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某院精神科
“六号病人许亦妮——”
麦青听见叫到号,扶起一旁座椅上神态怔然的中年妇女,“妈,我们要复诊了。”
中年妇女局促地站起身体,背微佝偻,身材宽胖,发鬓染着霜白,一张脸透着微黄泛红,眼神却从呆怔变成一种惊慌,她捂住心口,甚至手还微微颤抖。
麦青扶着母亲许亦妮过去,路上,许亦妮毫无征兆地出声,“青青,我梦见你爸爸了,他又——”
麦青坚定地握住母亲发皱的手,“不会了,他再也不会出现我们的生活里。”
许亦妮面容郁郁,“我忘了,我们已经不在一起生活了。”
麦青心头微荡,她忽然窥见了窗外的绿叶,在枝头冒出一点新意,像极了她在广南大学明徽园见到的样子,是无尽繁绿中少见的景色,顽强而坚韧,别人说,那是棵已经死了很久的树。
文慧女士是母亲许亦妮的精神科医生,她在娱乐圈出名的这几年,凭借创作天赋和天生的婉转歌喉赚了很多钱,也认识了许多人,得以托关系搭上这位专治精神疾病业界出名的医生为母亲看病。
文慧女士既懂中医,又通晓西方精神治疗的方法,为许亦妮做完一系列检查后,询问一些日常饮食和睡眠情况。
她抬起那副白框金丝眼镜,“麦小姐,许亦妮女士的精神情况还是需要按时服药,尽量让病人身心愉悦轻松,处在安静的氛围里,多给陪伴。”
她拿出笔在本子上记录着一些情况,又继续道:“麦小姐,我知道你是乐坛当下炙手可热的歌手,行程忙碌,但是你是许亦妮女士唯一的孩子,还请多给她一些心理上的支撑。”
麦青已经尽力放下了手头的工作陪伴母亲,她清楚,母亲的病已经积攒了二十来年,并非一朝一夕能治疗好,不过她还是点头道:“您说的我会努力做到。”
文慧女士颔首,“麦小姐已经很尽心,相信,许亦妮女士的身体会慢慢好转起来。”
麦青也明白,才脱离那样的生活三年,还要许多许多的时间才能治愈那么多时间累积刻入骨髓的伤痛。
“借您吉言。”
麦青扶着母亲往电梯口走,母亲住在607室的vip病房里,她都是时不时打飞过来看母亲,平时托护工照顾母亲的饮食起居,她已经计划在医院附近买一间房,等母亲精神再好些,就把她接出来住。
母亲许亦妮在离开那样的生活后,才爆发出了一种严重的精神崩溃,伴随着恸哭,她彻底变得像个孩子般需要人照顾,夜里也不时身体颤抖,偶尔会噩梦后惊悸。
穿过明亮的廊道,她不经意转头,恰巧碰上一双目光,熟悉至极,温软而清润,恰如他的名字。
只是他坐在轮椅上,身后是穿了朱色风衣的明艳女子,墨镜翻到头顶,一头棕栗色的头发,推着他往文慧女士的诊室走,一双细跟高跟鞋嗒嗒发出回响。
麦青的心头忍不住揪起来,她快要抑制不住那浓得足以淹没人的念头,她很想问问,梁钟润……你怎么这样了?
又怕被他责难,又怕她还是做不成他心中的样子,故而患得患失纠纠结结。
目光下移,他右边手腕上的那只红珠编绳还在,破破旧旧的,看着并不值钱,他却珍惜着戴了很久,麦青默默地想,他还是喜欢那个人,她的出现与否似乎也并不重要。
她扶着母亲想就这样平静地穿过,穿过了,就能不被困住。
就在她将穿过时,一旁脆亮的声音响起,直朝着她说,“麦青,好久不见。”
她血液瞬间凝固,却又不得不冷静下来,那颗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她逼着自己正视着女子,露出得体而温和的笑,“钟绮,好久不见。”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哥哥家里呢,你现在当明星了,真是变化很大呀。”
她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心不在焉中瞥向轮椅上的梁钟润,他神色淡然,看起来同很多年前并无区别的温润雅致,唯一变化的是脸色苍白许多,穿着病号服,他……病了。
梁钟绮兴致勃勃道:“麦青,我看了今年的专辑销量榜和年度歌手榜第一都是你诶,我在英国的时候都听你的歌,你唱得真好听,作词比那个拿格莱美的道奇多娜都好,以后肯定也是拿音乐大奖的,方便给我张你的新专辑《夜梦》的亲签么?你发行的前五张专辑我都攒了,看在我这么支持你的份上,你可要答应我的请求。”
说着她还握住了麦青的胳膊,笑容灿烂而真挚。
麦青被这笑容恍惚了记忆,一时还以为是在广南的那个夏天,吹着空调,钟绮推门而入,问她是谁。
她说,她是广南大学数院的学生,钟绮笑着回答,她是梁教授的妹妹梁钟绮。
“小妹。”
梁钟绮嘴巴微撅,她已经嫁人了,嫁去英国很多年,但依旧还是顽皮的性子,活泼外向,与哥哥钟润沉默而内敛的性子截然不同。
麦青回过神,心中涩意涌上,他果然不想和她多说什么,“好、好的。”
梁钟绮朝着梁钟润得意一笑,翻出手机,“麦青,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现在好多年了,以前你那个号估计都不用了,我们重新加一下吧。”
麦青看着眼前的场景,不自觉拿出手机,扫过钟绮的手机。
钟绮笑意盈盈,收好手机,“通过了。”
她又看向钟绮扶着的中年妇女,神色变得正经而疑惑,“麦青,这位阿姨就是你妈妈么?”
