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黏糊糊地裹挟着烧烤油烟和啤酒麦芽的香气，吹不散包厢里喧嚣鼎沸的人声。
“干杯！为了自由！”
“为了特么的再也不用做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为了大学！为了新生活！”
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又豪迈的声响，泡沫溢出来，溅落在油腻的桌面上。高三（七）班的散伙饭正进行到**，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解脱的狂喜和对未来的憧憬，声音一个比一个高，仿佛要用这顿饭后，就把积压了十二年的沉闷一口气全部吼出去。
林宝柒坐在角落，也跟着举了举杯，抿了一口杯子里澄黄的啤酒，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和此刻的心情微妙地重合。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略显腼腆的笑，听着身边好友张扬手舞足蹈地畅想着大学生活。
“我跟你说宝柒，大学城旁边那条美食街，攻略我都做好了！必须从街头吃到街尾！还有啊，听说他们学校的电竞社特别牛逼，我进去肯定能混个主力……”
张扬说得唾沫横飞，眼睛亮得惊人。
林宝柒点点头，“嗯，真好。”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和空洞。
他的成绩不好不坏，卡在一个尴尬的分数线上，能选择的大学不少，但顶尖的够不着，太差的又不甘心。就像他这个人，在班里永远处于中游，性格不算孤僻但也绝不活跃，是那种毕业几年后同学聚会很容易被忘记名字的存在。
对未来，他感到的是一种巨大的、无处着力的迷茫。周围所有人似乎都目标明确，要么热血沸腾地准备迎接新挑战，要么坦然接受按部就班的人生。只有他，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一脚踩在了棉花上，使不上劲，也落不到实地。
“你呢宝柒？志愿咋定的？真想好了报那个理工大学？”张扬总算从自己的蓝图里抽出空，关心了一下好友。
林宝柒垂下眼，用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凉掉的拍黄瓜。
“嗯，差不多吧。分数应该够，本省的，也挺好。”
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挺好”下面，压着多少不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抗拒。但那感觉太微弱了，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迅速被“稳妥”、“现实”、“父母放心”这些更实际的念头覆盖过去。
聚餐终于在喧闹中走向尾声。有人喝高了，抱着哭，说着舍不得的醉话；有人兴奋地凑在一起交换联系方式，约定以后一定要常聚。
林宝柒跟着人群走出餐馆，夏夜的热风扑面而来，吹散了身上的油烟味，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闷。
他站在路边，看着同学们三三两两告别，钻进出租车，或者勾肩搭背地走向下一个场子。霓虹灯的光晕模糊地投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解放了吗？
也许吧。
但他只觉得，人生的句点画下了，却似乎并不是他想要的那个形状。平淡，寻常，甚至有些索然无味。
就像他过去的十八年一样。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将那点微不足道的失落压回心底，转身，独自走向回家的路，融进了这座城市再普通不过的夜色里。
用钥匙打开家门，意料之中地，客厅还亮着温暖的灯。更让他微微一愣的是，餐桌上竟然还摆着几盘扣着碗的菜。
“回来啦？吃了那么多烧烤油腻的，胃不舒服吧？妈给你热了碗小米粥，还有点清淡的菜，要不要再吃两口？”
妈妈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厨房走。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仿佛过去的三年里，每一个晚自习归来的夜晚，她都是这样做的。
林宝柒看着妈妈的背影，心里那点关于未来的迷茫和压抑，忽然被这股熟悉到骨子里的、甚至有些“过度”的关怀冲淡了些许。
“妈，不用了，我吃得很饱。”他声音放缓了些，“你们怎么还没睡？”
“等你呗，你不回来我跟你爸哪睡得踏实。”爸爸也从报纸后抬起头，看似随意地接了一句。
这一刻，林宝柒清晰地意识到：高考结束了，但有些东西，比如父母的牵挂和习惯，还没那么快转变过来。而他的人生道路，似乎也依然被这种密不透风的关怀规划着，稳妥，却也有些喘不过气。
他换了鞋，轻声说：“那我先去洗澡了。”
“哎，好。”妈妈应着，看着儿子走进浴室，这才慢慢坐下，和对面的丈夫交换了一个眼神，那里面有关心，也有一种大战过后、尚未找到新目标的空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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