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荣决定坦白。
第一次产生这个念头，是莫虞和他一起吃饭，把鸡翅夹到他碗里劝他多吃，像很小的时候，他妈妈对他那样。
第二次产生这个念头，是走在图书馆回宿舍的路上，他说出了思考很久的一道题的新解法，莫虞双眼放光地夸他简直天才，原地跟他击掌庆祝。
第三次产生这个念头，是莫虞去游泳，拍照发给他说“泳池超大下次一起”；而手机里另一个群聊正闪烁个没完，得到消息的柏由看不惯莫虞的惬意模样，叫人去“给他个教训”，一呼百应。
作为特招生考进致德，杜家荣从来没想过和谁交朋友。他引以为傲的数学天赋，在这里只被评为“D”。
所以，升到A级——杜家荣就只有这一个目标。
产生坦白的念头，却迟迟没有行动，始终在犹豫。莫虞于他的目标而言，完全是节外生枝。
直到今天上午，柏由再一次找上杜家荣。
巨细无遗地问了杜家荣与莫虞的相处细节。
杜家荣越说，柏由的神情越晦暗不明。
“你，向他坦白。”柏由指尖在桌面一敲，做下决定，“既然他对你这么好，你猜他会原谅你吗？”
柏由不再需要杜家荣这样碍眼的线人了。
犹豫的下场，就是主动变成了被迫。
*
“还好你昨晚不在，天降大洪水了你知道吗。你的笔记本被水浇湿了好几页，我回去后吹干了。把糊掉的字描了一遍，但看着还是很怪，所以我又找了个新本子重新抄，这两本你都拿走吧看哪个……”见杜家荣一直神游，莫虞换了个话题，“你看23题，如果我用这种解法……”
“你今晚要去游泳吗？”杜家荣问。
“去。刚你不是问过了？要一起吗？”莫虞问。
杜家荣浏览一遍群聊，他于十分钟前发出的【今晚九点他会去游泳馆】，照例引起大量回复，这群人已经约好到时候在更衣室按住莫虞拍裸照了。
杜家荣锁屏：“莫虞，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
莫虞慢慢正色。
杜家荣的异常，他并非完全没有察觉。
但是莫虞没打算怀疑杜家荣。
“能不能别去，有人要堵你。”杜家荣说。
“这次又想干嘛？”莫虞问。
“把你堵在更衣室，拍一些……照片。”杜家荣含糊其辞。
莫虞皱眉：“你怎么知道，又是论坛上说的？”
“不是。”
莫虞按在杜家荣笔记本上的手，收了回来。
杜家荣其实一直不怎么直视莫虞的脸，对视会暴露太多内心的想法，对视就会情不自禁将一切和盘托出……
但他此刻感受到莫虞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看到莫虞收回去的手，几乎是立即抬起头，视线紧追莫虞的脸。
对方今天没有戴眼镜。杜家荣知道，昨天后来有人返回图书馆，把莫虞的眼镜踩碎了。而杜家荣紧随其后，拾起那副眼镜，塞进口袋。他想，就让这些碎片成为莫虞留给他最后的纪念吧。
杜家荣清楚地看到了莫虞的眼神，不解又隐约带着失落的。
杜家荣紧张之余，竟然还有一丝兴奋，他情不自禁扬起唇，不熟练地微笑：“全部，是我通风报信。你的很多事情，都是我泄露出去的。上次在游泳馆，我知道有人差点把你弄死了，我看到了视频。昨天在图书馆，也是我主动报了我们的位置，知道他们要耍你，所以我就先走了。至于留下的这本笔记，一点也不重要，我怕你怀疑，故意留在那儿的。不好意思，你白费了一晚上力气。”
莫虞看着杜家荣，只是沉默。莫虞的表情变得空白，不知道心里是否也同样空白。
杜家荣却迫切想要看到莫虞有更多反应，语气愈发得意：“你的书也是我涂黑的，我特地提前两小时到教室。从一开始我就没想和你做朋友，我看不起你。但是刚才，我不是也跟你通风报信了？我在赎罪啊，原谅我吧。”
莫虞一言不发地收拾书包。
“说话啊。你原谅我吗。”杜家荣拉住他。
“顺利毕业就好了？” 莫虞笑了声，问他。
杜家荣显然回想起自我介绍时说过的话，脸色难堪。
他想要莫虞注意他，就得说出和别人不一样的内容。
但是，事实上——
“当然是骗你的。这所学校，除了上面那四个，谁会不在意评级？你自己明明也很在意。”杜家荣理所当然。
“这些都是柏由指使你干的？”莫虞收好书包，将包带挎上肩头。
他不会再来这里自习。
“我不能说。但是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吧。我也是被迫的，所以能原谅我？”
莫虞：“也就这点手段了。”
