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停书被官漠云那句“被虫子抬走”噎得一时无言。
他盯着菌毯上温顺无害的荧光蘑菇,又抬眼望向那巨大、破碎、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蛹壳。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这地方安静得过分,死寂中只有他和官漠云的声音在回荡……
“……具体点?”方停书强压着手腕的钝痛,声音尽量平稳,“阿特拉斯工兵应该没有打包食物前先分尸的习惯吧?”
这种虫子养蘑菇自给自足的习性,让他联想到切叶蚁——那些会把树叶切碎喂养真菌的蚁群。
吃素。
但蚁如其名,它们会切割。换到自己眼下的处境,方停书很难不怀疑阿特拉斯工兵也有类似的“加工”流程。
其实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就凭他和官漠云两人,没有结晶弹,真能对付阿特拉斯的伴生亲王吗?
官漠云:“……”
他深深看了方停书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杞人忧天的傻瓜。
少年径直走到一片相对干燥、远离荧光菌毯的岩壁凹陷处,背靠冰冷的石头坐下,闭目养神。
身形修长的蛇鹫跟了几步,无声地散为一团柔光,没入主人的精神图景。
“流程?”官漠云的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第一步,节省体力。第二步,处理你的右手,该上药上药,该打针打针。第三步,等着。”
片刻后,又冷冷补充道:“或者,你可以试试用那只超标出厂的‘义肢’挖条地道出去。”
方停书:“……”
很好,指望官漠云提供建设性意见是他天真了。青年学着官漠云的样子,找了个离菌毯稍远的位置靠着岩壁坐下,默默从随身物品里翻出喷雾和绷带,开始处理伤口。
脑子里,Kp还在尽职尽责地一条条扫描伤势,履行着后勤义务。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爬行。幽幽闪烁的荧光孢子,像无数只窥伺的眼睛。
方停书的伤势除了右手,多是皮肉伤,喷雾过后便缓解了大半。但他的神经丝毫不敢松懈,夜视镜一遍遍扫视着头顶垂落的万千细丝和那个巨大的蛹壳,警惕着任何一丝节肢蠕动的迹象。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珠滴落的声音,在洞穴外响起。
声音本身细微,但在死寂的环境里,不啻于平地惊雷!
方停书猛地扭头。几乎同一时间,官漠云也倏然睁眼,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刺向声音来源。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一只体型不大的阿特拉斯工兵爬了进来。
它镰爪般的附肢间夹着两把枪:一把枪身如流动的透明玻璃,另一把则是普通的燃/烧/弹发射器。
这景象让方停书紧绷的部分神经化作了疑惑——这小东西,难道是队友?
小工兵避开菌毯,径直爬到官漠云身边,将枪轻轻放在地上。
方停书刚觉惊奇,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肉被强行撕裂的闷响骤然炸开!
那只阿特拉斯工兵就在他眼前,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拧转,头颅以诡异的角度歪折,紧接着四肢怪异地分裂——瞬间化为一具残破的虫尸。
官漠云对此毫无意外,平静地俯身拾起两把枪,慢条斯理地检查起来。
直觉已经给出了答案——这只工兵的死,绝对与官漠云有关。
无论见识多少次,向导那令人敬畏又生畏的精神能力,总能带来新的震撼。
深海研究所里,逆戟已用雷霆手段证明了“第一向导”能一个照面夺人生死;而此刻的官漠云,则向他展示了向导如何跨越物种与生理的天堑,达成绝对的支配。
方停书试探性地开口:“我一直有个问题。”
官漠云头也不抬地擦拭枪械:“问。”
方停书刻意隐去了逆戟的名字:“向导的能力足够强,是不是可以在对手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致其死亡?如果可以,是怎么做到的?”
官漠云似笑非笑地抬眸,眼神锐利:“你还真是十分谨慎。”
他语气平淡,“理论上,强到极致的向导,确实可以仅凭精神暗示就杀人。至于怎么做到……”
他顿了顿,语气轻描淡写:“你见过活生生吓死的人吗?”
方停书快速翻阅脑海中有限的医学知识:“据我所知,确实有吓死的案例,但那大多是患有冠心病的病人。普通人受到惊吓,应该不至于直接致命?”
官漠云只讲重点:“但确实存在被吓死的普通人。”
方停书默了一默:“从研究资料看……是的。”
尽管资料也指出那些死者可能本就存在未被察觉的健康隐患。
官漠云换了个角度:“你觉得,向导是如何控制哨兵的五感,又如何感知普通人情绪的?”
方停书坦然承认:“这是我的知识盲区。”
官漠云这次的目光在方停书脸上轻轻一掠,不知为何,似乎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欣赏——也许是因为这份诚实?
“虽然大多数研究报告会解释为向导的精神能力存在于另一维度,并以此影响或操控当前维度的某个层面……”官漠云说起这些晦涩理论竟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侃侃而谈的意味,“但没人能否认,激素对神经系统的影响是实实在在的。”
方停书的思维很快就转起来了:“你是说,向导可以操纵激素分泌,瞬间摧毁整个神经系统的稳态?”
