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靛出去问了一圈，回到了他们约定的集合点：“你猜的不错，这个时空的萧淮序就是宁王世子，雍朝也只有两位皇子，并没有什么三皇子。”
寒衿抱着一串冰糖葫芦，懒散地倚靠在琉月坊外的一棵柳树上。
她舔了舔冰糖的外壳，没什么味道，反倒黏人的很，“阿靛，现在天色很晚了。”
沈靛点了点头，视线回落到她手中的冰糖葫芦：“我看出来了。”
她身上又没有银子。
也不知从哪顺过来的。
寒衿随手将冰糖葫芦掷到了泥地里，捂嘴打了个哈欠：“好困啊……刚刚又损耗了那么多的鬼力。”
沈靛突然好奇了起来：“我只知修士通过术法修炼可以提升自身灵力，那你们鬼……”
意识到不对，他瞬时转变了话锋：“我是想问主人你，怎么弥补流失的鬼力？”
“万物修行，皆要遵循天道法则。天道法则相生相克，讲求以形补形。”
她顿了一下，眸中淌过玩味的笑意：“我修的是鬼力，自然就要吃鬼。”
沈靛一怔，她竟答得如此干脆。
对于任何种族而言，同类相食都是大忌。
尤其是在人族。
有些邪修为了提升自己的灵力会去修炼禁术，炼化妖族、鬼族甚至还有其他人族的灵力为自己所用，向来是不为天道所容的。
而她，竟然觉得自己以形补形是遵循天道法则之举。
“不过现在，没有什么鬼能给我吃。”寒衿一副怅然的模样，眸光恹恹：“我好困啊，我们去睡觉吧。”
又来了。
沈靛就知道，她正常不了的。
“主人，咱们现在也没地方去啊。”沈靛深舒了一口气，好声道：“咱们既然不能随便进到记忆里，您想必也不能回到钟离府吧？”
“不过是睡觉的地方而已。”
寒衿自然地抚过沈靛的衣襟。
此时约莫二月，天气尚在寒凉，沈靛穿得单薄，她的指尖掠过他的衣襟，像是拂过一片脆弱的细雪。
“沈郎，难道你忘记我们那晚，在城西的钟馗庙……”
她还敢提。
那天从钟馗庙落荒而逃后，沈靛以为，那夜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一场噩梦。
却不想，后来和她一同遭遇的种种，皆是噩梦。
“主人，正事要紧。”他握住了她的手腕，苍白而纤细，冰凉入骨：“若是晚了，恐怕那狐妖就真的逃匿无踪了。”
寒衿的指尖还悬在他的衣襟前，此刻却像被钉住的蝶，微颤了一下。
“要奖励。”
他不确定，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阿靛，我若是顺了你的意……”寒衿踮起脚尖，唇瓣几乎贴上他的耳垂，她呵出的明明是冷气，却染红了他的耳廓，“你是不是该给我些奖励。”
沈靛呼吸一滞，慌乱地松开了手，身子却似被术法定住般，紧绷着没动。
“我要的从来也不多啊。”
她浓长的睫毛几近触上他的脸颊，像蝴蝶振翅时掠过花瓣的颤栗。
寒衿轻叹了一口气，眸光又一次暗淡了下去：“从头到尾，我都只是想要你爱我而已。”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爱上我……”
“好，”沈靛闭了闭眼，对上她冷凉的蓝色眼瞳：“我答应你，从这里出去以后，我可以学着去爱你。”
还是那句话，说谎话也不能掉块肉。
更何况，他说的不是谎话。
他是答应她了，但他没答应爱她，他答应的是学着去爱她。
世间的许多术法都能够通过后天的学习而练成，而情爱，并不是靠努力就能学会——
情爱，出于本能。
而她显然不能理解这一点。
她连一颗血肉之心都没有，又怎么会理解发自本能的情爱。
“真的吗，阿靛？”寒衿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她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你真的愿意……？”
“你不可以骗我的，如果你骗了我，我就把你囚禁起来，让你日日都只能见我一个。”
寒衿仰起脸，怔然地看着他——
透过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他似乎与她记忆里的那人，一点点地交叠了。
那是一段很遥远的记忆了。
遥远到她都快忘记，那人笑时的样子了。
但她偶尔也会恍惚，恍惚他们或许还是同一个人。
沈靛看出她在走神，心里微微有些庆幸，庆幸她没再接着发疯。
“我们快些去找萧淮序吧，这样我们就能早点出去了。”
如沈靛所愿，寒衿没再发疯，极为罕见地正经了一回，轻声道：“好。”
——
记忆时空内的时间有限，他们必须赶在记忆结束之前，将萧淮序的记忆掰正过来，以免让他陷入到别人的因果之中。
“寒衿，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将要到世子府门的时候，沈靛忽而停下了脚步，问：“既然这里是辛夷执念所化的记忆时空，那我们是否可以根据她的意愿，改变现世中某个既定的事实，从而离开这里？”
“你是说——”
寒衿抻了抻胳膊，道：“如果我们找到覃纤月死亡的原因，并且阻止她在这个记忆时空里死亡，那么女鬼的执念也就消除了。”
