗只有一个念头。
这最好……他爹的是个梦。
*
荼毗醒了。
她似乎在旅店客房的床上,她半坐起来。视线所及处,低矮的窗口半开,飘进地洞特有的潮湿腐锈味。
她看了看身上,没有伤口,头上包着什么,好紧。
眉心似乎贴着什么障碍物,她伸手撕下来。
撕了个空。
啊?
是不是本来……该有张符纸……的?
有人影过来。在荼毗模糊的视线里,逐渐聚焦成她熟悉的模样。
月华冰魄,似近即远。
那张总是端方稳重的脸上,染上焦急色,使他整个人都沾上了活人的温度。
即刻,荼毗眼前闪过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雨夜。泥土里。死人脸。
苍白、缀满水珠。
她亲手挖出来的。
“阿月——”
师弟!
荼毗控制不住叫出声,下一瞬身体被人紧紧抱住。
稳稳保护住,力道正正好,毫无束缚的痛感。
“魇住了,不怕了,不怕了。荼毗……”
荼毗的背,像被母亲安抚,一下一下地被轻拍着。
她耳边的轻哄亦温柔。
“我在。我再也不惹师姐生气了。”
“你要我如何是好?”
“你要我做什么都好。别怕,别怕。”
她那凄厉的叫声,呼唤他的名,简直拿刀在他心上剐。
荼毗在一下下的背部轻拍中,安下了心。
她疲惫地靠在裴回月肩头,嗫嚅许久,除了“师弟”二字,再说不出别的。
意识渐渐摆正回笼。
荼毗刚醒时,记梦还记了七八成。
尤其是愤恨、不服、震惊等种种情绪,异常强烈。
可人越清醒,忘得越快,最后就只记得两三成。
有个讨厌的人,名字发声作李希夷,长得跟林惊语似的……
晦气。
别的梦细节,荼毗则似记非记。
她只觉一股子郁闷发不出,没头没尾地一通倾诉。
“师弟,我输了,还输了两场,还输给同一个人。那人欺负人……”
裴回月一字不落地听完了,揉揉荼毗的后脑勺。
“傻师姐,有我呢。”
“回去我陪你加练。”
荼毗轻轻推开他,认真望着裴回月的脸。
他的脸上,没有伪装,没有不耐烦,只有毫不掩饰的真诚。
他总是这样,就是她做梦闹情绪,他也陪着胡闹。
荼毗也不好意思生气了。多大的人了,跟梦较起真来。满腔情绪有个发泄的渠道,过了也就算了,再任性,过犹不及。
别人又不欠她的。
裴回月见她好了,又听见荼毗肚子咕噜一声,微微笑了,“备了饭菜,我着人去热。师姐且歇歇。”
裴回月走了。
他起身时,有什么落在被褥上。
荼毗一看,是他的传讯玉符。全新完好的。
荼毗看着,有点心理阴影了。总能想起来极无涧的事。
想起凶手活埋师弟的炫耀。
虽然……最后师弟并不在……土里?
而是被安全地放了回来。
到现在还算是一桩悬案。
荼毗想这事就觉得心头堵,百无聊赖地,她拿起传讯玉符,预备收好了,一会儿交还给裴回月。
传讯玉符,是很多灵修离不开的工具了。
这一拿,荼毗没特意看,就看见主背景是天上月。
刻录下来的,还有一只手,比姿势,手指圈出半颗心,只裹住半弯月。
看着像是裴回月的手。
她熟。
偷偷欣赏过不少回。
没一会儿,裴回月带着饭盒回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他盛好粥,一副要亲自喂荼毗的架势。
荼毗连忙摆手婉拒了,她下了床,准备胡乱喝碗粥就算。
不想躺久了,腿一软,就在床边摔了。
“师姐小心!”
裴回月飞身去接,手里碗筷全摔在地上,勉强接到荼毗,抱在怀里。
荼毗:“躺久了原来也这么累……”
裴回月无奈笑笑,“我再去盛新的。”
却见自己的传讯玉符,也随荼毗的跌落,正落在她裙裾间。
裴回月脸色煞白。
荼毗顺着他视线望过去,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传讯玉符上。
荼毗主动拿起来,递给裴回月,“师弟,不用担心,我没有翻讯息。你落在我被子上了。”
“我知道……师姐不会的。”
裴回月低着头,修长手指扣紧了玉符的边缘。
若看了……又怎会再这样温柔待他……
他已没有方才那么失态。
荼毗却害怕这氛围,讪讪道:“玉符背景的明月,还不错。”
裴回月接道:“那个啊……很美……”
师姐昏迷的日子里,他拍了天上月。
别人视他作天上月。
只有他自己,触不到心中明月。
爱明月高悬,照我,却不独照我。
每一次靠近,都像偷来的。
这并没什么妨碍。
所有生命里美丽的时刻,他都想与她共享。
他觊觎她。
千千万万次。
裴回月不动声色收起玉符,抬头冲荼毗展颜,“想与师姐共享。”
荼毗感觉他说话怪肉麻的。可能就是受欢迎的人……社交说话的手段?
