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许，你要老公不要？”
许观宁端着咖啡回到电脑前，看着这条信息恍惚了一下。
发消息的人昵称叫“红红不心机”，不等她回复又弹过来一条消息：
“老许，只要你开金口，人我等会儿就给你系上，很快就结婚。”
许观宁揉揉眼，回消息：“你在看《牧马人》？”
“红红不心机”是网上玩游戏结识的网友。前两天，“红红不心机”在群里发消息，说这个月工资晚发了，求好心的姐妹帮忙付个“拼好饭”。
许观宁看了她发的截图，快过年了，上面可怜兮兮地点了份卤肉饭加可乐，就帮她付了款，又按着地址给她叫了一箱牛奶，收到一个“感谢姐妹救我狗命”的表情包。
电脑屏幕上，微信提示一闪，“红红不心机”回复得很快：说嘛乖，你要不要？
许观宁笑了笑，觉得她有些好玩，于是按照《牧马人》的剧情，配合着回复：“那你就……”
停顿了一下，滚动着鼠标齿轮去翻看她前面的说法，然后顺着回复道：“那你就系上吧。”
“红红不心机”发了张“小猫玩着一团红线”的表情包：ok！你准备准备，早日就洞房花烛。
然后,就没了回复。
许观宁从表情包里挑了张“大红包”发给她，结束了这次玩笑话。
她切回视频剪辑页面，给刚刚剪辑好的一对热门CP撒糖视频选好了解说的AI语音，播放检查一边，点了“发布”。
很快，后台提示收到网友评论“又有热乎饭吃了，谢谢大大”“我作证，这回吃到真糖了”。
她给前排评论的网友回复了几条，便哼着歌刷起了短视频直播间
许观宁打小爱看各种影视剧，也追娱乐新闻和网络热梗，还喜欢写点东西。大学毕业后，她先是当了两年的小学老师，然后便辞职在自媒体平台做起了娱乐号。许观宁话题点抓得不错，剪辑操作也可，把剧里剧外、影视综艺中的画面、台词作为素材，做成新的“饭饭”，吸引了一批同频的粉丝，收入养活自己倒是没问题。
这份主业之外，为了开源，许观宁还在网文网站上断断续续写了两本小说。前两天，编辑催她开新文，实在是没有激情，便想着四处找找灵感。
划拉两下收藏夹，许观宁进到一个名叫“木子在川”的CV直播间。这是她最近发现的一位CV，清冽透亮的青年音，令人联想到出来历练的世家公子，或是初春山涧的溪流，既亲和，又骄矜地保持着距离，有种微妙的苏感。
此时下午5点，穿着运动衫、不露脸的主播正在直播间给粉丝们“整活”。
“木子在川”：在川给大家来点过年福利要不要？电子男友！
直播间一群粉丝起哄。
小鱼苗：要要要！
W萌萌熊：这是我在大润发杀鱼应得的！
啾咪啾咪怪：主播听着声音好魅惑啊，是不是喝醉了？
“木子在川”挑着回复，笑声慵懒熏然：我只喝了一点，一点点，宝贝，你不能把我管的那么严，这一点点醉意，只会让我情不自禁地想对你……
他的断句之间带着刻意加重的气息，尾音处欲言又止，牵连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吮和喘，引得直播间一片喧腾，点赞和礼物刷得飞起。
一群人正在狂喊，屏幕中的“木子在川”忽然比了个手势，清了清嗓子说道：等一下宝子们，有个连线申请，我先接一下。
直播间的屏幕一分为二，一面是“木子在川”微微侧身关掉背景音乐，一面是连线的另一方，头像是一只黑猫。
公屏有粉丝在问：谁啊这是？主播怎么突然跟他连线？
疑问间，“木子在川”接通了连线，一改醉醺醺的语气，坐姿也正经起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开口：“哈喽哈喽，哥，有什么事？”
对方的头像在连线状态下闪动，直播间一时安静，俱在等着连线稳定下来，然后便猝不及防被一道声音闯进耳朵：
“木子在川，我不想去号子里捞你。”
说话的那人，声线低沉、淡漠，漫不经心地叫着“木子在川”的名字，语速不快，咬字也不重，几乎不像在威胁，只是淡淡地撂下这一句就陷入沉默，像天外飞仙来了一式降魔杵。
许观宁随着那句话，清晰地感到颅内闪过一缕细微的电流，心脏也像应激般收缩了一下。
我的妈！这声音好攻！好好听！
如果说“木子在川”是矜贵清朗的高门公子，声若春风化雨，那连线这人则是风雨厮杀中闯荡出的粗粝刀客，靠拳头说话，不屈号令，裹挟着我行我素的散漫甚至野性，对比之下辨识度非常高。
直播间里有粉丝在喊：谁呀？这谁呀？
“木子在川”顾不上看直播间，忙不迭地对着那头回答：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哥。