“原谅我吧，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我讨厌别人骗我。”莫虞站起身，说。
“我现在没有再说谎了啊。我不是都向你坦白了吗？”见莫虞要走，杜家荣急切地抓住莫虞。
无数的目光和镜头对准他们。
“放手，我要走了。”莫虞说。
杜家荣说：“你刚问什么来着？是不是第23题还没讲完，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们不是朋友了。”莫虞低眸，看向杜家荣抓在自己衣袖上的手。
“别这样，我会，我会……”杜家荣抓紧了莫虞。
“你会怎么样啊。”
“我很痛苦，我会割腕的。”
“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莫虞用力扯出了自己的衣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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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闹分手呢？
1L（帖主）
[图片][图片]
能说吗，看后悔哥身边那个不爽很久了，装得要死，超绝不经意间显摆自己和后悔哥是朋友，偷拍了后悔哥多少照片了？后悔哥还一直护着他跟个死恋爱脑一样，现在翻车了在这里痛哭流涕，早干嘛去了？又装又弱。当然后悔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来者不拒。
2L
帖主是后悔哥深柜。怒喷一通后悔哥身边人其实恨不得自己取而代之吧，最后才想起来咱们这里主喷后悔哥，绞尽脑汁才补上一句[小丑]
3L
其实2L也是后悔哥深柜，否则怎么懂的帖主心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4L
其实3L也是……
5L
有没有正常人能说说后悔哥身边那位到底干嘛了，第一次见后悔哥这么脆弱的模样~
6L
帖主标题已说明一切。
7L
听到点，大概就是那人跟后悔哥是假玩，今晚还联合一群人要在游泳馆向后悔哥宣战[蜡烛]
8L
白痴，哪有堵人还带预告的，后悔哥那怂样今晚能去？
……
57L
我草，游泳馆门口，看见人了。】
*
只要莫虞和柏由的矛盾存在，就很难有安生日子过。
莫虞没办法一直躲着那些人。
他按时到了游泳馆。
更衣室空旷而寂静，能听见脚步声的回音。
还有隐约的，水滴在地面的声音。
莫虞打开衣柜，把包塞进去。然后，双手交叉放在衣摆，脱下上衣。
亮堂堂如同审讯般的灯光照在他身上，愈发显得皮肤苍白。
人还是瘦，后背骨骼支起，但腹部已经有线条，半是锻炼半是消瘦出来的肌肉和人鱼线，性感地向下延伸。
莫虞放下衣服，手伸进书包的同时，有人悄然靠近。
要碰到了。
莫虞深呼吸，矮身，让人扑了个空。
来人猝不及防，上半身还保持着前倾的姿势，莫虞便趁机抱住对方的双腿。
瞬时发力，将人撂倒后，莫虞屈肘，砸了几下来人的太阳穴，接着小臂下压，卡住那人脖子的同时，用全身的重量，跨坐在他身上。
无需辨认对方手背的痕迹，莫虞就能认出，这正是那晚把自己按进游泳池的无情铁手！
意识到这一点，莫虞更加用力地揍下去。
*
身下骑着的人，却诡异地自从莫虞将他压住后就不再反抗。
莫虞揍了会儿，感到没意思，力气也快要耗尽，停了下来。
“你专门过来找打？”莫虞问。
无情铁手顶着一片青紫的脸，突兀地笑了下：“你没必要恨我，我也只是受人之托而已。”
“谁恨你了？”莫虞嘁了声，“一般。”
原本还琢磨怎么报复，这人自己找上门来。
正好还回去。
“过瘾了？”
莫虞刚直起身，听见这句话又觉得不爽，于是挑衅地拍了拍对方的脸：“就你一个当然不过瘾。其他人呢，给你们都准备了礼物。 ”
“他们不会来了。”见莫虞起身就走，男生艰难地爬起来，“我叫申在允，A级，上学期你见过我。”
莫虞没这段记忆：“我得罪过你？”
“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真是受够这些谜语人，莫虞：“你让柏由自己来，整天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有意思吗？”
