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帝宫易主。
后续异常顺利,只因江山仍姓沈,沈叙白亦是中宫嫡出。然而沈叙白迟迟未举办登基大典,甚至提都没提,仿佛在他眼里,这帝位不名一文。
翌日清晨,他在锦绣宫召见了国师洛承天。
他最爱的两个女人都曾在这里住过,他的母亲和他的阿翎。
洛承天备受先帝器重,沈叙清即位之初也对他颇为尊重。变故发生在洪珲二年末,慕翎玥突然身殒,沈叙清暗召洛承天困住她魂灵之法。
慕翎玥死了,他也不想她转世。
困住她,直到他离世的那一天。
这何尝不是一种相伴到老。
洛承天从未听过这般荒唐的事儿,冷言拒绝了。
沈叙清当时只是平淡笑笑,几日后洛承天被免去国师之位,被困皇族圣地神龙潭。到如今,已经四年了。
“洛氏一门被诏国奉为最接近神的家族,你可有预先料到会有今天?”
沈叙白还是昨夜那身黑衣,有血污气味漫出,可他浑然未觉。
他端坐于大殿中央,冷漠地睇着洛承天。
几年未见,这老头子竟未见老态。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神龙潭的灵气蕴养,白衣白发白胡子的老头竟真的带着些神明的清冷感。
洛承天朝着沈叙白微微躬身,“有又能如何?人岂能胜天?”
凡间事皆有缘法,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任何人都改变不了。
“那皇家养你洛氏一门有何用?”
洛承天淡声回道:“在注定的缘法中寻找破局的机会。”
闻言,沈叙白冷寂的黑眸中有光亮了亮。
“国师找到了破局的机会?”
洛承天没有直接应答,只是道:“在诏国的古史中存在着一个神话,以帝王之血献祭神龙,禁忌之力或许会显现。每三月一次,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但千百年来,没有帝王尝试过。
爱人和兄弟的死去对于绝大多数帝王来说都是时间能够抹去的事儿。当下他们的伤痛是真的,几年过去了伤痛淡去也是真的。
“陛下,随着您入主皇城,朝晖帝星重焕光彩。您还记得咱们大诏孩子都会唱的古老民谣吗?”
帝星未陨,七星不灭。
“再难,他们都会回到您身边的。”
沈叙白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暖了起来,眼中的暖光也越发的明晰,“记得。”
“我愿意用我的血献祭神龙,哪怕希望渺茫。”
稍作休养,沈叙白随着洛承天前往皇族圣地神龙潭放血。从此春暖秋凉,朝务繁忙,他一直没忘记做这件事。
一晃,十年过去了。
洛承天所说的禁忌之力一直未显现,饶是沈叙白心至坚心绪也开始摇晃。
昌宁十年冬,他又一次将自己的血放入神龙潭,像过去一样细致地观察着神龙潭的变化。
仙雾缭绕,有种超凡之感,然而超凡之物都冷得有些不近人情。
它不是一潭死水,但之于沈叙白同一潭死水也没什么分别了。
“十年了?为什么禁忌之力还没有出现?洛承天,你是不是骗我的?”
沈叙白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放的血不够多,他又割破了自己的另一只手腕。
此番行径可以称得上癫狂,吓坏了跟着沈叙白来的永宁军高级将领陈槐。
他不禁惊呼了一声,“陛下。”
想上前去制止又不敢,只因知道慕家四姑娘和李霖智对沈叙白来说意味着什么,让他放下执念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儿。
洛承天轻轻叹了口气,提步走近了沈叙白,嗓音低哑,悲伤再也藏不住,“陛下,老夫确实骗了你。帝君之血确实珍贵,可帝君终究只是个凡人。凡人怎可动天?”
沈叙白闻言,只觉眼前一阵黑,身体猛烈晃动了下。
“老东西,你信不信我诛尽洛氏一门。”
洛承天:“陛下,若是杀了臣能让您舒服些您就杀吧。若当年您和老臣易地而处,您也会做出和老臣一般决定的。”
沈叙白的遭遇确实悲惨。
可他是这天下之主,朝晖帝星都因他回归皇城璀璨长明。国不可一日无君,万民需要一位仁爱贤德的君王。族里一合计,决定给帝君一个“生”的理由。
哪怕事情败露,洛氏一门可能会毁于帝王震怒。
“呵……呵……”
沈叙白笑了,断断续续,低冷又悲伤。
其实早在十年前他就知道希望渺茫,可希望渺茫总归是有些希望的。
万一呢?