紧接着挂断连线，双手合十跟直播间的粉丝们解释：宝子们，刚才是我……团队的人员，不能发癫了啊，咱们唱歌、唱歌，我给大家来首《探西厢》哈。”
直播过了半个小时直接关闭，许观宁手指翻飞，进入“木子在川”的粉丝群，打出一串消息：宝子们，刚才的直播有谁录屏了吗？求资源。
很快，有人@她，发了刚才直播的录屏。
许观宁打开录屏视频，拖拽几次找到那个“黑猫”头像突然连线说话的部分，点击“播放”，侧耳听着，听完拖回进度条，再次播放，如此反复了四五次。
木子在川，我不想去号子里捞你。
木子在川，我不想去号子里捞你。
木子在川，我不想去号子里捞你。
许观宁闭着眼睛反复听，任脑海里闪过冷峻的山脉、广莽的森林，抑或是一阵带着砂砾的风，一只狩猎之后餍足盘踞的猎豹，最后化作一个沉默、慢怠、对所有事物都了无兴趣的虚影，觉得抓到了新小说主角人设的一点灵感。
她想了想，又点开直播间粉丝列表。
“木子在川”说是他团队的人，想必，也是一位音声工作者。鼠标在“粉丝群列表”上下翻找，眼睛一亮，一个黑猫头像赫然沉在最后，于是舒了口气——能联系上就行。
她这会儿思如泉涌，化身八爪鱼，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字。
三个小时后，许观宁红着眼睛，找到“黑猫”头像，发了信息：你好，请问接定制吗？
津城，市区中心地段的写字楼高层。
深灰色的玻璃幕墙外，夜幕已沉沉压下，街区的霓虹在雨雾中晕成一片冷调的斑斓。大理石办公桌上，摆着世界拳击冠军的签名合照，黑金钢笔斜压着一摞待签的文件。左前方蓝色夹敞开着，露出内页密密麻麻的行业术语与数字。
李西州无意识摩挲着眉骨上方的一道浅疤，高定衬衫的领口松松敞着，隐约可见遒劲起伏的肌肉线条，散漫的侧影与城市灯火交相映照在落地窗上，正在滑看着平板上行业并购案的报道，听到耳边传来“滴滴”的消息提示声。
他微移目光，抬手将文件旁的手机拿到近前，点开了上面闪动的图标。
一个“小黄龙”头像跳出来：你好，请问接定制吗？
他下意识回复了短促的两个字：什么？
趴在卧室大床上的许观宁等到回复，甩手过来就是一个文档：这个本子。
李西州看着规正的word文档图标，下意识地点动，略一等待，眼前绽开一片红红绿绿的文字矩阵。
标题是战力满满的炫彩艺术字体：
遭遇逼婚，舌战群雄
后面是五颜六色、情绪浓厚的台词：
放年假的前一天，你接到兄弟通风报信——“老多人要帮你介绍对象，一级战斗状态，特种兵请准备！”
（你挑眉）：找死。
1号**老爹：“说出去没人要，一辈子不婚，招人笑话”。
（你）：都谁笑话我了？我死他家门口。
2号劳心老妈：“你不结婚也没孩子，老了看你怎么办？”
（你）：前面潇洒了几十年，最后受罪我活该。
3号已婚大哥：“都不结婚，人类社会早灭绝了。你看你侄子，多可爱！”
（你）：恐龙倒是生了孩子，一样灭绝。有这功夫，研究下犬侄撕碎的公司报表吧。
4号恋爱脑大姐：“洁白婚纱，漫天花瓣，教堂钟声，你看到你发小们结婚，就不羡慕吗？”
（你）：这辈子心里有人、痛失所爱，再劝就殉情。
5号风流三叔：“真不明白，你小子为什么就是不想结婚呢？”
（你）：我怕我会出轨。
（三叔）：“你别让她发现啊，你先在手机上把人来电显示设成公司部门，然后再……”
(你淡定掏出正在通话状态的手机）：三婶，你都听到了吧？
………
李西州坐在满桌办公文件的簇拥中，电脑屏幕的蓝光仍然映着公司邮箱里红色叹号的未读邮件，手机的暖光却托举着这份电子文档末尾的署名
—“许许小龙虾”。
他恍然觉出几分割裂来。
拉开抽屉，抽出一支香烟“啪”地点燃，薄唇呼出一阵烟雾，咬着烟敲击打字：什么意思？
许观宁看着这回复挠挠头：大大没接过音声定制吗？刚在“木子在川”直播间听到你说话，声音很好听，我想请你按照文本录一段音声，用来做写作的灵感，有偿的。
音声定制———李西州将四个字咀嚼一遍，答复：不接。
许观宁有些意外：是价钱的原因吗？您报个价，可以商量。
烟草的熏然中，李西州捏了捏眉心：不接。
许观宁把枕头抱在膝盖上，揉揉脸颊上的肉：好的，打扰了。
对话框停在这里，像来复静止的风，裹挟着那种荒诞奇异的气氛悄悄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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