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一战功成万骨枯
随着两军日益紧张的对垒,决胜的一战悄然接近,严蔚繁坐镇主战场,同其他将领一样多日里宿在战壕中。
两军混战中,同等兵马的鲜卑士卒像是抵抗不了了,以拓跋楼为首的千人隐隐有退缩念头。
不知是逃得太过焦急,临近上马前那人竟栽了个跟头。
陆九蓟杀到严蔚繁旁,不愿放弃这个追击的机会,“严将军,拓跋楼意欲逃走,此地离不开你,本将去追。”
“好,陆将军小心。”
两位将军短暂的对视了下,陆九蓟重重应道:“嗯。”
追击至金荔湾,前面的鲜卑军队停下,为首的男子勒马转身,是个蓄胡直发的陌生男子,陆九蓟见过拓跋楼模样,这不是他。
唯恐生变,陆九蓟当断则断道:“不是鲜卑可汗,撤!”
“现在才看得出来。”马上男子甩了甩宽刀,猎人一样睥睨到手的猎物道:“是走是留可由不得你咯。”
西夏军不过才调转马头,便被四处山丘暴冲下来的鲜卑士兵团团包围,数十万西夏军顿时显露惊慌涌现出哗乱。
陆九蓟面向全体兵士,平局面的高喊道:“全军都有,依照队列站好!”
平素从容的人仔细地一一看过围着他们数层的鲜卑军,他点了数万人来此追击,本想擒住鲜卑贼首,不料反遭对方算计,害得数万将士身陷危境。
蓦地回身看向领头之人,对方更多的扮演了猫的角色,笑容蔑视又玩味,是捉到了必死的老鼠后更想着慢慢折磨。
“传本将令,即刻突围,莫要恋战!”
陆九蓟一声令下,双色战袍的两军顿时厮杀在一起。
鲜卑军特意埋伏在此,人数上本就占尽优势士气又空前高涨,二人合力斩杀西夏士兵时其势若破竹。
称得上是单方面屠杀的战斗,一个时辰里,数万西夏军被其尽情屠戮,包围圈越来越小,仅剩百人之时丘林唁才挥手叫停。
驾马从兵器仍在滴血的士卒中走出,丘林唁脚上皮靴整洁如新,未出手杀人的缘故,男子特意编来的缀有金珠的辫发未有一丝的蓬乱。
陆九蓟挺着脊梁收起长剑,愤恨道:“成王败寇,要杀便杀。”
其余者皆知死路无疑,诸多抵抗不过蝼蚁撼树,心余力缺,都跟着收剑应和,不过各个佩剑都未扔下,还存留几分不甘期待。
丘林唁轻笑一声,和气道:“陆将军言过,请你们来是想请你做个划算的买卖?”
“你我敌族相悖,有何买卖是能一同做的?”
前者弯眉笑意不见,暗示意味十足道:“或许今日过后买卖做成你我便不是敌对地位了。”
陆九蓟顿时察觉到,锋锐的眼神瞪过去:“你想让我投降叛国!不可能!”
陆家世代为将,满门忠良从未出现过逃兵叛将,哪怕血洒疆场拼杀至此,也决不降。
眉骨殷血的中年将领闪过愤怒,丘林唁此番招降的话,于他而言更多是侮辱。
“将军说此话太晚,此时您投降的降书大概已到了西夏军营。”
“那是你们伪造的虚词!”
他一心抗敌何来的时间写下那劳什子降书?况且他亦不会降。
“是假的,可若是那些人信了呢?陆将军,就算你回去那些人会如何想你?深入敌军却安然无恙,若说你与我族没有干系,谁信?”
丘林唁压低声音,说出的话像是为其编织了一条多么宽阔的康庄道一样,任谁代入其中自想一番,都忍不住动摇。
“加上那封降书,你的嫌疑不更甚?不若便顺势留在鲜卑,你还是你的大将军,拓跋可汗也会重用你,只是抗击对象不同罢了,左右都是战场杀敌,杀的是谁重要吗?”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陆九蓟脸色发沉,原来这才是他们的目的,一是斩杀西夏军,二来离间他。
沉重的抬眸,陆九蓟面上不容拒绝的强硬,口中讽刺道:“陆某杀过鲜卑数千人,你丘林氏也不在少数,替拓跋楼说服这么个降者,你可真是大度阿。”
“哼。”
丘林唁眸色加深,强压着胸膛的愤怒道:“只要你点头,你我便能握手言和。”
陆九蓟霎时讽笑出声,虽位低但势不弱。
“不比丘林都护,与侵略者共事,陆某嫌恶。”
丘林唁阴测测的哼笑一声,意有所指道:“若软的不行?那这些人的性命呢?”
