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苦衷
日暮黄昏,街上吵吵嚷嚷,小贩紧俏着把最后的一点存货销售出去,就能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因此喊得格外卖力。
来往的行人大多知晓,不乏停在那处磨来磨去的讨价还价,耍嘴皮子的人是注意不得时间流逝的,整个长街好像都充斥着激烈的“交流”中。
常悦坐在窗边的长椅上,坐得不是很正的看着街上,面容愣怔好久,青釉侧眼看了看,哦,她们姑娘在发呆……思考!嗯,沉思。
下值的李僖偶一抬头,就看见茶楼窗边露出的半个脑袋。
停步想了想,李僖抬脚走进茶楼,到底还是怕那次杀人给她留下了阴影,他得再确认确认不可。
手抬起敲门,开门的是青釉。
隔着红木桌子坐着,李僖不放过她脸上的一丝表情,身子微拱,说:“常姑娘。”
常悦先是默然了片刻,继而笑了,起身盈盈站着,面若灿星。
李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下子就消散了,又回到了那副克制有礼的模样。
“那日过后,姑娘可还会梦魇?”
蓝紫色鲜亮衣裙的常悦摇头,“多谢大人的开导,我虽心中还没过那个坎,但每每已不会做噩梦。”
“那就好。”只要她接受将这件事盖过去,那些杀人后遗症都可以慢慢恢复。
街上大概发生了推搡事件,一蓝衣少年挡在粉衣少女前面,稚嫩但勇敢的和眼前的成年男人对峙。
哪怕处于下下风,背后的那支护着少女的手没有松开半分,挡在前面保护的双脚没有移动半寸。
常悦忽地笑出声,食指指向下首,对身侧同立着的人说:“李僖,你说那两人像不像我们?”
“那时候我们是陌路人,不过是我拉了下你的衣角,说了一个‘救我’,连我自己都忘了那声音到底出来没。”
李僖动了动喉结,视线从底下看上来,就坠入她那双明亮的眸子里。
她说:“可是你拦下了那人。”
不过十二岁,还不及那壮硕男子胸膛高的公子竟然敢伸出手,审视着眼前警惕的男人,冷静的说:“这是我家妹妹,怎会被你抱着?你又是谁?还不放下吾妹!”
“李僖,我永远忘不了你拦下那人,将我救下时候的样子。”
年幼的常悦充满了恐惧害怕,看向出声拦下壮汉的时候,她恍若将面前的人当作了神佛。
只有神佛不惧俗世,只有神佛看不得弱者的求救。
李僖低头看向常悦,现在那双眼睛里,除了光亮,竟然还有不做掩饰的爱慕。
无关乎小时候救命之恩的感激,是满眼满心的对他现在这个人的感情,李僖看的真切非常,隐于袖下的手掌不禁的颤抖起来。
这样纯粹真挚又坦荡的爱慕阿。
李僖想要顺口说出来,想要回面前期待不安的姑娘一句肯定的话,想和她说,你别担心,我同你……
可是他不能。
可是李僖越想越镇定,甚至于冷漠。
对方安静了好久,常悦忍不住抬头看,就看见李僖漠然地看着她,她心里一咯噔,猜到接下来对方的回应,期待娇羞瞬间消散,一张脸有点苍白。
在她准备好的表明心意中,李僖没有自满矜傲,而是感受到了惶恐不适。
李僖怕她是因为幼年救命之恩倾慕于他,更怕常悦是真的因为这些时日的相处而爱慕他,无论哪一种都令他无所适从且抗拒害怕。
张了张唇,李僖找回声音问:“常姑娘,你觉得李某如何?”
“幼年幸得大人相救,常悦感激,那时大人勇敢,是个小大人一样的孩子,及至现今,大人聪敏稳重,才情过人,性格顶好。”
一番回答更像是客套话,可常悦说着说着耳垂脸颊忍不住的红了个彻底。
她不说自己对他的看法,但话里话外都是赞美。
李僖面上闪过落寞与隐忍,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说:“常姑娘,你对我的感情,只是救命的感激之情,你年龄尚幼识人寥寥,以至于分不清这些感情,但某不能将错就错耽误姑娘的一生幸福,常姑娘,你的热切,恕某回拒。”
常悦摇头不愿意相信,次次的相遇谈笑,甚至一同经历过生死,李僖真的就对她不动心,她的感觉是错的?
