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间
真庆幸我早就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怕你走了，追不上……你怎么样了？”幽冥路上阴风吹得新鬼走得东倒西歪的，她一个劲儿的道歉，缩头缩脑得看起来像是自己的喉咙破了。
区区一个锁魂链还伤不了我，我既然没少一块肉，也懒得大呼小叫的让吞天袋里的众鬼看笑话，赶紧在袖子里找了两块黄符，舔了舔，堵住了脖子上虽然不会漏风但是会影响我威仪的窟窿。
“下次注意，若是勾错了人，你的罪过就大了。”该警告的还是的警告，这是原则问题。
“不会再有下次，我会注意的。”她一字一句答得很慎重。
来到人间，我们踩着云悄悄来到一处行人不多的街道。这是我经常跑的几个地界之一，熟门熟路，目前看来一切平静。
“时间紧迫，现在我说的话你必须理解并记牢，不明白的就问。”才落地，吞天袋的众鬼闻到人味儿都很激动，我抖了抖袋子，它们就老实了许多。
“是。”
“第一，你现在的任务是跟着我学习，今天的情况特殊，你记得别单独行动，万一你跑远了，被恶鬼吞了，我只能超度恶鬼，你就灰飞烟灭了，明白吗？”
新鬼点点头，“我记下了。”
“第二，遇到其他的鬼，不用你动手，你灵力低微，容易被怨气影响，怕的话你可以躲到你自己的吞天袋里，除了鬼差，其他的鬼是碰不得吞天袋的。
第三，子时准时归冥府，错过了时辰，你不但归不了冥府，而且会被太阳晒成灰烬。”
“明白了，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吗？”
“暂时就这些，其他的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我打开吞天袋，众鬼一阵欢呼，很快就消散在空中。
“等等，就、就这样放他们走了？”新鬼大惊小怪，我掏了掏耳朵，指了指在街边的花坛，走过去坐下。
她左右看了看，还是小碎步跟了过来。
“坐吧，时间还早。”我盘腿打坐，打算先回一点元气。
“那个……大人，我现在做什么？”
趁这会儿清静打个盹儿呗！
不行，这种实话还不能对新鬼讲，秦广王要怪罪我带坏新鬼的。
“你在一殿做些什么活儿，可有谁教过你什么？”
对于这只新鬼，我的确所知不多，现在的年轻鬼想法多，有许多本事比如外语，软件工程，机电现代化等等，我这种老鬼差是学也学不会的。万一她会得比我多，我就不要误人子弟了。
“主要还是整理生死簿，我之前……我生前学的是文科，和文字打交道很熟练，按照时间轴和地区分类，清理了一些千年前的旧档，还看到了很多历史名人，真的很神奇……”新鬼说完，顿了顿，“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没事，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新鬼就是新鬼，还没到其他殿了解各种大小地狱，唉……我还是不要破坏她对冥府的幻想。
“判官大人们看着虽然有些吓人，但是整理文书也十分有风度，常判官的字写得是最好的，其他主簿们也写得一手好字，还总劝我别太累了……大人，你在冥府呆了多久？”
“记不清了，大概千八百年吧。”
“哇！大人，那你岂不是见过许多大人物？”新鬼又开始大惊小怪了。
“见过，但是不记得了。”
“是因为事情太多了吗？”
“不，”我睁开眼睛，“是因为怨念太多了。”
新鬼慌忙捂住嘴，因为她也看到了，对面有一只恶鬼正在游荡，抢夺在人行道上还没有鬼来享用的香火。
这一带是城中村，治安一向混乱，居住在水泥盒子里的人们不方便在楼道理画圈烧纸，就跑到街上来。很多鬼都跟我抱怨我，他们愚蠢的后代，烧纸都不写个大名，何况是正经的招魂帖。他们享受不到香火，一年两年的没吃到香火的，有的会喝了孟婆汤投胎，还有的……就像这只恶鬼，隐忍多时，就为了报复后代或仇人，或者吞噬无辜的鬼魂泄愤。
这世上有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鬼，恶意从不会轻易消解。
“大人，不去收了它吗？”
“还不到时候。”
恶鬼现在还没有伤鬼，只是抢东西吃，不算大罪，而我这次的任务是确保我的鬼一个不少的回来，所以，只要恶鬼不太过分，我也不会出手。
“没有无怨无故的恶意。恶鬼的怨念重，它们的目的性通常很强，一般是为了报复伤害它们的人，而且通常那些害他们的都挺恶劣的，只有在恶鬼耗尽力量去报复伤害它们的人的时候抓获，才是最合适的时机，早一点恶鬼收了也有可能跑，晚一点就危害到人间，土地爷要哭给我看。”
新鬼噗嗤一笑，“土地爷这么可爱呀！”
“嘘，小声点。虽然我们隐身了，但是动静大了，恶鬼也会察觉到的。”
一不小心说了实话。那个……不好意思，我内心给各位土地爷赔个不是，破坏了你们在年轻人心目中端庄威武的形象。
“哦哦，好的。”
“你似乎胆子大了许多。”
“有，有吗？我看大人这么稳重，所以觉得应该不会很危险。”
厉害了，不愧是跟一殿的老油子们混过的，这个马屁拍得很走心了。
“我当然不会有危险，但你我不能保证。”
“大人……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就是你如果不够机灵，没有及时躲到吞天袋里，被恶鬼吃掉也是有可能的。”
不能让年轻人太毛躁，没有危机感。
在冥府，除了那些生来权势在握，死后地位不衰的人，大多数鬼差都得靠自己，我从不敢期待什么侥幸，所以也不会说什么“跟着哥混保平安”之类的鬼话哄她。
