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昭没料到周徵竟然不知道易子骁,那他怎么帮易琉璃教训的她兄长呢,难道不是他?
“易子骁是翠微宫易常在的嫡兄,他父亲乃佥都御史易安国,母亲是南平县主,此人生得肥头大耳,仗着父母的权势,不学无术,纨绔风流,他在五军营中的官职也是家里托了关系帮他花钱买的。”
周徵听云昭昭的描述,脑海中终于有了那么点印象,怒气也稍稍消了一点。
“你这么说,好像确有此人,罚他的是我,请求陛下革了职也是我。”他说。
云昭昭说:“易常在还未入宫时,此人总是在家想尽了花样地捉弄她,欺负她。你这次给了他这么大个教训,想来易大人与南平县主脸上也不好过,真是替易常在出了好大一口恶气,这难道还不算博美人一笑?”
周徵闻言,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那日正好是军中士兵们的休沐日,我见有其中一队少了一人,一问才知道少的是一名少年士卒,他的同袍们说起他的情况都支支吾吾,我只好亲自去营帐中查看,这才发现他受了那易子骁的欺辱,身体流了血,还发了烧……”
云昭昭一听便知道发生了何事,她看书的时候只知这易子骁没事就喜欢去一些勾栏戏院,经常与一些妓女歌姬厮混,却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荤素不忌,男女通吃。
周徵一看就是治军严厉之人,定是不容许军中有这样的人存在的,这易子骁被除了职也算是合情合理。
再瞧周徵这一脸的严肃,以及一板一眼的解释,让她有些拿不准周徵是真的误打误撞,还是掩饰得太好。
周徵不知云昭昭今日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易常在,他与易常在仅是在宫中几次宴会上见过几面,连话都没说过,更谈何什么男女之情?
更何况,他一向小心谨慎地与宫中女眷们保持着距离,绝不可能同她们有任何牵扯,且不说易常在还是赵昶的妃子,而他则是赵昶的臣子。
周徵回过头,发现云昭昭在后面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还拽着裙子,目光飘散,不知道脑子还在想些什么,一眨眼的工夫,已经落后了自己一大截。
他停下脚步,没好气地催促她:“明明迟到了快两个时辰,已经是午时了,你还这样慢吞吞的要走到什么时候去?难不成贵妃娘娘身子金贵,出宫调查个事情还要我用八抬大轿将你抬着?”
“你!”云昭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本想还几句嘴,但碍于自己确实迟到了很久,也只能忍了。
不过这家伙说话也忒难听了点儿,亏她方才还在想着什么时候在易琉璃面前替他说几句好话,简直是个白眼狼。
她赶紧加快了步伐,一路小跑着终于追上了周徵。
半个时辰后,云府的朱漆大门终于出现在了街道的尽头,匾额上的烫金大字在晌午的阳光下灼灼耀目,刺得云昭昭眼睛起了酸胀之意。
距离她走出这道大门已经一个月了,虽然她从没觉得自己不会再回来了,但也没想过这么快就能又回来,回到这个陌生世界里唯一可以称作“家”的地方。
云昭昭百感交集地敲响了大门,新换的门子见是她回来了,连忙一脸喜气地回去通报。
踏入府中,又走过那熟悉的回廊,两侧园子里的山石草木都历历在目,好像从前刚穿书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尚在眼前。
这短短的一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其中的不真实感让她觉得好似过了数年之久,再回到云府,虽然府中布置与她离开时并无二致,但细看过去却总觉得已不大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快入冬的缘故,园中虽有松柏、冬青、黄杨等常青的树木,但在落叶萧萧间,枯枝掩映下,仍旧显得尤为萧索。
曾经云昭昭最爱的那片月季园,虽然粉色花苞爆满枝头,但灌木之间竟生了不少杂草,看来是疏于打理已久。
再往近处细瞧,头顶的长廊两侧还挂着她入宫时候的喜字宫灯,风中摇摆的大红流苏有不少已经褪了色,上面糊着的绢纸经过日晒雨淋和风吹开始脱落,翘边,但即使这样,也没有人将它们取下来更换。
而脚边的池塘里,居然还“屹立”着几株已经彻底枯死的残荷,卷曲的荷叶上积了不少昨天夜里降下的霜,已经已经化成了一小滩露水。
云昭昭边走边看,这一个月里云府果然发生了不小的变化,结果越往里走,她才终于意识到,最大的变化就是府中的人丁少了许多。
之前虽然府中的主子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但伺候各处的小厮丫鬟仆妇加起来也有一百余人,无论她走到园中各处,总能看见大家各司其职的身影,而瞧着府中如今的清冷劲儿,府里的下人们至少少了一半,从前一些熟悉的面孔也不见了。
再往前走便是饭厅,刚才府中的一名丫鬟来报说老爷夫人正在饭厅等着他们。
远远地看到饭厅门口站着两个身影,云昭昭甚至顾不上周徵,便小跑着冲到云琛与柳氏的面前。看见二人,她方才在府里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地流了出来。
“爹!娘!女儿回来了!”
