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聚首时,封行在铁匠铺门外拎着一包蓬糕吃,见裴絮风出来了,随手递一块给他。
太阳飞的很高,毫不留情地撒下灼热的光,这是夏天最后的虎威。
已是正午,两人找了家酒肆歇脚。
“客官,您的清汤面。”
“这位公子……听曲么?”
“掌柜的,来两斤上好的羊肉!”
“借过借过。”
“这位姑娘……听曲么?”
裴絮风点了一碗清汤面,吃起面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封行翘着二郎腿,一边吃着手边的蓬糕,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大堂里的各处声音。
“两位公子……听曲么?”
这轻柔的声音来到了两人身边。
是一位抱着琵琶半遮面的女人,头上戴了朵快要枯萎的木槿花,手上的镯子是仿玉的琉璃镯,一身青衣淹没白色的缎鞋,轻轻的,像是一片云飘了过来。
裴絮风只吃面。
封行对她笑,问:“姐姐唱什么?”
“长相思、鹧鸪天,卯官人的雨霖铃、望海潮,或是东海那边传来的龙戏珠……聆红楼的月桃花、雾海棠,也会。”
听到聆红楼的名字,封行从钱袋子里挑出些铜钱,递到她手里,说:“劳烦姐姐唱一曲雾海棠。”
女人收了铜钱,奏响琵琶,一声一声唱,空灵的歌声和着吆喝声和交谈声。这首曲子少了聆红楼的鼓和琴,只留形如孤雁的琵琶,从哀艳瑰奇的鬼曲,变成了市井小巷里的哀乐。
聆红楼从不禁止自己的曲外流,又对楼里的人十分严格,被赶出楼的妓在外面卖唱,算是个活招牌。自然,根源在于聆红楼的傲,她们不认为有一个人或几个人能演出聆红楼真正的曲。
一曲结束,女人行礼走了,继续卖唱。
封行跟着他娘的时候没去聆红楼听过曲,几次来江南,或是和莫家比试刀法,或是去百宝阁换些东西,来去匆匆,从未歇过脚。
少年人,总是好奇的。可惜,现在身后跟着血杀榜,也没有闲钱悠闲享乐。
裴絮风见封行意犹未尽,开口说道:“她是聆红楼的人,曾经是。”
封行拿蓬糕的手一顿:“你怎么知道?”
“我的耳朵这么告诉我。”
忍住反驳,封行不痛不痒地说:“不愧是百宝阁的少阁主。”
说话间,雾海棠又一次响起来,不知是哪位客人点了曲。歌声再一次和着周遭的杂声,轻飘飘地在酒肆里徘徊。
裴絮风盘算着手里可以动的资产,说:“等处理好事,我们去聆红楼吧。”
“也好也好。”封行嘴上答应着,思绪却在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
两人吃着饭,隔壁那桌有三两公子频繁看过来。
裴絮风常年被人注视,早已学会了忽视;但封行却不行,他望过去,露出笑容。
那群公子面面相觑,最终推出个长相清俊的,那人走了过来,拱手寒暄。
封行应了几句就想退居二线,想着既然是江南,这些人找到大概也是在江南名声大噪的裴絮风。
可是不知是裴絮风实在冷淡,还是因为封行太好说话,那人支支吾吾,将话题拐到了封行身上,最后来了句:“不知公子腰间的茉莉是哪家的?不知是否是百宝阁开了新的花店呢?”封行只好说是偶遇的农家相送。那人知道了这花大抵是在不知何处的摊子上,脸上满是兴奋与着急,立马作揖告辞,走回去和那群公子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一群人闹哄哄地走了。
封行一头雾水,看向沉默了许久的裴絮风。
裴絮风少见地微微笑着摇头,只是拉着人去了街上。
南方商贾云集,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贩子,金簪玉镯银锁绣鞋锦衣各类大袄、鸡鸭鱼鹅兔狐鸡鱼油饼乳酪各色果子,还有什么字画犀角剪纸木雕风筝各式把玩的小物件,更不要说摔跤算卦唱曲傀儡戏。
今日不知怎么,卖花的摊子占了大部分位子,饶是不愿意让出位子的摊位上也会带点儿花,什么花簪子绣花布、花食花酒。
花朝节在初春,现在早已入秋。
封行行至一处卖木槿花的摊位上,轻轻捧了一朵,低下头嗅了嗅。木槿花的香味很淡,闹市里几个来去匆匆的衣袖就能挥散它的气味。当它别在酒肆歌妓姐姐的头上的时候,封行闻不见这股清新的香味。
裴絮风陪在一旁,默默付了铜钱,小贩笑眯眯地接过。
“……?”封行抬起头看到了,眨了眨眼。
裴絮风猛地侧过头去,沉默几秒才说:“花朝花回。”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不等封行追问,马上补全:“花朝在初春,花回在初秋。这里有习俗,在花回节时找花做衬……评美人。”
原来如此。
封行的手习惯握刀,但是不习惯拈花,只能乖乖捧着,问道:“那些公子也会在自己头上簪花,去评一个‘美人’回府么?”
“当然不是啦。”小贩高高兴兴地凑上前,“自然是为了买花送美人,两位小哥是初来江南?这可一定要去聆红楼看看哇,这些日子那边挤满了送花的公子哥。”
“看美人?”封行心里想着:看乐子吧?
“对咯对咯。”小贩又开口,“木槿花呀,当时名满江南的柳姬就戴过。我看公子您真的有眼光。什么芙蓉海棠,现在都不时兴啦。红尘女子嘛,倒是有些剑走偏锋爱木槿的。”
封行随手又买了一朵,捧在手心,两朵木槿依偎在一起。仿佛不管是这世上的什么东西,一旦成双成对就容易勾起人的情绪,比如并蒂莲、还有这两小朵木槿。
可这对封行却没什么影响,他把花捧到裴絮风面前,毫不在意地说:“你一朵,我一朵。”
在一旁偷看封行的裴絮风顿时呆在了原地,僵着张脸,捧了一朵收在手心,硬是一路没说话。
气氛不太好,封行哼着小曲没察觉。两人逛了一会儿就找了家客栈住下。
窗外隐约飘来夜市的吆喝声,裴絮风早已灭了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把木槿花放在枕边,闻着几乎快要散尽的清香,久久才阖眼。
第二日,封行来到裴絮风的房门前敲了敲,开门见山道:“今日我准备去画脸,你和我一起么?”
裴絮风点头。
两人在客栈一楼里随意吃了点包子就出门,路过之前那家酒肆时,耳熟的雾海棠如一缕青烟又缓缓升起。
封行脚步一停,说自己有些事马上回来。
裴絮风站在酒肆外,看少年等曲结,看少年把不知何处拿出来的木槿花给了那位歌姬。远远的轻笑声和交谈声,他的衣袖被攥出好几道硬褶子,原来是不愿借花献佛,自己昨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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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雾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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