可事实是洛承天骗了他,“希望”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
“阿翎,对不起。七哥真的什么都干不好。”
“但七哥,可以去陪你。”
在这个顷刻,沈叙白终于知道阿智明明都快熬出头了,为什么还要选择去死。
有时候,活着真的很累很累。
而死,是一种解脱。
低语间,沈叙白再次挥动匕首,这回他近乎割断了自己的脉搏,霎时间鲜血疯狂外涌。
“陛下,不要啊。”
陈槐心惊,终是朝着沈叙白而去。
沈叙白循声看他,嘴角细微地动了下,“不要过来,这是圣旨。”
陈槐的脚步止住,眼中的泪开始压不住。
“陛下。”
沈叙白:“别伤心,有生就有死。就像国师说的,诸般缘法早就注定了。”
说完,他的目光缓慢地扫向了洛承天。
“洛氏一门千百年来一直清正无私,未来帝君,就由你们选定吧。”
“老头子,你不要让我失望。”
老头子。
如此称呼,有失庄重。
可洛承天,心里是欢喜的。
只因当年沈叙白还是七皇子时就惯爱这么唤他,先帝因这事儿没少骂他。
他认错态度良好,但从来不改。
经历了那么多之后,陛下还能记得从前,是多么珍贵的一件事啊。
洛承天朝着帝王跪拜,“陛下放心,老夫定会在逝去前为大诏择出明君。”
洛承天的脸贴着地面,沈叙白看不清他的脸。
自然也无从得知他流泪了,极为罕见的。
更不知道他在无声祈求龙神现世,赐人间一场造化,为此他能献祭所有。
沈叙白的生机随着血液流失越来越淡了,一瞬他终是倒在了地上。
陈槐和洛承天慌忙地奔向他。
有人先他们一步将沈叙白抱入怀中,影影绰绰,柔光摇曳。
沈叙白想睁开眼睛看,但他太乏了,凝神成了不可能的事儿。
“阿翎?”
“我在。”
“真的是你吗?七哥好想你。”
柔光将他裹紧:“七哥,不要再怪自己了。你永远是阿翎心中最好的郎君,谁也比不上。倘若有来世,阿翎定会早早地找到你,要你娶我。”
慕翎玥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从昌宁五年开始她就能听到沈叙白说话了。
时至今日,她竟能将他拥入怀中,虽然旁人可能看不到。
心是满的,却也酸涩难当。
那年她选择死,一方面是想了结这荒唐的一切,另一方面是觉得少时情谊虽然深厚,但离刻骨铭心还有距离。七哥心中固然有伤,也终会有淡去的一天。
结果,是她想错了。
哥哥和阿智也都想错了。
没了他们,至高王座对于七哥而言就是负担。
皇宫,是吃人的牢笼。
思绪跌宕,有光落在了沈叙白的额间,那是慕翎玥在吻他,“七哥,阿翎给你唱首歌吧。”
沈叙白连回应都没力气了。但他能听到阿翎在唱歌,是洛承天提及的那首民谣,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阿翎唱起这首歌。
一句句,清晰而柔美,仿佛阿翎是真的复生了。
“帝星未陨,七星不灭。”
这一句并不是民谣的最后一句,然而当阿翎唱到这里,天际还未彻底暗淡,七星盘现。
光彩耀眼,击碎了柔光。
阿翎消失了。
沈叙白似感受到了什么,有泪水从他紧闭的眼角溢出。
“小姐,您醒醒。怎么了这是?做噩梦了吗?”