“那圈月的姿势?”
裴回月慌了慌,那半颗心。
荼毗瞧他心虚,恍然大悟,“你练剑手指抽筋了?”
裴回月:……?
“唉,我就说吧。”荼毗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拍拍裴回月的肩,语重心长道:“你别偷练了,打不过我的。”
裴回月:……
目瞪口呆之后,裴回月的神色又活了过来,整个人笑起来,连眼角都弯弯。
荼毗乘胜追击,“和好了?”
“和好了。”
荼毗长长松了口气。猛拍一下裴回月的肩。
和慕尘宗最强辅助沟通,就是省心!
你玩打野他守猪,你玩射手他卡线,还求什么。
荼毗知足了。
她本来就没打算和裴回月交恶,只是觉得师弟为了她,生出弑师心,总归是太过离经叛道,不是他该走的路。
放狠话,要保持距离,也是当时嘴硬。
“咱俩谁跟谁啊。”荼毗顺手揽住裴回月的肩膀,亲密地贴贴他的脸颊,“感情好着呢。”
稳重君子一瞬愕然,而后热度从心口攀升,爬到脖子,爬到双脸,爬到心思昭然若揭的地步。
肌肤相触碰处,像烧了起来。
荼毗拉远了距离,拿眼皮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没发烧啊,怎么这么烫。”
裴回月瑟缩着纤长的脖子,眼神躲闪,“没……没事。”
他这一垂眼,荼毗盯着他看,冷不丁看见他眼尾一点黑色。
荼毗伸手去触,“师弟,你这里脏了。”
裴回月浑身红成了煮熟的虾,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住地去躲荼毗的触碰。
荼毗犟劲上来,偏要帮他把这脏东西抠了不可。
推搡间,荼毗摸到他眼下,搓了又搓。
手感如凝脂。
那颜色半点没掉。
不是脏污。
“痣?”荼毗自言自语,“师弟,你什么时候生了泪痣?”
像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顷刻之间,裴回月全身的温度都凉了下去。
羞赧潮红色,尽数褪去。
裴回月:“是……是吗?我看看。”他佯装起身去找镜子。
荼毗一把拉回他,“算了,不是什么大事。”
痣也有后天的。
可能哭多了、摩擦多了长出来的?
看到泪痣,荼毗觉得不对劲。但也没多想,懒得为点小事折腾裴回月。
裴回月转移话题道:“待师姐好些了,我背师姐去看师父吧。”
荼毗听了,老大不愿意。
她和裴回月,明面上还是交恶,零交情。
这样舞到谢却风面前,她不愿意。不愿意提前暴露裴回月这张底牌。
荼毗忍着不耐,问:“师父怎么了?”
裴回月嗫嚅。
“师父以为你失踪了。
师父他……闹得有点大。”
啊?
“你怎么不早点说?”荼毗追问。
“忘了……”裴回月委委屈屈,难掩被她责备的失落。
荼毗:……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走,带我去看看。”
*
虚空裂隙。
李希夷领着徒弟穿梭其中,举着罗盘,找乱空山的坐标。
从乱空山折返,能重回属于他们的世界。
“真背。”李希夷略显暴躁地一次次重启罗盘,“碰到时空乱流。”
她的小徒弟跟着她,安静而耐心。
当人性急时,身边有个沉稳慢性子的,就能拉住这人的状态,防止脾气越发越急。
李希夷看灵均,就是如此。
她的情绪跟着平复下来,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乱空山。
李希夷牵起灵均,径直前往乱空山。
一路上,时空碎片时不时扑来。遇到他们又自动避开、分流。
“啊又是她。”李希夷揉揉眉心。今天她真是快要看到眼花了,在虚空中看到了好几个不同时期的谢道藏。
这小孩子,每次都是这副表情,一脸血腥,一脸倔强,一脸要拼尽一切在所不惜把自己都献祭成踏脚石的决绝!
李希夷看着都累。
灵均扫了几眼,忽然开口。
“师尊,祝言说,您予她灵感,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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