申在允：“……你以为是柏由？说起来……是很奇怪，今晚是柏由下令让大家不要行动。他爱上你了？”
莫虞一脸被恶心到的表情。
申在允笑道：“你会升到A吧？”
“关你什么事？”
莫虞快炸毛了。原本做好了再被袭击的准备，特地背了一书包的装备过来，结果白费功夫，还得到了叫人一头雾水的答案。
申在允：“A级只有两个特招生，一个是我，一个林崇。我只是觉得，你过来，会变得很有意思。”申在允今晚是被人吩咐来随便整整莫虞的，只不过在莫虞不管不顾扑上来抱住他腿的那一刻，他改变了主意。他有种预感，如果今晚他真的伤害了莫虞，以后未必讨得到好。干脆让他打一顿，回去也好交差。
没想到莫虞看上去瘦弱，揍人是真疼。揍人的样子也真……
莫虞：“你这样讲话真的很没意思。”
懒得再听他放屁，莫虞朝着场馆走去。
*
“嗵。”重物撞地的声音。
自己把人打晕了？
莫虞好奇地回头看，申在允好端端站在原地，正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那是哪里来的声音？
“嗵。”
“嗵、嗵、嗵、嗵。”
声音变得密集而有规律。
莫虞与申在允的目光，同时落到一格衣柜上，声源就在那里。
莫虞产生一种不妙的联想。
更衣室的衣柜空间，恰好可以容纳一个人蜷缩坐进去。
那种声音，实在很像肢体碰撞柜门发出的。
“有人在里面？！”
二人对视一眼，距离更近的申在允先碰到衣柜门。
拉不动。用力到面目狰狞了，也无法拉开。
莫虞用钥匙尝试，插进去可以扭动，说明并没有反锁。
随着二人的动作，门内的声响愈发激烈。
始终有一道奇异的力量，将门牢牢吸住。
两个人一齐用力，柜门猛地弹开。
声音不见了，衣柜里空空如也。
一阵冷风扑面。
莫虞握了几下拳，活动有些僵硬的手指。
“你也听到了吧？刚才这里面有声音。”莫虞确认道。
申在允缓缓点头，半是不可置信半是猜测：“总听说学校里发生过灵异事件，竟然真的……”
莫虞回想起了在沈业文的天台楼梯间，出现又消失的脚步声。
如果不是他的幻觉，那就是这个学校有问题。
……
那天从游泳馆离开后，莫虞过了一阵风平浪静的日子。
不知道柏由是忘了他这个无名小卒，还是在憋个大的。
气温回升到学生们换上短袖制服时，月评级考临近了。
莫虞仍然坐在原来的座位，不过没再与杜家荣交流过。
自从杜家荣坦白后，莫虞就恢复了干什么都孤身一人的状态。
论坛有关他的帖子没停过，莫虞翻了一次就直接卸载APP，糟心。
——也不能说是孤身一人，无论莫虞走到哪里，还是有一些人对他如影随形。只要不打扰到他，莫虞权当没看见。
因为莫虞发现自己越搭理，这些人越来劲。
月评级笔试前一天，莫虞收到邮件，要进行同年学生投票。虽然官方未公布过各项评判标准的具体权重，但致德学生之间一直有流传，对评级影响最大的两项就是笔试成绩和学生投票。
投票持续三天，每人每天需投出十票，可投除自己外的任何人。
莫虞勾选了林崇、几个打扫学生会办公室时相熟的人、班级里不总盯着莫虞而且会回应他的问题的同学，以及杜家荣。
没别的想法，虽然不是朋友了，但也不能因此否定杜家荣曾经对他的帮助，以及这位同桌的数学天赋。
“我会把票全部投给你。”上课时，坐在身旁的杜家荣突然开口。
莫虞没有转头，没有回应。
“你会记住我吗？你不会。给你投票的人一定很多，我算什么。你下个月至少会去C级，然后就把我忘干净了。没关系，我想到办法了，让你忘不掉我的办法。”
寒光一闪，莫虞警觉转头，杜家荣面无表情，一手举着美工刀，一手抓向莫虞搭在课桌上的手腕。
教室陷入混乱。
莫虞抽回手后退抵挡，但还是没快过杜家荣攻击的速度。
杜家荣发狂了一般，眼神发直，持刀的手一挥。
——美工刀划破了莫虞的手臂。
杜家荣怔怔松开手，刀片落地。
四周的同学将他按住。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杜家荣双膝跪地，嘴里只剩机械性的重复。
“啪嗒”，有血滴落在他眼前的地板。
被划伤的一瞬间，莫虞没任何感受，只下意识防御，此刻看见血淌出来，才感到一种又急又尖锐，局部爆炸一样的疼痛。
莫虞很崩溃：“哥们你说的割腕原来是割别人的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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