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月色下行走,沿着小路来到一个小潭边的破庙里。断手断脚的佛像歪倒在台子上,蒲团和灯架散乱在杂草堆里,唯一完好的是那张供桌。
封行靠在供桌边席地而坐,用火折子点亮了几盏长明灯,缓了缓紧绷的身体。
裴絮风坐在不远处,从怀里掏出一块馕,撕成了三块,递了一块给妹妹,再递了一块给封行。
穿着上好丝绸的贵公子递来一块黑黢黢的饼,封行眼角抽了下:“我不饿,你吃吧。”
裴絮铃坐在门槛上可怜巴巴地啃饼,裴絮风也低头咬着馕。
空中似乎有枯叶卷过。
封行没有管这两位大少爷大小姐,准备处理自己腰间二次撕裂的伤口。他卸下护腕放在供桌上,解开了腰带和外衣。血慢慢透过了敷衍包扎的麻布,慢慢解开缠绕的时候,血液有些凝固了,越往里凝固的越多,可是摸起来还是湿漉漉的,像是裂开了很多遍。封行撕扯着麻布,想着还有人在,没有龇牙咧嘴,只是尽可能放空自己的大脑。
月光从破庙烂了一半的屋檐上倾斜下来,薄薄得像一层朦胧的雾,沿着挺翘的鼻梁一路向下,少年坦开的胸膛白如凝玉,衬得胡乱包扎的腰部更显狼狈,动作间有些血迹蹭在别处,加上有些空茫的神情,不显凶恶,反而有些无辜。
裴絮风看到这一幕,小指有些不可控制地轻颤。——一模一样,和他儿时与封行初遇时一模一样。
终究是忍不住,裴絮风走近,有些嫌恶地看了眼沾血的麻布,把行囊里尚未穿过的一件丝绸里衣撕成条递给了他。
封行有些惊讶,脱口而出:“你既然有这样品质的丝绸,为什么不抵给那位客栈老板呢?”
裴絮风一愣,攥紧了手里的绸布。
“不过……谢啦。”封行眼珠子一转,没再多说什么,扯了扯绸布的另一段。
裴絮风感受到牵扯的力度,很小,却有些烫手。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来弥补,封行早已埋头继续包扎,还兴致勃勃地用上了裴絮铃给的伤药。
“五十一金。”裴絮铃强调。
可惜封行从不是什么识货的家伙,只考虑最基本的用处。布就是布,包在伤口上,不过是一个难受些一个舒服些;药就是药,涂在伤处,不过是一个疼些一个更疼些。他天生身体好,伤好得快,那些上好的伤药用在他身上没什么明显的反映。
封行没有回应裴絮铃,反而懒洋洋地开口:“算算时间,距离上次与两位见面,已有三年有余,时间过的真快,那时候百晓楼的少年榜上还没有我的名字呢……”
“少年榜十三。”裴絮风靠在一边的断柱上,藏在袖子里的手下意识摩挲剑穗上的朱砂。
封行笑了笑:“能得到裴公子的关注,十分荣幸。”
“百晓楼,一群看热闹的家伙。”裴絮铃似乎不太喜欢这个排名。
“百晓楼在江南成立已有百年,也算是个老组织了,年年都爱排这个榜单,就连乱世里也不停印发。”封行声音里带着调笑,“如此勤恪,看热闹看成一种职业,也挺有意思。”
“并非长久便是好。”裴絮铃反驳道,“财币欲其行如流水。”
封行顺势说道:“裴姑娘说的是。”
裴絮风坐在一旁,习惯了沉默地听着和看着,他也听闻江湖上有这样的论调:不应当继续让百晓楼在情报网中当恶霸地主了,可是世上哪有如此简单的事啊?新组织的崛起需要许许多多的人力、财力、时间与机遇,这年头养一个能在百晓楼嘴底下抢肉吃的组织,还不如去西漠赌石来的划算。
“不过这么说来——”封行笑得越发甜了,一双深邃的杏仁眼眯起来,像一只谋划着什么的狐狸,“裴家从布坊到百宝阁,也不过几年,发展的势头无人可挡,本部也在江南,和如今的百晓楼倒是成了一个新旧对照。”
裴絮铃没有继续接话,背过身去倒腾手里的铃铛机关。
裴絮风皱了皱眉:“并非如此。”
气氛又一次沉默下来。
裴家的事,封行原本没什么兴趣,不过这几年裴家总是给赤蛇门送钱,他爹寄过来的信有时会谈到一些。
趁热打铁,封行看似转移话题,实则终于问出了自己想问的:“两位应当是从江南来吧?”
裴絮铃有些好奇:“如何看出来的?”
“红花胭脂虽然常见,但是香味差了许多。”封行说道,“裴姑娘用的红花胭脂有股特别的香味,清雅空灵,我猜是江南某些寺庙里的银桂。再加上……这香味鲜活而层次分明,应该是刚做好不多久的吧?”——有些油脂尚未充分融合的腥味,这自然是不能说的。
裴絮铃有些赞赏又有些开心地点了点头:“你的眼力还是如此好。的确,我和兄长刚离家出走。”
一旁的裴絮风双眼微瞪,又无力地闭上双眼。
灯火也跟着颤动,老天爷,封行快要忍不住掩面叹息了,他只诱导了一句就获得了两人的底牌,真不知道该说是省了力气还是打草惊蛇。
“……我……”裴絮风有些艰难地开口,迟迟挤不出下半句。
封行维持在一个友善又不需要微笑的面部表情上:“此行我的目的地就是江南,原本想着还可以到江南和两位坐上旧船叙叙旧,真是不凑巧。”
“挺巧的。”裴絮铃接话,“在半路还能遇到。”
封行知道是时候结束此次会面了,便说道:“这么想来的确——”
“也未尝不可。”
“……?”
“啊?”
面对一脸疑惑的妹妹和封行,裴絮风轻咳一声:“阿铃要去千巧谷办事,我也只是送行。”
送行到江南的边儿上?封行在心里吐槽。
而裴絮铃,早已忍不住:“兄长——”
“有旧友远道而来,不接客是为失礼。”裴絮风移开目光。
封行思考一番,说:“如果真的可行,那正是太好不过了。……事情结束后,我一定备上新奇事物,去千巧谷和裴姑娘喝这场错过的酒。”
裴絮铃听了封行的话才神色稍缓:“一言为定。”
夜已深,封行吹灭了蜡烛,裴家二子已入睡。封行合上双眼但没有入睡,他在等,等一个追来的人或者一群追来的人。风一阵一阵地吹,该来的人没来,第一缕阳光照进了破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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