麦青侧首,看着母亲透着悲戚的神色而担心起来,紧了紧母亲的胳膊,谁料许亦妮竟然酝酿出一个微笑,“我是青青的妈妈,许亦妮,谢谢你喜欢我姑娘的歌。”
麦青望着母亲,忽然觉得她其实也并不是那么麻木只管沉浸在悲伤里,她还是爱她的,在心里装着她的女儿和女儿的歌,只是痛苦积攒得太多她没有办法缓过来。
梁钟绮一如对初见的麦青般善意对钟亦妮笑道:“你是个好妈妈,青青能有今天的成绩,多亏了你坚持让她到外边去读书。”
过去,麦青曾和梁钟绮说过,她考大学那年,他爸非要她去念个师范回村里教书一辈子,麦光明喝了一辈子酒从来没在村里头长脸过,人人见了他都说他没出息,只会打老婆,但他在她以后人生的分叉路上却表示得极为强硬而光正,表示她必须听从他这样安排。
而她的父亲,麦光明,实则小学学历都没有,见着隔壁村里有人家的孩子回村里教书父母特别受尊重而认定,她该走那样的路。
母亲这一次却再未忍让,而是像个泼妇一样,大吵大闹,让他不能干涉她的选择。
“梁钟润会资助青青读完大学的,她会有和我们截然不同的机会,我不能再让她重蹈我的命运!”
母亲许亦妮是县里第一名,曾经考上了高中,却没去念书,而是和麦光明结了婚,也是这场爆发才让麦青明白母亲已经患了许多年的抑郁症,记忆里,她总是独自一个人待着,甚至总是躺着不起来,她不爱做饭,做了饭也很难吃。
从小,村里人说她爸爸是酒鬼,妈妈是懒女人。
此刻,母亲的目光落在梁钟润的脸上很久,“梁先生他,是怎么回事?”
梁钟润也看向许亦妮,他上一次见许亦妮,是在十五年前了,那个时候他才二十一岁,博士在读,只身前往了从未去过的北方,照着纸上的那个地址,翻过山,走了很久,去寻索人家。
梁钟绮终于有了点悲色,“哥哥他精神出了点问题,已经不适合待在广南了,我从英国飞过来照顾他有小半年了。”
麦青不可置信地看着梁钟润,想从他憔悴的神色里窥见一点点往日的沉稳强大,却只能观察到他苍白的脸色,甚至病服下有些发瘦的身躯。
他的头发也从茂密的黑烫,变成了夹灰夹白,垂敛双眸,光打在鼻尖,那张脸便如神祇,优雅而文质。
“八号病人梁钟润。”
麦青想问些什么,终究闭上嘴巴。
梁钟绮便推着钟润往诊室走,还不忘回头眨眼道:“回见——”
麦青回首怔怔点头,轻抬右手,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稚嫩青涩的日子里,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她是别人口中的小镇做题家,凭借自己学习上的一点优势考入了广南大学数学系。
许亦妮喃喃道:“青青,梁先生是好人,他对你恩重如山,无论如何,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要去多看望梁先生,万一能帮到他也好。”
麦青点头,继续搀扶着母亲上了电梯,为她整了整衣领,“妈,你放心,梁……老师的恩情,我记得的。”
另一端,梁钟绮推着梁钟润,“二哥,你……真的对麦青没有什么话想说?”
梁钟润默不作声。
“二哥,当年你一个人去麦青家里承诺资助她十年,后来又让她住在你家里,你可是一向专注研究什么都不在乎的,我不信……不信麦青那丫头在你心中不是特别的。”
梁钟润依旧不说话。
钟绮无奈地认命推着钟润,“好不容易遇到,你还心底对她不告而别介怀?”
梁钟润看向窗外,那点春意嫩绿,呼出一口浊气,她已经有了更好的人生,他不该裹挟着她,也不能挟恩图报,就让他还继续做那个记忆里的梁老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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