“嗯，我知道了。谢谢大人提醒。”
恶鬼吃了东西，似乎有点饱了，往立交桥下面去了。我闪身到恶鬼方才站过的地方扣了扣手指，掐下来一丝怨气，拿出一个空瓶子，塞了进去。
“大人在做什么？”新鬼急匆匆的跑过街，她似乎不太习惯用飘的方式走路。
“收一点怨气，按照你们年轻鬼的说法，应该叫做采集样本。”
“哦，等会儿要找它，是闻着鬼味儿去找？”
“嗯。”我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这个就跟人掉了头发可以捡差不多，越是怨念深的鬼，残留的怨气越重。”
“那我们呢？”
“鬼差的话，就看修为高低，修为越高，越接近天道，顺和万物，就像清风一样不会留什么痕迹。差劲的鬼差会被鬼吃掉，所以……”
“咳咳，我明白了，我会好好学习，努力提升修为！”
我仍然坐回花坛打坐，新鬼也有样学样在一旁打坐，间或问几个问题。
“大人，你们每次的任务是自己选的，还是领导安排的？”
“都有。”
“大人，你们要是遇到很厉害的妖魔鬼怪，打不过怎么办？”
“跑。”
“大人……”
“我名字很难听吗？”
“诶？”
“不是说过不要叫大人吗。”你这样我压力很大。万一遇到哪路尊神游街，听到“大人”两个字，说不定以为叫他，过来嗑唠一番的情形，想一想都很刺激。我只想安安稳稳的当差。
“沉……默，我的名字是自己取的，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我师父取的。”我本来想叫路人甲，他说姓路的太多了，天干地支排完没我的份，我想了半天没想出来，他就给了改了这个名字。我觉得挺好的。
对面街来了两只鬼，一只瘦子，一只胖子。新鬼看一下子来了俩鬼，就闭嘴了。
瘦子找到自己的香火，看见香火被吃掉了，哭哭唧唧。好在它的同伴是比较阔绰的鬼，拉他去吃自己家的香火。阔绰鬼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排除他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鬼也有朋友啊。”新鬼感慨道。
难道一殿里的鬼，没有一个是她的朋友？
也是。毕竟只是来了一年的小鬼，老油条们看得上才怪。还是我那一帮虽然经常碰不到一起，但是碰到了能嗑唠三天三夜的老伙计，大家吃一样苦，做一样的事，出了事相互关照，这漫长的鬼日子才过得下去。
“你来的时间太短，咱们冥府的鬼差数以万计，你日后多和他们打交道，自然也有朋友了。”
不多时，就有吃过香火的鬼回来了，还带了两炷香孝敬我。这样懂事的老鬼，阴德深厚，年年都可以享受香火，投不投胎都可以凭自己的意愿，领导们也不会为难他们。
“拿去。”我把香顺手给了新鬼。
“这个……算不算那什么收受贿赂啊？”她嘴上这样说，还是把香接过去了。
“这就等同于人间，吃一颗糖的事。如果鬼很讨厌你，是不会把香火分你的。所以，如果他们愿意分你，你收下了，下次它遇到什么事，才会拜托你帮忙。你就会有离开冥府来人间出差的机会。懂？”
“嗯嗯，我知道了。”
实际情况是：她还不够资格勾魂，不能吸新死之人的阳气。要是等会她跑不动，可能要麻烦我。
“对了，你待了一年，还不会用瞬移之类的基础功法吗？”
新鬼抓了抓脑壳儿，语气颇为不自信：“会的，就是不常用，一来到人间就忘了自己是鬼了。”
“哦，那你试试看，飞到对面最高的那座建筑。”我指了指一栋有点破旧，广告字牌五个字亮了三个的某某大酒店。
“飞？不是瞬移吗？”
“你既然会瞬移，再快一点点，飞起来很容易的，去吧。”
新鬼握了握拳头，还是点点头，她的身形忽然消失，我抬头看对面的大楼，果然看见她站在那里。我招招手，示意她下来。
她站在栏杆上晃了晃，一下子掉了下来。
唉，多摔几次就长记性了。
她垂头丧气的回来，“不好意思，我有点恐高。”
“没关系，我觉得你已经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就是多练习。”
她没有吭声，默默地坐在一边，把脑袋靠在膝盖上。
路上有行人拿着花灯香纸，往北面走去，北面有公园，挖的人工湖连着河水，是这一带最开阔的地方，想必一定很热闹。
“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儿吗？”我敲了敲新鬼的脑壳。
“记得。不在这座城，有点远。”她声音听起来有点闷闷的。
“你家里有几口人在世？”
“就我爸妈，我是独生子女。”
很好，我从怀里掏出师父留给我的三张符纸，新鬼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力量，立刻抬起头，盯着微微发光的符纸，眼睛都亮了。
“这是师……事、如、意、平安符，两张送给你双亲，一张你自己留着。遇上危险，身上戴着它可以助你躲一次小劫。”
“给我的吗？这个会不会很贵重啊，我、我什么礼物也没有准备，真不好意的。”
忽然，我袖子里的瓶子跳动了一下，可能是恶鬼有了什么变化。得，正好让新鬼避一避风头。
“你现在心中想着你的家和家人，意念越集中就越能快点回到家，回去之后想办法让他们睡觉，你就托个梦给你爸或者你妈其中一人即可。托完梦就回马上这里，不要耽误时辰。”
“哦哦！好，我试试。”新鬼一闭上眼睛，我就推了她一掌，送她快点走。
接下来就该我活动筋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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