柳氏一把搂住自己的宝贝女儿,心肝儿地叫着,一边叫一边抹去脸上的泪。
之前母女二人已在诏狱见过,而今日的柳氏看着反而比之前在诏狱里气色好了许多。
云昭昭从柳氏怀里离开,抬眼就望见一旁负手而立的云琛。
他比之前苍老了太多,不仅鬓发皆白,身形相比从前的意气风发也更显精瘦岣嵝,这一连数日他都强行同赵昶告了假,未曾上朝,所以今日只穿了一件豆青色的粗布麻衣,看上去与田间的平民老头无异。
“爹……”云昭昭涩着嗓子唤他,云琛只冲她点了点头。
他把叙旧的光景都留给母女二人,自己则在一旁静静地站着,虽然一言不发,也面无微澜,但云昭昭还是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波动。
父爱如山,深厚,坚毅,但也无言。
因为已过午时,正是饭点,厅内的圆桌上已摆上了午膳,菜色十分清减,出了几味时蔬外,肉菜只有一道,饭菜皆只动了一小点儿,想来是二老正准备用午膳时,自己便来了。
“刚才听说你回来,娘已经吩咐了厨房,让多做几道你爱吃的,现在应该已经做下了。”柳氏笑吟吟地说。
云昭昭皱了皱眉,问道:“娘,咱们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节俭了?”
她指着桌上的几盘菜说:“你瞧这,你和爹吃的这是什么?而且女儿一路上经过,发现家里不少眼熟的仆人也不见了,爹,娘,咱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氏闻言笑容一滞,掩饰道:“你这孩子,从小就是爹娘的掌中珠,爹和娘自然要给你最好的。可如今你进宫去了,就剩我和你爹,我们老两口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索性打发了,耳根子也清净。”
柳氏的说辞云昭昭自然是不信的,原书里描述的云家,钟鸣鼎食,玉盘珍馐,就算没有女儿,云琛也舍不得委屈了自己的老婆。唯一的解释只有家中出了一些变故,导致没法没法再像以前那样奢侈了。
她环顾四周,突然注意到过去厅堂中陈设的一些价值连城的古玩字画,竟也没见了踪影,多半是卖掉了。
于是她试探性地问道:“爹,那幅你最爱的北宋崔白的《秋浦蓉宾图》怎么不见了?”
云琛淡淡地回答说:“再喜爱的物件,老挂在那儿,看也看腻了,索性就收到仓库里去了。”
“爹你骗人!”云昭昭立刻拆穿了他,“那只龙泉窑凤耳瓶怎么也不见了踪影?还有之前宫里送来的两枝南海珊瑚……”
见什么都瞒不住自己的女儿,云琛只好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道:
“哎,朝中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陆仁他们虽不是为父的关门弟子,但在翰林院里,也算是与为父有师生之谊,如今他在内的三人因为父而死,还有多人也戴罪入狱,少不得要多方打点,将其家人安置好,这也是为父应该做的。”
但这光这饭厅中少了的东西都价值数万两银子,更别说整个府中其他地方了,这各处节约下来的这么多钱,难道全是用去打点了?