可他从未有过出格的言语举动,哪怕是叫她来举例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僖,你对我的感情,只有相识之谊吗?”
常悦还记得少年时被李僖所救,之后她带着缠枝去找他,李僖以为来的是两个公子就见了,谁料是两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他面上大慌,连忙背过身去急急说:“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我叫人送你们回去。”
当时常悦想的就是,人不大,极为守礼,板着脸说话的时候跟她家的夫子有点像,那时他们的年纪已过稚子,是有了席面之分的男和女。
被说了之后常悦愣了之后清脆的笑了,少年李僖亦是守礼的没有回头,只是一双耳朵红着,显得他并不如面上那样平静。常悦到底还是没有为难少年李僖,还想对他说了一句:“冯公子,后会有期呀。”
只是没想到,那次见面不过相隔十几年,他们的境地竟像天人永隔。
……’
“李僖,我不信,我不信。”
青袍男子无言的看着她,眼中似有原谅她任性的属于长者的包容,大家都是聪明人,只一个眼神,便什么都能传达,什么都能体会得到。
常悦仰头瘪唇,眼眸不再明亮而是蓄满了泪珠,可是她梗着脖子倔强着没有让泪珠落下来,就那么义无反顾的耿直的看着他。
李僖黝黑的眼眸是不可更改的沉默,还有更加坚定的拒绝。
这样的氛围已经僵持到了非常冷硬的地步,常悦先退了一步,提步跨步大步先走出去。
李僖借着高势亲眼看着跑出去的姑娘坐上常家的马车才松了眉眼,包厢里还有一脸懵不知道发生什么的青釉。
“青釉姑娘,你们姑娘生气了,劳烦你去追。”
那道劲瘦直立身影向这边行了一礼,眼中是很浓的歉意无奈,“麻烦告诉她,对不起。”
李僖没想到被那样伤了心的姑娘还会再来。
此刻的常悦就守在衾衣巷里的院子前,怀里抱着个食盒,走得近了隐隐能闻到甜食的味道。
在他出现的第一时候常悦就发现了。
常悦不甘心,就像她说的,她不愿信李僖对她无意,次次接触对视中,男子的眼波流动总不会是假的吧?
“李僖,我给你带了糕点……”
常悦固执的看着他,衣袍下露出的青白指尖衬在黑木盒上,是伶仃的美感。
常悦想,这毕竟是自己首次动心,哪怕最后走不到一起,她想回忆起来还有点慰藉。
可是她还想再勇敢一回,所以她来了。
隔了两步之距,李僖站定,又是那个长辈对于小辈包容的眼神,启唇说:“常姑娘,某一介阉人,不值得姑娘如此视重。”
“不,李僖,我就要你的视重,还要你的爱重。我想要的只有这些,就那么难吗?”
李僖眼中闪过痛色,他怕了,年轻的姑娘总是那么炽热,义无反顾,可是他不是没脑子的愣头青,他总得为她的以后考虑。
叹息一声,李僖很轻的说:“姑娘,某给不了你子嗣,给不了你体面,某一无所有,只会委屈姑娘。”
“李僖,我不许你自言轻贱。”
常悦心疼于他眼中的落寞卑下,出身冯家勋贵的李僖不该是这样的啊,冯亓是冯家嫡长子,万千金贵长大,可李僖没有按照那样既定的轨迹长大。
当年不过十岁的李僖为什么会被送进宫?为什么会改名更姓?常悦不知道,但她懂他的无奈心酸痛苦,也更加心疼。
“你是不是因为你的身份你的身体才拒绝我的?若是这样那没关系的李僖,世人皆推崇父母之命,可正巧遇上了互相喜欢的那个人的几率多小阿,李僖,你拒绝我的原因是这个吗?”
