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铃声像一道赦令，教室里瞬间喧腾起来。宋易几乎是立刻趴倒在桌上，将滚烫的脸颊埋进臂弯。刚才体育课上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尤其是她那句戛然而止的“还有……”。
还有什么？那个未尽的尾音，像一个钩子，牢牢钩住了他的心神。周围的吵闹仿佛隔着一层水传来，模糊不清。他能清晰地听到的，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前排传来的、细微的整理书本的声音。
她就在那里，离他不过几步之遥。这种认知让他浑身紧绷，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易哥，走啊，小卖部！” 同桌大大咧咧地拍他的肩膀。
宋易头也没抬，闷声回答：“不去，困。”
“哟，这么蔫儿？跑个八百米虚脱了？” 同桌嬉笑着，也没多纠缠，跟着其他男生吵吵嚷嚷地涌出了教室。
教室渐渐安静下来。宋易偷偷从臂弯里抬起一点头，视线穿过桌缝，恰好能看到宋千云的椅子和她垂在身侧的一缕黑发。她没有出去，正安静地坐在座位上，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书。
阳光透过窗户，将她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连她翻动书页时带起的细微尘埃，都在光柱中翩翩起舞，仿佛有了生命。宋易看得有些痴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感，奇异地抚平了他内心的躁动。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好像也不错。
然而，这份静谧很快被打破。
两个别班的男生，勾肩搭背地晃到了教室后门，探头探脑。其中一个高个子的，宋易有点印象，是隔壁班的体育生，好像叫赵峰，之前就几次三番地想跟宋千云搭话。
“宋千云同学！” 赵峰嗓门洪亮，带着一种自以为爽朗的笑意，“问你道题呗？听说你数学特别好。”
宋千云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现在不方便。”
赵峰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旁边的男生嬉皮笑脸地帮腔：“别这么冷淡嘛，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呗。”
宋千云合上书，站起身，看样子是打算离开座位。那两人却堵在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宋易的头顶。他猛地直起身子，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动作快过思考，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站在了宋千云的座位旁，隔在了她和那两个男生之间。
他的出现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赵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眼神里带着点不屑：“宋易？有事？”
宋易感觉到宋千云的目光落在了他的侧脸上，平静无波，却让他更加紧张。他喉咙发紧，手心冒汗，但还是硬着头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要午休了，别班同学不能随便进我们教室。”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透着一股虚张声势的味道。
赵峰嗤笑一声：“哟，护花使者啊？我们找宋千云同学问题，关你什么事？”
“就是，碍着你什么事了？” 另一个男生也跟着起哄。
宋易的脸涨得通红，血液冲上头顶。他嘴笨，平时就不善言辞，此刻更是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只能梗着脖子，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一尊门神。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持。
就在这时，身后的宋千云忽然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校服袖口。力道很轻，几乎只是指尖触碰了一下布料，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让宋易紧绷的神经松弛了几分。
她从他身侧走上前半步，目光平静地看向赵峰，语气疏离而有礼：“赵峰同学，如果是学习问题，请在学校规定的时间到办公室找老师。如果是其他事，我没有兴趣。另外，” 她顿了顿，声音清晰而稳定，“宋易是我同班同学，他维护班级秩序，这没有错，我希望你以后如果不是学习的问题，不要找我谢谢。”
她的话条理分明，不卑不亢，瞬间将宋易那笨拙的维护合理化，也堵得赵峰哑口无言。赵峰张了张嘴，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悻悻地瞪了宋易一眼，拉着同伴灰溜溜地走了。
教室重新恢复了安静。
宋易还僵在原地，心跳如雷鼓，一半是因为刚才的冲突，另一半，则是因为她那句“我同班同学”，和那个轻得几乎不存在的拉扯。
她……是在帮他解围吗？
他慢慢转过身，对上宋千云的目光。她的眼神依旧清澈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她看了看他，轻声说：“谢谢。”
又是谢谢。可这一次，宋易却觉得这两个字有了不同的分量。
“没……没事。” 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声音闷闷的，“他们……挺烦人的。”
“嗯。” 宋千云应了一声，重新坐回座位，拿起那本厚书，却没有立刻翻开。她沉默了几秒，忽然轻声问，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为什么……要这样做？”
宋易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问为什么？他该怎么回答？告诉她是因为看到他们纠缠你让我心烦意乱？还是因为……因为那种连我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想要靠近你保护你的冲动？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只挤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理由：“就……看不惯他们那样。”
宋千云抬起头，看向他。阳光在她浅琥珀色的眸子里流淌，折射出一种复杂难辨的光彩。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弯了一下嘴角。
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宋易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那一刻，他仿佛听到心底那座寂静森林里，有冰层碎裂的清脆声响。
“下午第一节是化学课。” 宋千云已经低下头，翻开了书页，恢复了平日那种疏离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个微小的表情从未存在过，“有小组实验。”
“啊？哦，对。” 宋易还有些恍惚，下意识地应着。
“上次的预习报告，” 她翻书的动作不停，声音平稳地传来，“你好像漏了一部分数据。如果需要，我的可以借你参考。”
宋易愣住了。她连这个都注意到了？他感觉自己像个被看透了所有秘密的透明人，却又因为这种“被注意”而涌起一丝隐秘的欢喜。
“好……好的，谢谢。” 他听到自己干巴巴地回答。
宋千云不再说话，专注于书本。
宋易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掌心因为紧张而攥出的汗意尚未消退，心脏却像被泡在温水中，酸涩又柔软。他偷偷从桌肚里摸出一张蓝色的彩纸，指尖微颤地开始折叠。
这一次，他折得很慢，很认真。
蓝色的星星在他指尖逐渐成型。
他不知道的是，前排那个看似专注看书的少女，在听到身后细微的纸张摩擦声时，翻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阳光下，她微微泛红的耳廓，泄露了某种同样不平静的心绪。
轨道依旧在延伸，但偏离的，早已不只是他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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