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死死咬住陈文的裙角,布料在撕扯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
“唔……唔嗯!”
女人的喉咙里挤出困兽般的呜咽,牙龈因过度用力而渗血,混着血丝的唾液顺着布料纤维蔓延滴下。可陈文的脚步依旧不停,拖着这个挂在自己腿上的“重物”,一步步向石桥方向挪动。
“啪!”
最后一丝布料终于不堪重负地断裂。
女人猝不及防地摔倒,重重磕在石板路上。她涣散的瞳孔里,倒映着陈文渐行渐远的背影,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不要去……求你了,不要去啊。”
钟遥晚在远处观望着,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涩。女人的手指已经磨出了血,却还在徒劳地抓挠着地面,想要爬向陈文离开的方向。她每往前爬一寸,就在砖地上抓出一道蜿蜒的暗红。
“别走……求你了、别走,不能去啊……”
她嘶哑的哀求声混着血沫,被夜风碎成一片片凝噎。
应归燎和唐佐佐两个人的脸色如常,只是偶尔从眼中闪过几丝不忍。
终于,还是钟遥晚先一步克制不住了打算上前去搀扶女人一把。可是他刚刚站起来就被应归燎和唐佐佐一左一右地架住胳膊,不让他靠近。
钟遥晚有点恼了:“陈文已经走了,我们也得跟上去了吧?”
“等一下,有不太妙的东西在附近。”应归燎的声音低沉。
钟遥晚一愣,应归燎和唐佐佐抓住他出神的间隙,将人一把拽了回来,隐身在建筑物之后。
三个人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看向趴在地上的女人。
钟遥晚看到原本还在执着地向石桥前进的女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停止了抽泣,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夜风骤然大作,卷起满地枯叶在空中盘旋,还带起了腐朽的泥土气息沾染在空气中。
叮铃——
叮铃——
钟遥晚浑身一僵,在呼啸的风声中,他分明听到了清脆的铃铛声,一下一下,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回荡在耳膜深处。
那声音太过干净纯粹,反而在这夜色中显得个爱瘆人。
忽然!
一抹刺目的红色缓缓从林间浮现。
那是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子,一袭鲜红嫁衣在月光下泛着血一般的光泽。金线绣制的凤凰纹样在衣摆处若隐若现,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盖头边缘坠着的生锈铜铃随着夜风轻晃,遮住了她的面容,却遮不住那股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息。
叮铃——叮铃——
即使隔着距离,钟遥晚仍然能够感受到那阵刺骨的寒意。
应归燎的罗盘突然疯狂旋转,指针几乎要跳出盘面。
趴伏在地上的女人浑身抖如筛糠。她不敢抬头看,只能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指甲深深陷进脸颊的皮肉里,掩耳盗铃一般地想要掩去自己的存在。
穿着嫁衣的女子脚步轻得诡异。她穿着绣花鞋,无声地踩过枯叶挪动到女人身边,在俯身的瞬间,红盖头被夜风微微掀起一角,露出青紫色的唇角。她的嘴角正不断向上撕裂,勾出了一个夸张又瘆人的弧度。
“佐佐!”
应归燎厉喝出声。
下一秒,唐佐佐就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动作快得几乎拉出残影。
嫁衣女子注意到了异状,猛地后仰。红盖头被阴风扬起,露出一截青白得发灰的下巴——那根本不是活人该有的肤色。
“咯咯咯……”
她的笑声突然拔高,像是百个铜铃同时炸裂,在空旷的夜色中回荡出诡异的音色。
钟遥晚痛苦地捂住耳朵,却仍能感觉到那声音直接钻进脑髓,震得眼前发黑。
在唐佐佐逼近她的那一刻,嫁衣女抬起浮肿发白的手。她的嘴唇翕动着,吐出一个个带着腐朽气息的音节:“沉河者,可平息,吾之怒……”
随着诡异咒语的吟唱,唐佐佐的衣摆突然泛起不自然的猩红,像被无形的血水浸染般迅速向上蔓延。钟遥晚看得分明,那血色中隐约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的人脸,正发出无声的哀嚎。
“小心!”钟遥晚的惊呼卡在喉咙里,而应归燎却只是认真观察着嫁衣女子的一举一动。
唐佐佐逼近的速度很快,就在血色即将染上衣领的刹那,唐佐佐突然一个旋身,右手并指如箭直刺嫁衣女子咽喉。
嫁衣女子狞笑着伸手去挡,却在触及到的那一刻,反而是自己的指尖“哧”地冒起黑烟,一股浓烈的河腥味顿时在空气中炸开。
“啊啊啊——!”
