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
这座位于江南烟雨中的城市,对于洛寒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却无数次在网上搜索过关于这座城市的讯息,他曾不止一次地猜想,他的妈妈到底是在哪一条临水的小巷里长大,又是在哪一间粉墙黛瓦的房子里度过童年。
苏州城此刻也在下雨,清明刚过,江南正是雨水纷纷的时节,透过玻璃车窗无法看清窗外的景色,只能模糊看到一排排不太高的白色瓦房,以及街道旁郁郁葱葱的绿植。
车子在古城里弯弯绕绕行进了半个小时,最终停在一条长街前。
易竞泽停好车,先替洛寒开了车门,又跑到另一边将洛梅扶下车。
他相貌英俊又是一身矜贵打扮,但面对他们母子时姿态却显得讨好又谦卑。
“里面不能开车,咱们走过去吧,不远,就几步路。”
这是一条有些古老的青石板路,道路两旁是一排排粉墙黛瓦的房屋,中间一条小河直通南北,河面上每隔两步就有一座石桥连接两岸,当真应了那句“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
青石板路前立了一块牌匾,上面写着“平江路”三个大字,清明刚过,路上的游客虽称不上多,但也是三五成群,喧喧闹闹,天空中飘着毛毛细雨,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噌亮,脚踏上去踢踏作响。
细雨虽未湿衣,却将街道旁的闲花打落满地,洛寒踩着一地落花,细细打量着这小桥流水的烟雨江南。
原来,这就是他的来处,可他的归途又在哪里呢?
他摇了摇头,不再四处张望,跟着前面那对关系诡异的男女拐进了一条小巷。
巷子很狭窄,两旁墙壁斑驳脱落,头顶上一条条天线像混乱的音符悬在空中,上面还挂着谁家忘记收走的衣物,有老人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从他们身旁穿过,口中哼唱着洛寒听不懂的江南小调。
一条窄巷仿佛浓缩的历史侵泻而来,没有了巷外的光鲜亮丽,却是实实在在的市井生活。
洛梅拉住洛寒的手带着他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小声说:“这是你外婆留下来的老房子,旧是旧了点,但这里交通方便,离你的新学校也近。”
洛寒低着头没吭声。
最终他们在一户老房子前停下,洛梅拿出钥匙打开了屋门。
房子是一户典型的江南小院,院子不大,但有两层楼,院中种满绿植,还有许多成簇的白色和黄色的小花,洛寒叫不出这种花的名字,只是刚才一路走来,瞧见整条平江路上都开满了这种有清冷香气的花,他便留心多看了两眼。
放好行李箱,易竞泽有些局促地站在院子里看着洛梅。
洛梅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下了逐客令:“今天多谢你了,你回去吧。”
易竞泽抬起头又望了一眼老旧的二层小楼,皱着眉说:“小梅,这里实在太破旧了,你带着寒寒住在这里会不方便的,我给你们重新安排个地方,好吗?”