马上之人翻身下来,二话不说便斩了最近一人头颅,成功对上陆九蓟愤怒不已的神情,丘林唁顿觉畅快。
“招降一事,还请将军再回答一遍。”
立在眼睛瞪大的尸体旁,丘林唁虽是和言发问,但一双嗜血残杀的眸子活像地狱修罗。
陆九蓟握着长剑的手紧紧绷着,足足沉默了半刻钟,就在丘林唁以为他即将低头时,一军之将的首领却屈膝跪了他们的兵。
“诸位将士们,士可杀不可辱,一朝为军永生不改,陆某替你们选了第二条路,全了忠义却丢了性命,且我军中也不允许出现贪生之人,决定已下万望勿怪。”
沉沉的行了个磕头礼,陆九蓟提剑起身。
“陆寻欢听令,带领士兵突围,凡是突围者,无论发生什么,不得回头,务必将我陆九蓟所领陆家军从未降敌的消息送出去。”
生死相交的父子最是了解,陆寻欢从他话中已然猜到些什么,双膝直直下跪,青年将军在两军对垒间最后向叫做父亲的男人磕了个头。
撑着剑起身,陆寻欢顿愤道:“众士兵听我号令,上马突围!”
剩下的将领缓缓拿起了兵器,自觉留了下来,对上陆九蓟愧疚无奈的眼神,各个都没有责备。
陆家军是陆九蓟一手培养出的,疆北苦寒用度皆缺,此举花了不少精力心思。
一人花费数万年时间才得到数万能打仗的士卒,说没便没了。
丘林唁冷眼瞧着他们各自动作,冷嗤了句:“负隅顽抗。”
狭长深邃的眼眸看向鲜卑王帐方向,此刻可汗大概停了战事回了营中。
可汗只说能招降便招降,此时是他陆九蓟不降且奋起拼杀,便只剩强力镇压一个法子了。
人即便死了,也怪不得他。
丘林唁藏着自己的私心,抢先一步加入最后的战局。
以陆寻欢为首带领着士兵突围,官职较大的将领自愿断后,数人以身躯相挡,鲜卑人一时不妨,露出了不少薄弱处。
突围过程中亦花费了不少时间,陆寻欢残着一条腿扒着缰绳,其身后仅剩两匹马。
得了空隙猛拍马腹,三匹马快速奔向外去。
鲜卑士兵弃刀换箭,数柄弓箭齐齐瞄准马背上的三人。
陆寻欢没遵从陆九蓟的命令忍不住回头看,一片蔓延的火光中,他同姓同源的族人,他生死相交的兄弟,被鲜卑人砍杀又被他们放火烧尸。
可恨他为人子为人幼,保其死后安宁都做不到。
脸上血污泪痕遍布的青年回头,死死咬着牙加快了前行速度,眼中的悲愤哀痛化作执拗坚毅。
身后的两人先后被射杀,他不能沉溺于过分的伤痛中,数十人保他突围是要他回军传话,他必须活着回去说话。
听大都护的命令谁都没再搭弓射箭,丘林唁拿过马背所带柘木弓,飞氓箭扣于弦上,铜制箭头对准那人脑袋。
不知想到了什么搭弓之人唇角恶趣味的勾起,将箭头向下移了移。
可是陆寻欢身上外伤太多,腹部腿上手臂处均在溢血。
飞奔疾驰的青年顾不上身上刺肉的箭,远远的看仿若只秃了毛的刺猬。
箭射手抬,丘林唁的那只飞氓箭牢牢的射从陆寻欢左后背射向前胸,箭头从左肩偏右射出。
丘林唁收箭轻啧一声,“顶好的飞氓箭出弦没取命,可惜了。”
“都护,可要追击?”
“呵,心脏中箭,一路失血,谁敢不死?”
便是放他归营又如何?陆九蓟名声已败,那人已是垂死,回去了能说些什么?仅凭一人之言又能证明什么?
