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秋昙那天晚上就拖着行李箱登机了。他和顾清砚回酒店房间整理行李的时候很久都没有说话。
“你还在自责吗,小秋?”顾清砚抬起头看顾秋昙一眼,那个并不算高的少年身影动作一停,回过头。
那双眼睛睁得很大,嘴唇细细的发着颤,可顾清砚等了很久也没听到顾秋昙的回答。
顾秋昙只是转过头继续沉默地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那看来是了。”顾清砚轻叹一声,声音也沉下去,“您总这样。”
“怎样?”顾秋昙猛地回过头瞪着顾清砚,几乎要把眼珠也瞪出去一样的力度,“难道不是我让艾伦受伤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顾清砚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看向顾秋昙,“您总这么……”
顾秋昙静静地看着顾清砚,等着他对自己做出最终的评价。
可最后顾清砚只是轻叹一声:“把所有问题都归咎于自己,总有一天会出事的,小秋。”
顾秋昙当然知道顾清砚说的是什么。
每个人能够承受的情绪都是有限度的,无限度的自责总有一天会到达承受的极限。
之后……顾秋昙不愿意继续想下去,这不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
“放心。”他抿着嘴,好一阵才冲顾清砚道,“我能调节。”
顾清砚心道,您看起来可不是这样。可这时候把这种话宣之于口他也是万万不敢的。
再刺激顾秋昙几次,恐怕用不了多久这个男孩的心理承受能力就到达了自己的极限。
“顾哥。”一个年轻女人打开门看着房间里的景象,刚开口喊了顾清砚一声就住了口,转而道,“你们怎么已经在理行李了?”
“什么事?”顾清砚冲她笑笑问她——这是那对小双人滑的教练,“是要调整回国时间?”
“您倒是消息灵通。”女人撇撇嘴,看他们已经收纳整理了大半,只道,“晚上八点的飞机。”
“知道了。”顾清砚看她一眼,总觉得对方多看了几眼顾秋昙几眼,不知是什么缘故。
顾秋昙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冲顾清砚道:“别总那么敏感,我是个什么东西,还能让大家都关注?”
顾清砚瞅了顾秋昙一眼,许久都想不明白他分明没把这话说出口,顾秋昙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顾秋昙却没有给他说明情况的想法,把物件往行李箱里一件件放好,又用掌心压了压确认不会因为占据过多空间影响最后合上行李箱。
顾清砚也沉默下来,知道这不是问他的时候。
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出国比赛,赛后都能够在主办国再待上那么两三天——虽然因为经济拮据,也不可能和其他选手一样出去逛街看异国风光,但这次半路遇上枪击事件,即使华国队无一受伤也不可能说再那么放心大胆地让他们在国外逗留了。
严格来说,之后的世青赛或许也不会给出充裕的游玩时间。顾清砚有些惆怅,总觉得这样的安排对他们如今来说并不算一件好事——但也绝不算坏。
顾秋昙的情况还没到那么糟糕的地步,至少现在还能够维持自己情绪稳定。
那天晚上顾秋昙上飞机之后只向乘务人员要了一卷毯子盖在身上,头一歪就在座椅靠背上睡了。
顾清砚担忧的目光落在顾秋昙脸上,心里不止一次担心顾秋昙这样无止境的疲惫和嗜睡会不会是什么疾病的征兆。
坐在对侧座位上的谢元姝拉好安全带满是好奇地探头过来看着顾秋昙,小声嘀咕道:“清砚哥,小秋到底是……”
“嘘。”顾清砚竖起手指在唇边摆出噤声的手势,眼见顾秋昙的眉头轻轻蹙起,“他觉浅,别把他吵醒了。”
“嗯嗯。”谢元姝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坐在顾清砚后座的沈澜医生勉强挤到座位中间打量着顾秋昙的脸色。
“总不能是心理出了问题。”沈澜伸手戳了戳顾清砚,小声道,“回去让孩子做个心理测试看看。”
“心理问题?”顾清砚一愣,“你是说……?”
“他的状态不像是一个健康孩子。”沈澜轻声道,“身体明明很健康很强壮,可精神上……”
之前顾秋昙在飞机上睡觉甚至要戴眼罩的事在顾清砚眼前闪过,他似乎明白沈澜说的到底是什么了。
顾清砚正想着,顾秋昙的一条手臂探过来在他腰上戳了戳,顾清砚微微侧过身子小声问他:“怎么了?”