嫁衣女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
她踉跄后退,唐佐佐乘势跃起,修长的腿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狠狠一脚蹬在对方腹部。这一脚裹挟着破空之声,直接将嫁衣女子踢飞了出去,重重摔在石板路上。
红盖头飘然落地,露出一张被青色的脸。她的皮肤似是被水泡过近乎透明,五官模糊不清,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怨毒正死死瞪着唐佐佐。
唐佐佐的攻势如同疾风骤雨,嫁衣女子甚至还来不及起身,她的第二脚已经带着千钧之力踏下——
砰!
靴底接触嫁衣的瞬间,刺目的荧绿色光芒骤然爆发,将整片林野都照亮了一瞬。那些扭曲的树影在强光中疯狂舞动,像是无数挣扎的亡魂
“啊啊啊!!”
嫁衣女子的尖叫声撕心裂肺,先前诡异的笑声荡然无存。她的身体开始剧烈痉挛,青灰色的皮肤如脆弱的瓷片般龟裂。裂缝中渗出黑红色的黏液,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
应归燎适时地捂住钟遥晚的眼睛:“别看,会做噩梦。”
但在指缝间,钟遥晚仍捕捉到了那骇人的一幕——嫁衣女子的躯体像被无形的手撕碎般分崩离析,化作漫天血雾。那袭猩红嫁衣碎裂成千万片纸灰,在月光下翩跹飞舞,宛如一场凄艳的血色大雪。
夜风卷着纸灰掠过钟遥晚的脸颊,他恍惚间好像听见无数女子幽怨的啜泣声,又像是铜铃最后的余韵,转瞬消散在无尽的夜色中。
“结束了?”钟遥晚的声音有些发干。
应归燎缓缓松开了覆盖在钟遥晚眼睛上的手,两人一同上前。
唐佐佐和邋遢女人衣服上的红色已经全部褪去了,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抗从未发生过。
女人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唇颤抖着,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是……白天的……”
女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唐佐佐突然踉跄了一下。
她单手扶住树干,指尖深深掐进太阳穴。
明明方才的战斗以压倒性的优势消灭了嫁衣女子,但是此刻她的脸色却苍白如纸。
嫁衣女子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冰冷的河水灌入肺部的窒息感,沉重嫁衣缠绕四肢的束缚,还有手腕上那根越勒越紧的红绳……
“佐佐?”应归燎敏锐地察觉到异常,立刻过去扶住她摇晃的身躯。
唐佐佐被应归燎搀扶住,她扬了扬手想示意自己没事,但是下一秒却不可控制地干呕起来。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涌着:唢呐声、哭喊声、百年来的规矩、被束缚在献祭架上的无力……那种被活活溺毙的痛苦太过真实,仿佛她也跟着死过一回。
“没、没事吧?”女人在钟遥晚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眼中还满是惊魂未定的惶恐。
唐佐佐深深吸了几口气,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朝女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但指尖仍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女人见状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突然抓住钟遥晚的手臂,道:“那个姑娘!她……她往石桥走,得要救救她!”
“知道了。”应归燎应了一声,然后看向唐佐佐,“你还行吧?”