询问的士兵闻言放心的退回去,都护的箭术准头可是出了名的,且他一副心有成算的笃定模样,便是无忧。
“报!鲜卑军射来根羽箭,衣料上说陆将军一众业已投靠敌军,为他们所用。”
鲜血写成的降书被摊于桌案上,几位将领看了又看,只觉得落款的陆九蓟三字格外刺眼。
“陆将军多年坚守边境从未出错,其为人正直,绝不可能率众叛敌。”
“可,这衣料的确是我军中所用,字也是我西夏字,作不得假阿。”
不信陆九蓟叛敌的将军顿时火大,揪着那人衣领粗声质问道:“哪次抗敌将军没有冲在前头,身先士卒镇守沙场,将军哪点没做到,由得你在此搅乱!”
那人也犟,两人说这话便要打起来。
常阆及时叫停,烦躁道:“行了,侯洛铢领五十人前去金荔湾查验。”
侯洛铢一行人未行几里,便遇到了马背上提着口气回来的陆寻欢。
被砍伤的左臂用缰绳牢牢绑在马上,陆寻欢全身已无力气,全依赖臂上的禁锢,数处都在流血,身下的那匹。
“陆小将军?怎地单你一人,陆将军呢?你们在金荔湾发生何事了?”
陆寻欢艰难的咽了下喉间哽血,气息虚弱道:“找常将军……”
护着伤重之人赶回军营,在看到帐前站着的高挑将军时,陆寻欢陡然面容迸光,右手拍了拍马腹急切地想要上前。
常阆主动迎上去,打量下问:“怎么伤这样重?其他人呢?”
“属下在三里之外遇到了陆小将军,其他的还未询问,陆小将军只说要来寻您。”
陆寻欢左手被绑着,加之身上数道伤,一时间竟也难以下马。
常阆抽出他马背上长剑,沿着缰绳向外一挑,失了支撑的青年立刻倒下,由他双手扶着坐在地上。
“陆寻欢?寻欢?”
一只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的手握上常阆手腕,陆寻欢一只眼已经无意识的合上,仅用那只完好的眼睛执拗的盯着他:“我父未降,是鲜卑离间奸计。”
事情结论未查,常阆不好确信的说些什么,转头吩咐道:“侯洛铢,去叫军医来。”
“是。”
陆寻欢双眸暴突,握着常阆的那只手竟令他动弹不得。
“常将军,我陆家满门战至最后一人,无一人叛国,陆家人亦是,陆家军也是。”
频频吐血的青年满脸浓烈痛彻心扉的恨,前些时刻发生过的屠杀依旧清楚的响在耳畔,招降不成便全数屠尽,更是放了把火令其死后难平。
鲜卑人便是譬如豺狼也过犹不及。
陆寻欢被众人护出来报信正名,承载了无数已故之人的期冀,这些愿望太沉痛,不说完不得个肯定的回答,他不敢死。
常阆伸手拍了拍紧绷的青年,讲道理道:“陆寻欢,我相信陆将军为人,也会亲自调查此事,但你要活着有命才能为你陆家洗刷清名不是?”
心中的石头随着那句相信落地,陆寻欢松了手掌,无力的搁于地上。
“常将军,您信就好。”
至于就医什么的,陆寻欢惨淡一笑,很轻的说:“来不及了……”
本就是强弩之末撑着口气才回营,哪里还有枯木逢春的可能。
血人般泥污的青年满足的阖上眼眸,最后一次呼吸也随着那声叹息咽下,失血过多外伤太甚,便是外伤鼻祖华佗来了,也未必救得回来。
“陆寻欢?军医呢!快来救人!”
李僖就站在最外围看着他们跑来跑去,喊来喊去,还未出现死人症状的青年看起来还是鲜活的,闭上了眼好像只是疲累极了忍不住睡下。
猛地抖了下身子,李僖不忍的别过眼去。
前些日子初遇陆寻欢,还是个活在父亲身边有些顽劣闯祸的青年将军。
金荔湾一役过后,不止这位拼死回营正名的青年,殁在战场上的一应将和士,为了国土稳定,全部留在了异乡异地。
而那道陷害的降书则被有心人拿在了手上,想着呈上京城里的主子,不由露出几分功利得益的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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