这理论勉强能自圆其说,但实际操作难度堪称登天——难怪官漠云要强调“强到极致”这个前提。
那个能堵住悠悠众口头顶“第一”的逆戟,确实有实力达成这种匪夷所思的“兵不血刃”。
官漠云看着陷入新一轮沉思的方停书,语气微讽:“这个问题你大可不必钻牛角尖,除了逆戟,没人能做到。”
“嗯?”方停书一愣,“因为他来自‘中枢’?”
官漠云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熟悉的讥诮:“对。”
方停书瞬间了然,不必再问。
中枢作为创世神般的存在,拥有这种死神般的能力,根本不需要任何科学解释。
生杀予夺,一念之间。
纯粹的降维打击。
换位思考,代入自身——自己的生死,就在某个人的一念之间……
方停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心底一股刻骨的寒意。
“害怕了?”官漠云挑眉。
“有点。”方停书没有掩饰。
“你是中枢的人,怕什么?”官漠云嗤笑,“那个中枢负责人,不管你的死活?”
“我只是个被推上来挑担子的工具罢了。”方停书无奈地捏了捏麻木刺痛的右手腕。
他可没忘,眼下的世界就是个脆弱的鲁伯特之泪,稍有不慎,所有人都得完蛋。否则,他早就一走了之了,不是吗?
洞穴陷入短暂的沉默。
方停书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异样。
他侧目看向官漠云——那神情说不出的奇怪,像一个濒死之人望见了绿洲,眼中却燃不起一丝求生的火光。
方停书偷偷询问Kp:“我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Kp的态度堪称破罐破摔:“说呗!万一你把他‘说通’了呢?那咱们不就提前完成任务了吗?”
方停书:“……”
他当然听得出来Kp的情绪。
就在方停书专注琢磨“话疗”策略时——
洞穴外,虫族行军时密集的踩踏声由远及近,如同骤雨突降,急促而响亮地逼近!
官漠云迅速将装着结晶弹的那支枪抛给方停书,只来得及说一句:“噤声!别发出人声!”
精神图景中休憩片刻的蛇鹫瞬间显形,甫一出现便紧紧贴到方停书身边,长睫毛下那双锐利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它的出现,对方停书而言无疑有心理作用——至少有个看得见的伙伴在身边。
他看不见的是,无数纤细到只在另一维度具象化的精神丝线,已悄无声息地从官漠云身上蔓延而出,探出洞穴,精准地钻入阿特拉斯工兵鳞甲的微小缝隙。
源源不断的、病毒般的精神暗示,正悄然在虫族共享的精神网络中扩散。
这股精微的波动,传递着极其简单却强效的信息,逐步覆盖着工兵们原有的指令:
【目标:两堆可培育特殊菌种的腐殖质。】
【特征:无攻击性,结构稳定,组织脆弱,禁止攻击。】
【指令:搬运至伴生亲王栖息的母巢核心区备用。】
原本已嗅到异类气息、纷纷竖起锋利镰爪准备攻击的阿特拉斯工兵大军,动作猛地一滞!
它们接收到了来自更高层级的新指令。这指令源的气息,在寄生异种的阶层中也属高等,甚至可能……源自它们的亲王?
工兵们陷入了迟疑,行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领头那只体型硕大的工兵头顶,趴着一只相对较小的工兵。它们的前足虽不如猎兵那般修长锋利,但镰爪却更加坚硬厚重。
方停书屏息看着阿特拉斯工兵涌入洞穴。它们沿着洞穴边缘散开,然后摸索着凑近他和官漠云。密集的、鸡蛋大小的复眼挤在一起,几乎怼到方停书眼前,触角高频抖动,反复“嗅闻”着。
方停书强忍着胃部翻腾的不适和骤然失控的心跳。紧贴着他的蛇鹫,似乎察觉到他手指的微颤,不动声色地伸展羽翼,试图提供一点遮蔽。
那只趴在大型工兵头顶的小工兵,伸出了深紫色的、湿漉漉的舌头,先在方停书的作战服上舔了一下,又转向官漠云舔了一下。
冰冷的粘腻感即使隔着厚实的作战服也清晰传来,方停书头皮发麻,全靠意志力才压下跳开的冲动。
小工兵舔舐完毕,仿佛在“砸吧嘴”回味,下一秒,它猛地扬起四只寒光闪闪的镰爪,狠狠朝方停书与官漠云捅来!
电光火石间,方停书脑中只剩下官漠云那句“噤声”,他咬紧牙关,绷紧身体,准备硬扛这致命一击。
就在尖锐的爪尖即将刺破作战服的刹那,工兵的动作诡异地由狂暴转为……“轻柔”。
如果巨大、布满倒刺的节肢也能称之为“轻柔”的话。
几只最近的工兵伸出前肢,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呵护”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捧”住了方停书和官漠云。
没有切割,没有破坏。它们只是将这两人如同易碎的宝物般,稳稳地搬运到了自己布满细密坚硬绒毛的背甲之上。
方停书死死咬住上颚,防止任何一丝声音逸出。
官漠云脸色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维持这种大规模、高强度的精神欺骗,对现在尚且处在少年时期的他而言是难以想象的巨大负担。他紧抿着唇,精神力量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持续稳定地维持着精神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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