李僖无言摇头,冷澈的眼中无一丝情意,只有数不尽的平淡。
这下看清楚了吧,这些能够死心了吧,常悦向后退一步,沉沉的食盒被落在地上。
“李僖愿为姑娘鞋底淤泥,助尔渡河,其余痴念,不敢肖想。”
男子拱手弯身,行了个九十度的揖礼,明明是极尽恭敬的举动,放在清瘦刚直的男人身上,不显谄媚,只有爱的隐忍和虔诚。
面上闪过愤怒,常悦恼羞成怒道:“李僖,我不是没有廉耻心,不是非你不可的只喜欢你!”
所以你推开我就是永远的推开了!
李僖正了正官帽,赞同又宠溺的笑了,“是某的错,某不是姑娘良人,是某……”不能说亦心悦姑娘。
“常姑娘,此夜过去,此事便会烂在李僖脑中,无第三人会晓,姑娘名誉,自当保全,还望姑娘回府之后忘了衾衣巷,就当某是个无关甚要的陌生人。”
常悦面色破裂了一下,他总是这般想的周全,哪怕现在这场表明中受“逼迫”的是他,他还是只是想着不让她处于艰地。
呵,呵,李僖如此为她着想,除了不喜她这一点,真的对他恨不起来阿。
罢,罢,罢。
就当彼此无缘吧。
再抬眼时,常悦已然想开。
“李僖,你放心,我之后不会再骚扰你了,还有抱歉。”
表面上多云淡风轻,心里就多伤心,常悦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能复杂至此。
“某不怪,衾衣巷陋鄙,还请姑娘移步归家。”
常悦眼睛慢慢红了,想起了从前,李僖从来都没变,哪怕是这个世界的人都狠狠地向他捅了一把最毒的刀,他依旧待她如初,满心的珍重保护。
就算自己脏泥糊身,也会捧出最干净的手来伸向她。
只是这些感情是朋友之谊,是相识的热心,无关乎男女之情。
亭亭立着的女子脸上闪过释怀,展颜笑的那瞬间眼泪跟着落下来。
“希望你未来所爱慕的女子亦心悦于你。”希望你们互相恩爱,一生顺遂。
常悦喜欢李僖,不是源于小时候的接触,而是长大后,成年后,真正值得她喜欢,她看到的李僖。
但她也不是嫉恨至极的人,既然没有感情,就莫要多磨,反而消散了此前的情谊。
常悦像是说不完一样,声音哽咽发颤的又说:“李僖,我们后会有期。”
李僖身躯狠狠的一抖,情绪奔泄得就快忍不下去,强力猛掐手心才止住了,无人知道他的心神有多震撼,他万般的话想要和她说,想要说这不是他的真心话,他从来不想赶她走,他从来都欢喜她的接近。
可是他不能。
疼痛下的平复很快,李僖只是抬起头,平静温和的回她,“嗯。”
街头有青琮护卫着她离开,在常悦走后很久,李僖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站在原地呆了好久,一动不动的像融入了这沉默的深夜之中。
*
万殊别落网了。
李僖一直让杨廷和跟着他,从红颜阁出来后,万殊别去杀人,那人没被救下来,拼着被那人捅一刀,就算被背后的人发现,万殊别只想叫那人死。
大理寺的监牢里,关着已然伏诛的人。
李僖被衙役领着,迈下一阶一阶沉黑的石阶,三道不一的脚步声响在空荡幽黑的走廊里。
肮胀稻草上没有形象躺着的是一身赭裾的万殊别,告别了衙役,李僖双手垂立,睥睨的看着底下毫无那日风流雅致的公子哥。
“呦,李大人来了?您这是死刑前的临终关怀?没想到你不过一参与案件的人也这么尽心尽力阿?”
这件事办好了,就能在皇帝那有个好的开头,为了官途,李僖必须穷尽手段。
“万大人说笑了,杀人案已然结束,不过下官还有几个疑点,还请大人解惑。”
万殊别背对着这面,半倚着堆起来的稻草,眼中并无半点嫌弃怨愤,既已入囚,便要输得起,认得下。
“李大人请说,尽吾所能。”
“下官调查发现,大人十四岁那年被万伯爷接回万家,次年万家嫡女身死,大人及冠那年在红颜阁初识芍昙姑娘,可是大人既在意芍昙,为何还要在那次搜楼时故意看她一眼?”