沈靛点了点头：“是这个意思。”
他想，只要寒衿不犯病，大部分时间还是很靠谱的。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将萧淮序的记忆掰正过来，多一个人，也就多了一个能够查明真相的帮手。
细雪悄然覆上世子府的青瓦飞檐。
府门两侧的石狮披了层素白，在灯笼暖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庄重。鎏金的门环上积着一层薄雪，映着灯烛，泛着几许细碎的金芒。
寒衿提着灯笼照明，沈靛上前，扣了扣府门。
连扣了数声后，府门开了一条细缝。
开门的丫鬟提着盏六角琉璃灯，浅青色的光影透过灯纱，在她泛红的指尖上流转。
“深更半夜，你们竟如此不知礼数……你，钟离小姐？”
寒衿闻言，眸色愈深了几分。
那对琉璃般的眼瞳在灯影下泛出几许幽蓝的冷光。
丫鬟正是那日要“捉奸”他俩的秋露。
秋露并未迎他们进去，“钟离小姐，虽然你与我家公子有婚约，但你怎可在婚前深夜造访，而且、而且还带着外男。”
沈靛按照先前与寒衿商定好的话术，说道：“在下是天衢派的捉妖师，通过术法追踪到此府之内有妖气萦绕，来此是为捉妖。”
“好姐姐，你就让我进去吧……”
寒衿冷倪了沈靛一眼。
虽然早知道他是这副油嘴滑舌的性子，但她就是听不得，他对旁的女人献殷勤——
权宜之计也不行。
沈靛掠过了她的视线。
“姑娘，对待妖物可丝毫马虎不得，况且据我探测，那药物是一只有着六千年道行的狐妖。”
“我对捉妖一事很有经验的，不信你可以问问钟离小姐，她先前被妖物缠身时，也是为我所救的。”
秋露犹疑了一瞬。
“此事并非我能做主，二位不如在此稍等片刻，待我向世子殿下禀告。”
说完，秋露将门重新关锁了起来。
——
寒衿站在门外，倚着门扉，手掌化作两个弧形，合成圆状，对着天上一轮近圆的月亮比了起来。
“今夜的月亮好圆啊……”
沈靛抬头，望了一眼。
确实挺圆，圆月低垂，像一枚温润的羊脂玉盘，只是边缘处微微泛着几缕的红晕，像是被谁用指尖蘸了胭脂，轻轻抹了一圈。
“阿靛，要是萧淮序不信怎么办？”
她撇了撇嘴，突然将脑袋抵靠在他的肩上，“虽说他继承了萧言祁的身份，但我感觉他还是你那个板正无趣的师兄。”
“不怎么，好骗。”
沈靛肩头一颤，她脑袋还挺重的，压得他半个身子都麻了，“那就把他敲晕，绑走。”
“好主意，我喜欢！”寒衿勾了勾唇，笑意狡黠：“阿靛，有时候我感觉你也很坏呢。”
“和我坏到一起去了……”
沈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以为，这句话会让他感到荣幸么。
与其等着被人赶走，倒不如主动出击。
寒衿以为他想到了什么好办法，结果到头来，还是翻墙的老招。
好没品的招啊，一点也不飒。
按照她往常的风格，她应该会用鬼力施一个定术，把整个世子府都冻住。
只是如今，她受了重伤，鬼力受限。
“主人，除了翻墙还有一个办法。”沈靛指了指草丛的方向，“还可以翻狗洞。”
寒衿：“？”
对比了一下翻狗洞的法子，她忽然觉得翻墙也没什么。
失了鬼力的她，与普通人无异。
沈靛先在平地上垒了几块砖头，而后以轻功飞身上了墙檐，从高处将站在石砖上正费力踮脚的她拉了上去。
直至下了墙檐，寒衿始终沉着一张脸。
怎么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刻——
还是在他面前。
“那小丫头根本就没去禀报吧，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靛探查了好一瞬，除了巡视的府卫外，再没别的动静。
寒衿轻笑了一声，视线精准无误得停落在萧淮序的房门处：“当然不会有动静，直接进去吧。”
她差点忘了，她上回进去过——
说起来，那还是她和沈靛的新婚夜呢。
——
“你们是什么人？”萧淮序从案上慌乱地抽出一把匕首，对准了沈靛，“来人——”
刚要开口，沈靛迅速在他衣上贴了张噤声符，“我知道接下来我说的你可能会不信，或者你会以为我们两个是疯子，但我说的都是事实。”
说到这里，沈靛忽而顿了一下，侧目看了寒衿一眼。
他刚刚不该说两个疯子的，他们两个人中本来就有一个疯子。
寒衿眨了眨眼，纠正道：“师兄，别听他胡说，我不是疯子。”
“我是他的心上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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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三月雪（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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