云昭昭将信将疑。
谁知这时,周徵也到了饭厅,一进门就听见了云琛的这番解释。
他立刻出言嘲讽道:“果然纵观整个朝廷,再没有比阁老更会做人的了。怪不得那么多人,就为了您的那一点声誉,也甘愿为您肝脑涂地,豁出去性命。或许他们觉得值得,就是不知道他们的家人会如何看待您。”
他一进门就这般不客气,云昭昭黑了脸,就连柳氏面上也不太挂得住。
只有云琛面不改色,平静地抚须,然后笑道:“多日不见,侯爷第一次脱去戎装,换上新衣,果真是一表人才。”
果然,云琛就算在家养病多日,也依旧是那一副开口滴水不漏的老狐狸模样。
周徵最看不得他这般,他欣赏的一直是那些胸无私心,忠君护主,直言敢谏之人,而云琛这样的人,虽有能力,但城府深,伪装强,最擅长的就是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虚与委蛇,他是不想也不屑与这样的人为伍的。
所以对于云琛的一番恭维,周徵只回以一声冷哼。
碰了他的冷脸,云琛也并不生气,反而答谢道:“老夫还未谢过侯爷,之前内人意外进了诏狱,还多亏侯爷有心维护,未曾亏待于她;而小女在宫中被禁足多了,也是侯爷下令解了禁,让其重获自由。侯爷的大恩,我们云家如今有些拮据,实在无以为报……”
“哼,不必了。”周徵冷冷道,“本侯之所以那么做,也是为了陛下,并非有意要围护你们云氏一党。”
云琛笑呵呵道:“这是自然,那既然侯爷如此慷慨。老夫也只能留您在府中吃一顿午膳,以酒款待了。现在已不早了,侯爷回府也要未时去了,不如就留在府中用午膳吧。”
周徵想了想,不置可否,反而盯着云琛这一身粗布麻衣和桌上的菜色,犀利地问道:
“敢问阁老还打算装病到何时,阁老尝惯了山珍海味,如今吃着这粗茶淡饭久了,恐怕没病也要吃出病了吧?”
云琛谦虚地笑笑说:“侯爷说笑了,遥想当年老夫同夫人刚上京时,三餐吃的还是馒头咸菜呢,跟那时候比起来,这粗茶淡饭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
周徵见这老狐狸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也懒得再和他绕弯子,便说:
“阁老可知,令爱今日得以出宫,是因为在陛下面前争取了十日机会,要调查纯容华之死和贵府出去的丫鬟汀雪一事,而本侯也是暂时保她在宫外的安全,若是十日已过没有结果,阁老今后就只能在阎王爷那儿装病了。”
哪知云琛把云昭昭夸了一番:“老夫这女儿,从小娇生惯养,什么事都要我与她娘为她安排,如今竟有勇气向陛下争取机会,老夫身为一个父亲,得女如此,甚是欣慰啊。”
他说完又道:“已经不早了,侯爷同昭昭一路出宫想必也是饿了,‘洪范八政,食为政首’,其余的事不如先放放,先同陪老夫一起用完午膳后再议罢。”
见云琛已经这样说了,云昭昭和柳氏也不好再有异议,云琛便吩咐了下人有多添了一双碗筷,为周徵设座。
因为他的加入,四人坐在一起,也没什么言语,只沉默地吃着眼前的食物,好端端的一顿饭的氛围竟诡异无比。
云昭昭本来准备好多话,还有关于朝中,关于汀雪的问题要问,但现在只好全部咽在了肚子里,让她好不憋屈,口中的食物吃起来也味同嚼蜡。
只有云琛似是十分享受一般,专注地品味着眼前的食物,好像面前这些再普通不过的家常小菜比原来府中的鱼翅珍馐美味数倍。
吃到最后,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坛老酒,邀请周徵与自己同品。
“昭昭与夫人可到后宅休息,”云琛亲自斟上了两杯酒道,“老夫还有一些事想要与侯爷单独小叙,不知侯爷可否赏老夫这个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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