“亮……”顾秋昙眉头皱着,说话的声音轻细得像是蚊子哼哼,还带着抹不去的困倦意味。
顾清砚意外地抬头看了一眼上空的灯,夜间航班的灯光和亮搭不上边,更何况……
顾清砚的眉头也忍不住蹙起,总觉得顾秋昙的症状如今变得格外严重,就像沈澜说的那样。
心理出了问题。
顾清砚从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眼罩挂在顾秋昙的双耳上,手法熟练,紧接着又朝沈澜苦笑一声:“看来确实要做点检测。”
“那等回国以后再说吧。”沈澜摆摆手又靠了回去,很久都没再说话。
他们坐的航班中途还要转机,下飞机时顾清砚甚至露出了苦涩的表情——因为顾秋昙并没有醒来,哪怕是会导致许多人耳鸣的降落都没能把他从睡眠中唤醒。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顾清砚拖着顾秋昙,让他能够轻松地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趿拉着脚步落在队伍最后。
顾秋昙迷迷糊糊地跟在顾清砚身边,倒也没有中途因为踢到什么东西而摔倒。
其他几位选手也忍不住屡屡回头看向顾秋昙。在这次大奖赛中顾秋昙是他们中成绩最好的一个,谢元姝这次以1分之差惜败俄罗斯的瓦列里娅,只拿了银牌。那对双人滑也是输给了俄罗斯的选手。
可现在看起来反倒是几个夺银的孩子精神状态更好些。
顾清砚也无法对这种现象做出合适的回应,只得苦笑着看向他们:“小秋可能是有点困……”
话音刚落顾秋昙倏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里还带着浓浓的恐惧。顾清砚只觉得顾秋昙勾着他的那只手极其用力,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小秋?”顾清砚咬牙忍痛问他,好一阵顾秋昙才松开手,手指细细地发着颤,仿佛是痉挛一般。
“感觉怎么样?”顾清砚来不及去看自己手臂上是否真的被掐出了不应存在的伤口,目光紧紧盯着顾秋昙。
顾秋昙沉默一阵,打了个哈欠随后道:“您觉得?”
“还困吗?”顾清砚看向顾秋昙的目光越发担心,总觉得下一秒顾秋昙就又要睡过去——可他已经睡了很久了。
顾秋昙懒懒地抬手掩住自己的嘴,轻松道:“还有点,但应该可以清醒一会儿……”
顾秋昙的声音越来越轻,同时脚步也摇摇晃晃的。顾清砚不敢怠慢,连忙一把抓住顾秋昙的大臂。
顾秋昙回头看了他一眼,好一阵都没有再说话。
他的眼睛仍然睁着。
“要不直接趁他现在还醒着,我们把那个测试做了?”沈澜停下脚步等顾清砚带着顾秋昙追上队伍,看着顾秋昙此时此刻的神情总觉得要是现在不说做心理测试,顾秋昙就又要睡过去了。
“什么东西?”顾秋昙皱着眉问顾清砚,少年的五官还带着几分柔和,但在此时却显出无法掩盖的戾气,“怀疑我有心理问题?”
顾清砚讪讪地冲顾秋昙一笑:“您总是对光线和声音敏感,我也是怕您真的出什么问题……”
“行了。”顾秋昙伸了伸懒腰,勉强让自己看起来更清醒点,“趁着转机的时候做吧,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吗?沈澜看着顾秋昙的眼睛,总恍惚以为自己面前的是个实实在在的病人。
他们在候机厅里坐下,沈澜拿出了手机,一个个把问题打在备忘录里——那个时候网上的心理测试题库并不那么多。要知道在现在,也有很多人对于青少年的心理健康漠不关心,更别提2011年。
顾秋昙皱着眉一字一句地读着沈澜拿出来的题目,眉心皱成一个川字,好一阵才给出答案。
沈澜的神色却仍旧镇定,似乎既不担心顾秋昙会对自己撒谎也不担心最后会得到一个不那么美好的结果。
反倒是顾清砚显得格外紧张,手不知该往哪放,只能抓着顾秋昙的肩膀。
顾秋昙笑了一声回头看顾清砚:“您怎么紧张得好像可能有心理疾病的是您自己?”
顾清砚没有回答顾秋昙,在他们做完问答后急忙冲沈澜医生道:“什么结果?”
“这种事,只能和小秋说。”沈澜摇摇头拒绝回答顾清砚的提问,紧接着是一阵苦笑。
其实不是,理论上未成年人心理测试的结果需要告知监护人。但沈澜现在摸不清把这个结果告诉顾清砚到底是会对顾秋昙好些,还是进一步刺激顾秋昙的病情发展。
这时候机场的登机通知宛如天籁,沈澜连忙站起来,拉着谢元姝一起站起来,被谢教练敲了一下手背:“急什么?”
谢教练不动声色地拉过谢元姝的手向登机口走去,小声道:“结果不好?”
沈澜轻轻点头,没敢说话——这个结果后续是否上报给国家队的领导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顾秋昙跟着上了飞机,但神色自然,显然对自己的情况也有所觉知,只有顾清砚在他身后抓耳挠腮地总觉得他们所有人都在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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