帝都慕府,略显焦急的声音从四姑娘的小院中传来,说话的是她的贴身婢女流光。
慕府乃帝都颇有名望的大家族,原就是声名赫赫,随着慕家二子慕齐梧进了吏部成了掌实权的天官,慕家声威从此更上一层楼。长子慕齐杉则控慕家三百六十间商行,生意兴隆。
是诏国少有的兄弟不分家,一大家子仍能和乐共处的大家族。
怀安帝都夸其家风顺和,必定长荣。
慕家四姑娘名唤慕翎玥,乳名儿阿翎,乃长子慕齐杉幼女。她也是家族年纪最小的,一出生,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前两日奇花节,慕翎玥随着兄姐出门赏花,结果突遇暴雨,尽量避了还是沾了一身湿。
当天夜里就开始烧了,今儿已是第三天了,烧虽然退了,可小姑娘仍旧未醒。
这可愁坏了慕府众人。
慕老爷子那边也快瞒不住了。
“小点声儿,莫要惊扰到小姐。”
流光焦急话音还未散尽,一绿衣姑娘便掀帘进了房。这姑娘生了双凤眼,皮肤白皙,一眼看过去只觉冷艳。她名唤阿屏,五岁时就陪伴在慕翎玥身边了,到了今日已有十二个年头了。
流光循声看向她,小脸上焦急未散去:“阿屏姐姐。”
“小姐她哭了,肯定梦魇了。”
阿屏走到床边,确定流光所言非虚,随即跪坐在床边握起慕翎玥的手。
那只手冰冷刺骨,一触及,阿屏秀眉微蹙。
“小姐,不管你梦到了什么,别怕。试着睁开眼,阿屏在安宁处等你。”
“小姐,七皇子刚又来了,这回他带来了一支半人长的红参。说是给大少的,但阿屏知道他就是担心小姐找个借口来探望,那红参也是想赠予小姐补身体的。”
提及七皇子时,阿屏发觉小姐的手指动了下。幅度极为细微,她不敢确定。
她急忙说道:“小姐,快醒吧。再过过老爷子肯定生疑,老爷和大少他们都要被骂。”
“七皇子下回再来,带来的说不定就是太医院院长了。”
慕翎玥觉得自己的头好疼,脑袋似乎会在下个瞬间裂开。她想开口求救,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发出声音。
浑浑噩噩间,她相继听到了流光和阿屏的声音。
阿屏不断地同她说道七皇子和慕家人……
是不是只要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七哥了?就能看见父亲和大哥了?
那支半人长的红参,是她身高的一半还是七哥的一半?阿屏姐姐这回说话不严谨。
温情短暂地摒除了疼痛,慕翎玥的思绪开始凝实。
“七哥。”
“大哥。”
……
手指再度蜷动,泪水热烫,不断从眼角滑出。
终于,慕翎玥睁开眼睛,有光灌入她的眼中。自然的光线,柔和又绵长。
“小姐。”
“小姐,您可算是醒了。”
阿屏的小脸被惊喜点亮时,流光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荒唐又逗趣。
缓了缓,阿屏目光扫向了流光,“要坐到什么时候?赶紧去通知老爷和夫人,然后把大夫请过来。”
流光:“好好好,我这就去。”
说话间,人已从地上跳起,朝外冲去。
走了一程,流光忽然又回过头看了慕翎玥,确定她是真的醒转了,嘴角微微翘。随后再未耽搁,急步离去。
阿屏起身,给慕翎玥张罗了盏温水,小心翼翼地喂着。几口温水下肚,慕翎玥越发的清醒了。
当下种种,好真实啊。
柔和绵长的光亮,阿屏温柔的嗓音,甘甜的水……
“阿……屏……”
慕翎玥艰难地咬字,声音仿佛被沙砾磨砺过,又哑又粗糙。
阿屏柔声应道:“阿屏在。”
慕翎玥嘴角轻轻翘动,从前阿屏也总是这般应她。
“我怎么了?”
阿屏眼底有微弱诧异一闪而过,但她还是详细地回了话。
慕翎玥想起来了:“那现在是……”
她有了答案,但她没法诉诸口,心脏怦怦乱跳,每一下都沉得很。
阿屏当她是烧迷糊了,轻而短促地笑了声,“现在啊,是泰启二十五年,过几天就是春茗大宴了。”
春茗大宴,帝王两年办一次,意在慰劳表彰朝忠肱骨和各界有名望之人。
“小姐要快些好,不然二爷定是不会让咱们去了。如此盛宴,错过了当真可惜。”
阿屏今儿话多,异于寻常,多少是存了提振慕翎玥精神的心思。
她不知道慕翎玥经历了什么,只是随心而为,没想到歪打正着,一寸寸抚平了慕翎玥的不安。
灵魂无缝归位。
“小姐,再躺会儿吧?阿屏陪着你。”
慕翎玥微微颔首。
由阿屏扶着,重新躺到床上。
她躺下后,阿屏陪了一会儿才起身。起身去干什么,阿屏没说。但慕翎玥能猜到,肯定是打水给她擦脸净手。
做完这一切,阿屏又要去拿热汤了。
她家阿屏,是一刻都闲不住的。
思绪无声漫开,慕翎玥的嘴角微微上翘。
七哥,你竟真的成功了。
你带回了阿翎,让我们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回无论发生什么,阿翎都会努力活着,陪你走向至高王座。
皇宫孤冷,但你永远不会孤单。
二更!!惊喜吗?太虐了怕老婆们心里难受。本章随机掉落20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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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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