洛梅回绝他:“不用了,你替洛寒找好学校就是帮了我大忙,其他的事情不用再麻烦你。”
“不麻烦的,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够了!”洛梅阻止他再说下去,拿起他放在行李箱上的外套塞到他手里,便将他往门外推,“你赶紧走吧。”
易竞泽十分无奈,只能乖乖接过外套垂着头往院外走,走到院门口时他又回过头冲洛寒笑了笑,他说:“寒寒,学校已经找好了,下周一就能去上课,到时候我让司机过来接你。”
“不需要,他自己能坐公交去,他没那么娇气。”说完洛梅便“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易竞泽的声音被彻底阻隔在小院之外,院子里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母子俩一个站在院子里,一个靠在门框上,相顾无言。
小雨一直淅淅沥沥地飘着,院里的青石板路坑坑洼洼,积起许多小水坑,半晌过后,洛寒拎起行李箱,转身上楼。
周一清早,洛寒乘坐公交车到达新学校。
新学校的校门很大,看上去恢宏壮观,洛寒到时校门口已经停了许多辆看上去就很昂贵的私家车,穿着校服的学生们从一辆辆私家车里走出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打着招呼往校园里走。
洛寒低下头,用厚重的刘海遮住眼睛,随着人流一起涌进校园。
他被分在高二7班,文科班,班主任姓孙,三十多岁,是个笑容和煦的男人。
孙老师领着洛寒往教室走,一路上嘘寒问暖很是热情。
“你的成绩单我看了,各科成绩都很拔尖,不过不同省市的考试内容不一样,你要尽快融入我们学校的进度,不能掉以轻心啊。”
“嗯。”洛寒点头。
“我们班虽然是文科班,不过男生的数量不少,你应该很快就能适应,有个别调皮捣蛋的你不用理会,要是他们来招惹你,你就告诉老师,老师替你做主。”
“好。”洛寒又说。
孙老师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洛寒的回答都是简短的“嗯”,“哦”,“好”,孙老师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不满地回头瞥了洛寒一眼。
一般来说,高二下学期转学的学生是很少见的,更别说是跨省转校了,原本学校并不打算收下洛寒,但没想到易竞泽竟然亲自给孙老师打了电话。
易竞泽在电话里说自己已经和他们校长沟通过,洛寒会分到他的班级里,让他多多关照,并且特意嘱咐他一定要让洛寒和易沉坐同桌。
虽然他有很多疑问,但易竞泽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不敢多问,更加不敢得罪,只能点头应下。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
孙老师清了清嗓子走进教室,教室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孙老师瞅了台下的学生们一眼,高声说:“吵啊,怎么不吵了?在走廊上就听到你们吵吵,这都什么时候了,都高二下学期了,你们整天还这么松懈,还想不想考大学了?啊?!”
下面的学生们被他这么一通训斥纷纷低下了头,也有几个根本不在乎的,在后排挤眉弄眼,发出不小的声响。
孙老师咳了一声,又换成和善的语气,对站在门外的洛寒说:“洛寒同学,进来吧。”
“这是我们班刚转来的新同学,学习成绩非常优秀,来,大家掌声欢迎。”
孙老师的话音落下大概有半分多钟,下面才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还伴随着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洛寒最害怕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场面,他低着头,厚重的刘海遮住水润的大眼睛,缓慢地走上讲台,每一步都像在接受凌迟。
孙老师说:“洛寒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吧。”
洛寒紧紧攥住缩在衣袖中的手,他今天穿了一件洗的有些褪色的黑色夹克,这是他第一天到新学校报道,还没来得及领校服,脚上是一双刷得有些泛黄的白球鞋,粗糙的盗版logo歪歪斜斜地映在鞋帮上,他往讲台边挪了两步,将自己的双脚藏到讲台后面。
“大家好,我叫洛寒。”简短的一句话说完他便低下了头。
教室里有一种异样的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盯在他的身上,有兴奋,有好奇,也有鄙夷。
气氛一时冷到极点。
孙老师赶紧笑着出来打圆场,“好了,以后洛寒就是大家的同学了,大家要友爱互助,同共进步,”说完,孙老师的目光落到靠近后门的最后一排,对洛寒说:“洛寒,你个子高,就去最后一排跟易沉坐同桌吧。”
话音刚落,教室下面直接就炸开了锅。
刚才这些人还能忍着用目光窃窃沟通,这会儿却直接大声喧嚷了起来:
“这下有好戏看了!”
“易沉从来不跟别人坐同桌,孙老师是怎么想的?”
