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月华只话说一半,她甩了甩帕子:“也是我多嘴了,再怎么说你也是母亲的心肝肉,快些回去歇着吧。”
看着陆月华真切的眸子,陆昭华心下一沉。
她不讨孙氏的喜。
那时她尚在襁褓,听奶嬷刘妈妈碎碎念,说是孙氏这个态度,是因当年怀了她时,看命先生曾说她有贵相,所以伯爷和孙氏相当看重这一胎,是日夜盼着能生出个哥儿来。
落地后才知是个姐儿,孙氏在产床上险些呕出一口血来。
后来生了四哥儿,那个孩子又是从娘胎里就带了些许弱气。
孙氏觉得这一切都是陆昭华占了弟弟的福气,所以对她非常冷淡。
想到这儿,陆昭华郑重地给大姐姐行了一礼,这才红着眼跑出星华院。
玉儿跟着后头追,不理解这三姐儿怎的将伯府的传家宝给送去了。
若是叫夫人问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回到灼院,陆昭华叫来玉儿:“你可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
玉儿眼神闪烁,连忙低下头:“奴婢省得,咱们伯府的奴婢,是万不会到处去搬弄是非的。”
陆昭华审视了玉儿两眼,心中还是觉着不太妥帖。
念及她是自幼就跟在身边的人,最终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打开妆奁,从里边取出一朵蚕丝缠铜,又镶了紫色宝石的玉兰绒花赏给她。
去年陆昭华在羊市街铺子里买了这朵花,她记得玉儿的眼睛闪了好几下。
她能够理解,这样华美俏丽的首饰,哪个小女娘会不喜欢?
总归也戴了好几回,赏她便赏了。
只盼她能念着主子的好,多上几分忠诚。
陆月华的话已经给陆昭华敲响了警钟,孙氏的狠辣手段她已见识到了。眼下伯府动荡,孙氏又是个对权利和财富贪欲极重的,陆昭华可不敢高估自己在母亲心中的重量。
既知道了母亲的真面目,那自今日起她也是要防备起来的,盘算着这些,陆昭华沉沉睡去。
第二日,接亲的队伍吹吹打打,伯府上下忙得乱中有序。
一片热闹之中,陆月华被伯府世子,也就是二哥儿陆风华背着,送上了那顶接她的花轿。
陆昭华被玉儿牵着,远远地看着轿子逐渐消失在街角。
唯一遗憾的是,伯爷久病,不能起身送送这位娇养了十四年的嫡长女。
因山高路远,约定成俗的三日回门礼被孙二娘大手一挥,免了。
而陆月华他们夫妇二人,也踏上了回到临安的商船。
宾客因着伯爷病重,被孙二娘拉着都多留些时日。说是伯爷念亲,亲眷们若是都在跟前儿,病情总能好上一些。
府里红的绸子,彩的灯笼不等第二日,就被丫鬟婆子们全部取了下来。只怕冲撞了伯爷的病。
孙氏好吃好喝招待着亲眷们,月华出阁的第三日,还带着众人一同到了国相寺祈福。
可就在祈福的这一天,汴京城中忽然流言四起。皆是说忠义伯府上的事儿。
陆昭华因着年幼,无人将她当一回事,倒是闷着声将这流言蜚语听了个全乎。
通篇皆是取笑津南谢家那位舅母的,无外乎是三点。
当众同大姐儿的母亲争论,尽显他们谢家的小家子气。
没有一点儿魄力,又挑理孙氏不该扣着嫁妆,又不敢将外甥女的嫁妆带回族里去。
趁着夜色进大姐儿屋里塞箱子,也不知是防着哪房的人儿。
陆昭华听得心中骇然,不动声色地叫玉儿搂着回了伯府。
玉儿见她像是不高兴了,心疼地连声哄:“哎呦我们姑娘受了气了,那些个碎嘴婆子才不是念夫人的不是,她们都是说夫人的好。我的好姑娘,可不能再皱着小脸儿了。”
陆昭华心中冷笑。
她哪里是怕母亲叫人挑了理?
她这是替谢舅母抱不平。
虽说她是孙氏亲生女,眼下看来是既得利益者。可到底是现代人,前世父母是从小仁义礼智信带着长大的。
虽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但也是在二线城市有车有房的富裕家庭。
她不能接受孙氏这样的行为,且有着今日这一出,她心中的危机感越发强烈了。
这些流言都是伯府内宅发生的,孙氏向来治家严苛,今日能将话头传出来,那定然是她有意为之。
陆昭华可不是真的只有十岁。
依她看来,这个母亲,还真是不留余地,利用这种流言,就能将嫁妆一事按得死死的,再无后顾之忧。
一个叫了她十多年母亲,恭敬有礼的大女儿,就这样被她算计了。
谁又能保证,在利益的驱动下,她不会算计别人?
尤其是那夜在星华院发生的事,竟然也被堂而皇之地宣扬了出来。
报信儿给孙氏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玉儿。
她的大丫鬟,理直气壮地背叛了她,将那日的事儿都上报给了孙氏。
就连自己亲生女儿的院里都布满了眼线,难怪那日在星华院连个守门的都没有,想必是都被大姐姐支了出去。
这怎么不让人毛骨悚然呢?