唐佐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经恢复清明。
她轻轻点头,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那是她咬破舌尖强行保持清醒的痕迹。
应归燎这才松开扶着她肩膀的手,转向钟遥晚:“让佐佐休息一下,我们去把陈文带回来。控制她的思绪体被净化了,她应该没事。”
钟遥晚应了一声,同样确认了女人没事以后才跟着应归燎一起往北走。
两人一同走进林间,小径被淹没在一片夜色中。
脚下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远处还飞舞着几只萤火虫,在昏暗的树影间明明灭灭。越往深处走,空气越发潮湿阴冷,带着腐朽枝叶的气息。偶尔有夜枭的啼叫从树冠间传来,在寂静的林间回荡。
“思绪体净化了?”钟遥晚拨开眼前挡路的树枝,低声问道。
“嗯。就像往沸水里倒冰块,只要灵力足够强大,就能强行中和怨气,超度亡魂。”应归燎解释道,“但是唐佐佐她天生灵力强,底子好,一般人要是这么做的话可能会搭进去半条命。”
钟遥晚回忆了一下唐佐佐方才脸色惨白的模样,那样不算是半条命搭进去吗。
月光下,应归燎的眼神格外清明,他似是看穿了钟遥晚的疑惑,又道:“净化成功以后会读取到对方生前的记忆,一般人都受不了这种记忆冲击。更何况,一般变成思绪体的人,生前过得都不太好。”
钟遥晚呼吸一滞。他回忆起了雨中的山村,二丫记忆中那股撕心裂肺的绝望感突然翻涌上来,像冰冷的河水漫过胸口。他猛地停住脚步,落叶在脚下发出脆响:“等等!所以二丫的思绪体是我净化的?!”
应归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啊。”
“你怎么没和我说?!”
“我不是说了吗,‘嗯,净化了!’”
钟遥晚:“……”
“别担心。”应归燎笑得轻快,“继承记忆这种事,多少次都是难受的。不过你承受能力还不错,第一次居然没有当场晕过去。”
“那你呢?你能强制净化多少思绪体?”
“我?”应归燎毫无心理负担地回应,“半个吧!”
钟遥晚:“……”
钟遥晚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很想把这货推到河里去。
两人踩着斑驳的月影穿过树林,脚下的枯枝发出细碎的断裂声。这条路他们这几天已经走得烂熟,即使月光被树枝切割得支离破碎,也能凭记忆摸索到河边。
河岸边的芦苇丛中,一抹素白格外醒目。
陈文正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的裙子已经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她的位置距离水面仅有半步之遥,若是唐佐佐再晚些净化那个嫁衣女子,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快步上前,钟遥晚伸手探了探陈文的鼻息,感受到平稳的呼吸后才松了口气:“还活着!”
“那就把她带回去吧。”应归燎说。
应归燎靠近过去要搭把手,才架起陈文一侧胳膊,原本平静的河面突然毫无征兆地泛起一串气泡。
两人警觉地抬头,只见原应该清澈见底的河水此刻浑浊不堪。一个接一个的气泡正从深处涌上来,炸开时还会散发出淡淡的腥臭味,像是河底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腐烂。
钟遥晚一把架起陈文,河水的腥气熏得他几欲作呕:“怎么回事?!”
应归燎迅速掏出罗盘,却发现指针死气沉沉地静止不动。先前消耗了太多灵力,罗盘还没有完全充能完毕,找到方才的嫁衣女子已经耗尽了里面全部的力量,此刻的罗盘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块废铁。
“跑!”他当机立断,胳膊猛地发力,几乎是将陈文整个人提了起来。
三人跌跌撞撞地冲出芦苇丛,枯黄的苇秆抽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身后气泡炸开的声音越来越密集,此起彼伏地“咕嘟”声,如同无数冤魂在同时叩击着水面,每一声都震得人心头发颤。
钟遥晚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差点把他的腿都吓软了。
他看见,河面上数十个身穿嫁衣的女子锃无声无息地悬浮在空中。她们的嫁衣款式各异,却都红得刺目,在月光下泛着血一般的光泽。更可怕的是,这个数量还在不断增加,转眼间就布满了整条河面,像一片猩红的浮萍。
虽然每个女子都蒙着红盖头,但钟遥晚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盖头下投射来的怨毒目光,冰冷得仿佛实质般的刀锋,一寸寸刮过他的脊背。
“快跑!”应归燎的声音都变了调。
钟遥晚的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他死死搂住陈文,发足狂奔时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耳膜里轰鸣的声音。肺叶像是被烙铁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但那些嫁衣女子幽幽的叹息声却仿佛裹进了风中,始终如影随形。
两个人一路不敢停歇,直到村口那盏昏黄路灯映入眼帘,直到看到唐佐佐和邋遢女人在等下等候的声音,他才敢回头再看一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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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红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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