“等着给转校生收尸吧,哈哈哈。”
耳边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但是洛寒已经顾不上了,他现在只想赶紧逃离讲台,也逃离众人凌迟一般的视线。
他背着书包,快速穿过一排排桌椅,走到教室的最后一排。
一个男生正趴在那里睡觉,男生背对着他,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
男生的头发很短,浓黑茂密,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袖子上卷,露出白皙的手臂,手臂上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显得很有力量。
也许是身形修长的缘故,也或许是习惯了一个人独占大片空间,男生趴在那里,修长的胳膊却伸到隔壁的桌子上,将隔壁的桌子也占据了一半空间。
教室里沸腾吵闹,学生们在座位上眉飞色舞地议论,孙老师在讲台上高声训斥,然而这个人所在的空间却像是自成一方天地,自顾自地与世隔绝,无动于衷地酣睡着。
洛寒轻轻拉开木椅,坐下去时左腿不小心触碰到了男生的右腿,隔着轻薄校服裤的肌肤结实滚烫,洛寒像是触电一般,慌忙将腿收了回来。
然而男生占据的空间实在是太大了,洛寒已经把自己的身体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也将将只能和男生的身体保持着2-3厘米的微小距离。
讲台上孙老师已经开始讲课了,然而学生们依然没有消停,时不时就有人扭过头望向他们这里,坐在前排的小胖子更是嚣张,几乎每隔2秒就要回一次头。
洛寒假装看不见这些戏谑的眼神,低着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课本。
一节课上完,洛寒的腰已经快要断了,他的桌子被隔壁的人占了一大半,腿也不敢伸开,一伸开就会和那人的碰撞在一起,因此只能绷直了身子靠在椅背上度过了一整节语文课。
下课的铃声响了,身旁的人依然一动不动,洛寒甚至有点怀疑,这人根本不是在睡觉,而是直接昏死过去了,不然怎么会不管周围的人怎么吵,甚至老师在讲台上讲课,这人却连动都不动一下?
最匪夷所思的是,孙老师竟然根本不管他。
洛寒实在想不通,不过他也懒得再去想,原本他就不善于和人交往。
在原来的学校里他就是个隐形人,除了必要的时候,他几乎不怎么跟班上的同学说话,班级组织的活动他也很少参加,每天放了学就直接回家。
班上的同学都在私底下说他是“没爸爸的怪胎”。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只不过他早已不在乎了。
前桌的小胖子忍了一节课,终于转过头明目张胆地打量起他:“同学你好啊,我叫李琦,你从哪个学校转过来的啊?这都高二下学期了,怎么想起来现在转学啊?你不怕跟不上进度啊?不过你是学霸,应该不担心这个……”
李琦虽然噼里啪啦问了一大堆问题,但是说话的声音却很小,生怕吵到旁边的人似的。
这么多问题,洛寒不知道怎么回复他,只好低声说了句:“还好吧。”
之后就不再说话了。
李琦碰了一鼻子灰,觉得没意思,便扭身转了过去。
课间的教室很吵闹,男生女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笑闹的,有追打的,但除了李琦之外,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和洛寒这个转校生说一句话,全然当他不存在一样,丝毫不遮掩对他的冷落和无视。
不过这样的局面反而让洛寒觉得轻松,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身旁的人还在闷头大睡,像是睡不醒一样,洛寒站起身想放松放松腰背,没想到这时候他身后突然冲进来两个打闹的男生,其中一个男生嘴里骂骂咧咧,被另外一个男生猛地向后推,竟直接撞到了洛寒身上。
洛寒根本没注意到这两个人,被这股巨大的推力猛地一撞,整个身体都扑到身旁那人的身上,将那个正在酣睡的人抱了个满怀。
这边的动静太大,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正襟危坐,眼睛死死盯着最后一排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洛寒只觉得胸口闷热,男生滚烫的气息几乎在一瞬间就扑进他的鼻腔里。
他的下巴磕在男生的肩膀上,双手按着男生的胳膊,是个极亲密无间的姿势。
他触电一般猛地从男生身上退下来,耳根不合时宜地红了。
睡了一整个早晨的男生终于抬起了头,薄唇,下颌锋利,高挺的鼻梁使得整个五官显得立体清隽,带着股英俊逼人的青春气。
但一双眼睛却冷冷淡淡,透着股不耐和沉郁。
这是一张介乎于稚气未脱的男孩与成熟男人之间的脸,远比帅气更加有魅力。
然而此刻那双好看的眉眼却紧皱着,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冷冷觑着洛寒。
洛寒可以听见胸腔内心脏狂跳血液奔流的剧大声响,像河海奔流,浩浩汤汤,也像风起林梢,簌簌有声。
“对......对不起。”他不敢再去看那双眼睛,低着头,声若蚊呐,脸已红透。
冰冷的视线从他身上匆匆扫过,只留下一句简短的话语,便起身离开了教室。
“离我远点。”那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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