大姐姐昨日的提醒绝对不是信口胡诌。
陆昭华心中感激,却也忧心着自己的将来。
前世她死得离奇,被雨夜的大货车创飞而亡。
所以这一世,她的愿望真的很简单,就是能够富富贵贵地寿终正寝。
可仅仅是忠义伯府,就让她感受到了吃人不吐骨头的算计,而且有极大的可能下一个被算计的就是她。
但现在的陆昭华就是案板上的鱼肉,除了被动地等待着孙氏替她安排好的命运,似乎再无办法了。
胎穿而来,她除了“早慧”外没有什么金手指,前世职业也就是个心理医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技能。
难道真的要这样眼睁睁地,被吃得连渣都不剩?
陆昭华迫切地想为了维护自身权益而做些什么。
可这是规矩森严的时代,眼下也只能按兵不动。
反正已经知道了孙氏的心思不纯,她只需随时警惕防备着,待找了机会,再慢慢暗中为自己谋划。
念及如此,陆昭华假意没能意识到玉儿的背叛,亲昵地跟着她回了灼院。
盯着她头顶的玉兰绒花,陆昭华的目光闪了闪。
往后啊,这个她以为最亲近的人只怕是要时刻提防着了。
谁知才回了院子,玉儿带着陆昭华,正准备去寿安堂看看父亲时,伯府世子又出事了。
问柳巷,寻花阁的小厮匆匆找来,说是府上世子爷今日在阁里为了抢个烟花女子,竟然和永昌候府的庶子打了起来。
这个小厮声音极大,恨不能整个东化坊的街坊都能听到。
陆昭华站在寿安堂门前,也半清不楚地将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
父亲是看不成了,陆昭华扭头就走。
即便他再是病入膏肓,也肯定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父亲向来最喜爱二哥哥,奈何他却是汴京城远近闻名的纨绔。因着二哥哥,父亲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竹条,怄过多少次气。
她可不能这时候进去,若是问起她究竟何事,不论说还是不说,只怕都要落个气病了父亲的骂名。
陆昭华转身就走,却被玉儿拉住了衣袖:“姑娘,夫人交代了要归家见过伯爷,你怎的这会子又要走?”
陆昭华下意识地想告诉她原因,可直觉让她把肚子里的话咽了回去。
她心中生出种种猜想,面不改色道:“我想先回灼院换了衣裳。”
“可是……”玉儿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跟着她一道回了灼院。
一路上,陆昭华越想越觉得没有道理。
从前二哥哥虽是纨绔,却也都是闹出些和东化坊的小子们鸡飞狗跳,嬉皮笑脸之事,从未听说他会去烟花地带。
况且如今他才十三,看着就是个还没开窍的毛头小子,怎会在问花阁中和人打了起来?
陆昭华心里很乱,胡乱将衣裳褪得只剩里衣,在柜子里翻翻找找磨了好一阵洋工。只当是没选到满意的衣裙。
玉儿肉眼可见地面露急色,忍不住出声催促:“姑娘还是快点吧,待会儿伯爷该等急了。”
这话说得很值得推敲。
先前她明明是说母亲交代了要去寿安堂看父亲,可没说父亲事先知情。
那这一句“等急了”又是从何而来?
玉儿是受了孙氏的指使,要让二哥哥的事儿由她口里说出!先前的猜想变成了笃定,陆昭华微皱了眉。
思量半晌,她右手捂在小腹上:“玉儿,我肚子忽然疼得厉害,你快去给我叫来府医。”
见陆昭华秀眉紧蹙,玉儿眼看着了急:“姑娘这是怎的了?您且等着,我这就去叫了府医来给您瞧瞧!”
半晌过后,府医诊过了脉,只说许是灌进了风,喝些蜜枣姜丝茶便能好。
前院里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说是有人报了信儿,孙氏带着亲眷们回来了。
不等陆昭华前去请安,倒是孙氏先一步来了灼院。
“见过母亲。”陆昭华有板有眼地站起身子问安,脸色瞧着不大好。
孙氏离得稍远些,抬手示意她坐下:“三姐儿,眼下你父亲病了,你二哥哥又是个混不吝,若你再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伯府只怕是要乱成一锅粥。”
陆昭华垂着脑袋,并不作答。
孙氏则是抬头询问玉儿,府医是怎么交代的。
听了无甚大碍,孙氏甩了甩帕子,叫这些个伺候的都退出去,她伸手拉过陆昭华,声音带着些许愁怨。
“三姐儿,今时不同往日,你是做姐姐的,早就同你说了要万般小心着,谨记母亲的教导,你怎的……”
说着,孙氏不满地偏过头去,长叹一口:“唉,都是冤家。你这会子要是不算太疼了,就到寿安堂去看看你父亲吧,若是耽搁了,外面少不得要指摘你没有规矩。”
陆昭华心底寒凉一片。
这话倒是怨她病得不是时候了。
父亲已卧床大半年了,从前也没定下来个问安的章程,怎的今儿就非去不可了?
若是没看清这位母亲之前,陆昭华只觉得她是个冷心冷情的可怜妇人,那么现在,陆昭华很清楚,孙氏分明是步步为营,另有图谋。
可陆昭华实在想不通,毁了她这个亲生女的名声,对孙氏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观察了。
既然如此,今日这个寿安堂是决计去不得。
陆昭华猛地蹙紧眉头,身子一蜷:“母亲,好疼,肚子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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