仰着头注视着窗外月光的男子闪过苦涩,还能是为什么,无非那些情情爱爱。
万殊别动作不变,解释说:“大概是爱,但爱得不够吧。”
万家嫡女万葵长他四岁,初识时都是心高气傲的少男少女,可是万葵只是单纯的看不惯他,也并没有心悦于他,是万殊别先对万葵丢了心,偶然在红颜阁找了个像她的替身。
后来那些情感变了,不再单单只是菀菀类卿。
对于芍昙,他一直不去深想那些感情,是逃避是不敢。
“如此,下官便知晓了。”管中窥豹,不难猜出三者之间的关系。
“哈哈,”万殊别偏头看过来,一贯趣笑的语调中全是漫不经心,“李僖阿,你太过敏锐,你到底想干什么阿?”
这样一个人,若说只是单纯的想要为朝堂为百姓做贡献,那万殊别是万万不信的。
野心是一个很微妙的东西,哪怕他不表现出来,万殊别也能感觉得到,李僖绝对不是什么无私博爱的君子,他有才情会算计,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心甘被压制。
“呵。”
“万大人如今都快被斩首了,还操心那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万殊别摇摇头,口中不再追问了,对于死刑,那双被月光衬得黑亮的眸子并无害怕,心境经历过两场感情之后就变了,那些名利权势都得让位,万殊别一点都不在意死亡,或者说,他活着比死了,还要累倦。
“万大人,芍昙姑娘也来了。”
提起那人,万殊别维持的假面蓦地破裂,极其快速的站起来,衣着狼狈的男子眼巴巴的望着李僖身后。
在青色官袍之后,缓缓移出道杏红色长裙的身影,芍昙面容沉静,眼神淡淡的看着木头栅栏之内的男人。
四下无言,李僖冲着芍昙点点头,退出了这片地界。
“你,芍昙,这件事你可有波及?”
芍昙看着他的脸有点讽刺,怎么,这蹲个大牢,脑子还没多少了?
“如你所见,李大人将我择了出来。”
万殊别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看起来像是非常担心她安危一样,芍昙就忍不住嗤了声,万殊别这个人,皮囊好,装的好,最擅长装腔作势,做戏做的好了,看木头都是深情的。
“万殊别,你都快死了,就别再装了,累不累啊阿。从前我就是沉溺在你这个看似深情地眼神里,痴傻的以为你喜欢的就是我这个人,可是万殊别,我不是特别的,也不是你最爱的。”
背着月光的男人脸色沉沉,眼睛瞪过来,眼底的凶光好像是要杀人。
可是芍昙娇艳的容颜上还是那抹淡淡与不惧。
她从前便不怕万殊别,更何况虎落平阳,连爪子都被拔掉了,还怕什么。
“芍昙,我是为了你杀的人,还有设计常悦,你也脱不了干系。”
“哈,我是听你言语邀常悦入局,大不了我付出代价,但是那些人,我沾一点了?”
最后那句话芍昙问的尖锐,那些人是万殊别要杀的,她知情,但从来没有干预过,说到底,她的心也算不上良善。
芍昙是和万殊别在一起之后才知道他心里还有个人,一边对她说着爱一边心里爱着别人,芍昙坦言做不到那么大度,把话摊开了讲要从此陌路,互不打扰。
可万殊别不乐意,芍昙就接客,可男人也是个别性子的,她开一次门,就死一个人。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芍昙连最后一眼都不看他,转了步子就要走。
“芍昙,你这个性子,我也不怕过了秋日你会被欺负。”
杀人案犯万殊别,定在秋末问斩。
芍昙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手,又高傲的扭过头,神色不见凄凉道:“没有了你,我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嗯,我信。”
在看不到她侧脸的时候,万殊别猛地叫住了她,神情竟是松快。
“我的确拿你当万葵的影子,但后来……算了,芍昙,忘了我吧。”
那些情意大概说出来对方也不会信,还是别去自找讽刺了吧。
万殊别身姿不堪,但那双隔着黑夜望过来的眸子非常明亮,又夹杂着难以明说的黯淡。
衣着鲜亮的芍昙顿步都没有,像是里面真的只是个曾经的爱人,如今对方落难,她本该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朱门:万殊别是替身梗真爱上,芍昙是清醒先爱上后不爱,万葵不爱万殊别,人家有官配,俩人是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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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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