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毗抿了抿唇,菱唇的弧度带着轻微的讥讽。
眼眶里落下泪来,和雨水混在了一起。
混蛋。
过这么多年了,还这么爽快。
沉溺往事的,仿佛只有她而已。
这句“未过门的妻”,阙玉京说给荼毗听,亦让她身旁两个男人听了个分明。
谢却风和顾我见的脸色都一瞬难看。
环形看台上,修士们急得抓耳挠腮,险些上蹿下跳。
“阙玉京说什么了?”
“他是不是在对镜尊说话,难道是撩架?”
“是哦,怪不得镜尊脸色那么难看。”
有修士奔走在吃瓜第一线,“开结界了,我师姐在下面,啥也没听见。”
此刻,在关注圈内的四人,并不清楚,阙玉京的那句话,还未说完,就被谢却风的隔音结界给阻挡了。
换句话说,阙玉京被谢却风……强制“静音”了。
不管是弄影台内,还是看台之上,都没有人听见阙玉京那句惊天动地的宣布语。
如此神秘,就更让人好奇。
但是这里有个人,他是个邪修,修的是魔道。
很擅长……刺破别人的隔音结界。
“嘎嘣、咔嚓咔嚓。”
有极美的修士从弄影台一跃而上。
肌体清透,男生女相,恣意飞扬。
正是本届百星群英会第一,秽衣舟赛欺霜是也。他啃着手里多汁的林檎果,用扩音术笑道;
“我听见了,阙玉京说谢道藏是他娘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看台上人声鼎沸。
赛欺霜刚说完,就感觉一道可怖的视线打在了自己身上。
和风万华镜的尊者,谢却风。
赛欺霜感到那眼神里实实在在的杀意,吐吐舌头,跳上看台最高处,从另一头跳下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看台上爱慕赛欺霜的女修们,尖叫着激动不已,跟着追了上去。
赛欺霜速度极快,显然是习惯了这种被追的情况。
弄影台。
荼毗不敢回头。
好好好。
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
赛欺霜,她记住他了。等着吧。
晚点她打得他满地找牙,看他拿什么啃苹果。
荼毗眼前。
“没过门?”谢却风上下打量着阙玉京,“你不是被抛弃了吗?下堂夫,有脸?”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荼毗觉得,谢却风这张嘴,在让人沉默上,独树一帜。
不分男女老少、妖魔鬼怪人,来了就得沉默。
好在阙玉京不以为意。
他咳嗽两声,似是吸进了雨丝。阙玉京对这种毒舌挖苦,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在这一点上,阙玉京完克谢却风的。
阙玉京没情丝,没情绪,等于没人能拿捏他。
他握住荼毗手腕,“荼荼,随我来。”
那句“荼荼”,让荼毗旁边的顾我见倏然转过头来,看了看阙玉京,又看了看眼眶发红的荼毗。他明白了什么,有酸涩的果子在内心成熟、炸开,酸到爆满胸腔。
他退了一步,对荼毗低声说:“你先处理好。”而后退远回到妙音身边。
妙音压着怒气站起来,“还看什么,回去。”
顾我见低着头,“是,师母。”
他只是假道侣,有什么资格去掺和?
顾我见一走,现场就剩下荼毗与谢却风、阙玉京相对峙了。
事已至此,荼毗想,不面对也要面对了。
那时候她和阙玉京结契未成。
也没个说法,总归是她失诺,负了阙玉京。
荼毗转身,刚想跟着阙玉京离开。
不料,谢却风欺身上前,握住她另一只手,而后五指摸索而下,流畅地与她十指相扣。
“好徒弟,师父乏了,送师父回去。”
荼毗:……左右为男……
这清福谁爱享享去吧。
她毫不怀疑,强挣会让自己变成两半。这两边都是剑道的天才,一个最烈之剑,一个和风万华镜,她一个小脆皮不够分的。
荼毗僵在原地。
思考脱身的对策。
天无绝人之路。
有修士从看台落下,正是慕尘宗宗主巴澹目,下来救场。
眯眯眼把谢却风拉走,顺带唤走荼毗,“小荼毗,先回去吧。”
荼毗朝着宗主苦笑,微微抬起自己仍被阙玉京捉住的手。
她倒是想跑啊,人不放手。
第二位救兵从祥云状法器上降下。
白菡清扯住荼毗,笑意盈盈,“旧人相聚,不如到我那,湖心小筑,喝茶赏景叙叙旧?”
白菡清说话时,已经像半条八爪鱼一样俯在荼毗身上了。连拉带抱就要拉走荼毗。她倒是乖觉,一下子就把最关键的荼毗拽走了。说是寻个方便处叙旧,实则摆明了是帮阙玉京了。
混乱场面里,荼毗挣开了谢却风的束缚。
谢却风一愣,望向她另一侧的手。
肌肉劲瘦的手臂,手腕还被阙玉京牢牢握紧。
她不挣白菡清,不离阙玉京,偏生要离了他。
谢却风眼中戾气横生,就要发作,巴澹目拉住,“你疯了不成?此处这么多人!”
闹大了可不像上次,能赔钱了事,能卖人情。群英会这么多宗门,慕尘宗要是得罪光了,还在修真界玩什么?总不能让谢却风把别人宗门都屠了吧。
荼毗也知道这个道理。
她把眼泪憋回去,冷冷拿手擦了把脸。
侧脸线条分明,坚毅倔强。
荼毗开口时,却未能掩藏住哽咽。
“师父,我会和他说清楚的。”
她已经配不上阙玉京了。
相忘于江湖更好。
谢却风本不肯应,孤男寡女独处,没有事也会生事。
可他一垂眸,恰见荼毗在雨中颤抖的眼睫,沉重到半垂着。
那双藏在眼睫下的眸子,水光潋滟,竟有种无法自抑的悲痛。
谢却风心脏揪紧。
这眼神,自那一夜后,他再也没有在徒弟身上看到过。
他也以为,凭荼毗狠心的心性,她早就释怀了。
原来没有么。
那伤痛埋在坚冰之下,浮于表面的会是什么?
是虚以委蛇。
谢却风猝然明白什么,面色惨白,整个人温度都冷了下来。
一时胸闷,话都说不出来。
谢道藏不喜欢谢却风。
是恨。
是厌恶。
是强忍着痛恨的敷衍,每时每刻都在虚与委蛇。
谢道藏心中的净土,微妙的感情起伏,只留给过名为阙玉京的
剑修。
不,或许她心里装过林惊语、装过她的好师弟、装过梵音宗那个小白脸……
但肯定,没有他谢却风。
无论他如何强求,哪怕得了手,也不过自取其辱。
巴澹目突然觉得手里重量变重,他加力气,以为谢却风要不顾一切发作,不承想谢却风脱力般,借靠他手臂的力气,才能站住。
“你去吧。”谢却风平静道,“就在风雪瑶台殿谈。”
荼毗有些意外,她看了眼山顶的风雪瑶台殿。
距离不算远,御剑可到达。
且殿内设有阵法,杜绝探听,很是私密。
就算有人想偷听,不靠近中殿,距离范围不够;若是靠近,极易被发现。
的确是个说私话的好地方。
而且,也在谢却风的监视范围内。
荼毗心中冷笑一声。
她转头看着阙玉京,“我能坐你的帝白剑吗?”
阙玉京怔然。不由松了手。
一刹那,往事回涌。
他记不住人,只记住剑。
生死轮内,前辈总说,生死轮回六亲锅中煮,猪狗炕上坐。
该看淡的。记了也会忘,又何须去铭记。
此刻不知为何,他与荼毗的过往,竟然记得清清楚楚。
竹林对剑、弈台论道、人间举花灯映美人,桩桩件件,他不曾忘。
连落在荼毗肩头的叶、她侧头时微微沉吟的表情,他都记得。
是记得过分清楚了。
以前,荼毗好奇他的帝白剑,总要坐他的剑,徜徉阵法,上天入海,练习御剑。
她的意图,是想比比,到底是帝白剑厉害,还是她师父的镜弓厉害。
像以前一样,她问的话都一样。
阙玉京心里溢满某种情绪,“可以。坐吧,荼荼。”
重剑随剑主心念被召出,有雷霆之势,干脆利落地横在荼毗身前,正正好悬停在她能坐上去的高度。
凶烈剑气,在她附近,迅速收敛。
只有剑身周围围绕的电弧,昭示着帝白剑那并不喜人的坏脾气。
荼毗内心一阵悲怆。
帝白剑和以前一样,和它的主人一样。
没变过。
荼毗侧身坐上去,阙玉京扶了她一把。
荼毗很优雅,没跨坐,而是斜着并腿坐。
发现她的坐姿时,阙玉京眉心一跳,以前明明不是如此的。
荼毗和他相处很自然。很放松。而不是如此拘谨。
物是人非事事休。他体会到生死轮前辈们挂在嘴边的“无常”了。
阙玉京压下失落感,坐上帝白剑,就在荼毗身后。
“坐稳,荼荼。”
帝白剑应声而飞起,直冲山顶。
沉重的剑身,非但没有阻碍它行进的速度,而是给它飞行带来破云之势,穿梭进雷云中都丝毫没有减缓。
白菡清颇为欣赏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
“这小子,闭关没白练。”
她不过去生死轮激了一激,阙玉京这小子就急得亲自赶来。巴巴地上赶着。他进不了凌虚山,听说荼毗来参会,热切极了。
那模样,真会让白菡清忘记,这是个没有情丝的男子。
无怪乎……小兔子会心动啊。
帝白剑穿云入雨。
荼毗坐在剑上稳稳当当,应当是阙玉京使了加固的手法。
还是像以前那样,阙玉京坐在后面扶着她。其实荼毗根本不需要。
但荼毗感觉到一丝不同。
以前共同御剑御器,阙玉京是虚扶,从不触碰她半片衣角。这次他扶严实了。甚至微微抓紧,好像怕她会弃剑离开。
雷云中闪电劈开。
电光照耀在荼毗脸上,显得她脸色更加冷峻无情。
帝白剑降落。
二人下剑,靠近风雪瑶台殿,且停在廊庑上,彼此一时无言。
荼毗听屋檐的风铃摇晃。残雨滴滴答答。
荼毗的心也摇晃起来。酸楚溢满了。
她看了眼阙玉京,容貌未变,只是眼神流转,倒似有了情。
唉,错觉。
他没有情。
有情的只是她。
荼毗狠狠心,“阙玉京,婚约那事,是我对不住你。”
她想抚摸阙玉京的脸,刚抬手,又心虚地缩了回去。
阙玉京趁势捉住她的手,定在自己脸侧,蹭了蹭她手心,“不怪你。是我心急了。”
荼毗哭笑不得。这人总能找到理由,绝不内耗。
也是。要不是他这样的心性。就帝白剑的凶性,剑主早被玩死了。
荼毗嗫嚅,“我……”
“那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事情。
荼毗眼前闪过黑影,那天……
阙玉京来接她那天。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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