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江叙照常上班,易南雪将人送到门口,亲吻了他,笑着挥手告别。
房门合上的刹那,带起的冷风扑在脸上,吹散了笑容,也吹垮了她不堪重负的身体。
她行尸走肉般摇摇晃晃回到餐厅,餐桌上还摆着她没吃完的粥和面点,江叙刚才嘱咐她要吃完,她听话地重新拿起餐勺,舀了一勺米粥,却怎么都张不开嘴。
“叮铃”一声清响,餐勺从手指间掉回碗里。
她怔怔看着自己发抖的手,胸腔里的心跳声撞击着耳膜,吵得耳鸣眩晕。
一夜过去,摔伤已经没什么存在感,取而代之的是不同部位沉甸甸的酸痛,从膝盖到肩背,再到手腕,压得她早上差点起不来床。
她对这些情绪问题引起的身体反应很熟悉,最初是出现在她被爆职场霸凌后全网黑的时期,但像这么严重的症状已经很久没有复发过了。
呆坐了一会儿,她决定不逼迫自己,将没吃完的早餐清理了,简单收拾一番,打车去医院挂了心理科。
等待叫号的间隙,易南雪收到了一通陌生来电。
“易小姐。”
听见对方的声音,她的心沉了下去,手指扣紧手机:“唐总。”
“时间宝贵,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和小叙还是不是男女朋友?”
“……是。”
“如果你答应分手,我可以给予你合理的补偿。你是想要金钱,房产,还是工作机会?”
易南雪觉得荒谬极了:“我还没有打算分手。”
唐令安沉默一息,声音越加冷厉:“你以为我在这里和你玩棒打鸳鸯的戏码?易小姐,我不介意把话说得难听,江叙不是我的亲儿子,我没有闲心去管他找什么样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严重影响到聚益,我根本不会浪费时间找你磨嘴皮。上次见过一回,我已经肯定易小姐无法对他有任何助益,但至少也不该拖后腿,你说是不是?以后商圈的人都知道江叙为了女朋友得罪大客户,他对内如何树立威信,对外如何让客户委以重任?”
“……”
“聚益和智寰十二月份的订单金额是3.2亿人民币,如果订单取消,上到聚益的职员,下到我司供应商的流水线工人,数以千计的人都会被波及。易小姐是明星,或许不清楚其他行业是如何运转,也没做过脏活累活,不知道这世上多的是人尚在为维持生计而奔波,无暇像你一样纠缠于情情爱爱。我知道得罪蓝赟总不是你的本意,但事情是因你而起,你有一个富少男朋友遮风挡雨,那些人可没处诉苦。”
易南雪张着唇,声音却被堵塞着出不来,显示屏上跳动着她的名字,像被水晕开般模糊,她僵硬站起身,恍惚走向诊疗室。
电话挂断前,唐令安一锤定音:“只要你和江叙分手,我有把握将损失降到最低。”
......
看完心理医生后,经建议,易南雪又挂了精神科,开了一些抗焦虑抑郁的药物。到家已经下午两点多,她吃了药,便回房间休息。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手机在床头柜上激烈震动着,屏幕亮光刺得眼睛泛酸。
来电人是秦喜荷,易南雪在她那儿住了一周,留了一些衣服和日用品,问需不需要给她寄过来。
易南雪那时脑子里浑浑噩噩,事后想不起她是让秦喜荷留着还是扔了,只记得她讲了生日会的遭遇,气得秦喜荷直骂脏话,说要扎小人诅咒蓝赟的公司破产。
骂完两人一阵沉默,多么无力,才能想到这种不痛不痒的报复方式。
“以前被网暴,好歹是隔着网线多对一,而昨天晚上是一对一,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和别人的差距那么大,好比我是蚂蚁他是大象,我被他踩在脚下毫无还手之力。一切像一场不真实的噩梦,我闯入了另一个披着人类皮囊的世界……”
蓝赟也好,唐令安也罢,他们都披着人类的皮囊,却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全然不把小人物的死生悲喜放在眼里,所以能毫无负担地加以伤害。
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易南雪清楚这一点。
但唐令安太懂攻心之术,他巧舌如簧地把蓝赟的错误转嫁给她,远到产业链上的普通打工人,近到她的男友江叙,所有的道德压力被施加到她一个人身上,几乎将她压垮。
她无以承受,生出了逃离冲动,再也不想接近这个她无法融入的世界。
偏偏江叙也在这个世界里。
一想到以后的生活里不会有江叙这个人,她便觉无比遗憾,好像她的人生版图上出现了一个缺块,再多美好的人和事都难以填补。
结束和秦喜荷的通话后,易南雪躺在床上,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直到胃里空得厉害,不适感将她捞回现实,她软手软脚爬起来,去厨房给自己煮面。
配菜洗到一半,江叙到家,放下电脑包进到厨房。
“还没吃饭?已经快十点了。”
易南雪被突然发出的声音惊了一跳,见他周身透着浓重的疲惫,内心的愧疚感又开始作祟:“你回来了。我……是还没吃。”
江叙蹙眉:“为什么我不在家,就不自己按时做饭吃?至少也该点外卖,我不能保证经常有时间给你做饭。”
他卷起袖子,自然而然要接过她手里的活儿。
“我自己来就行。”易南雪拦住他的手,“我不是要等你回来给我做饭,我是一不小心睡了很久,也不知道怎么就睡到现在了……”
江叙停下动作,定定看她,后知后觉:“我刚才是不是语气不好?”
“没有。”
江叙从身后抱住她,脸埋到她的颈侧,沮丧地说:“对不起,我把工作情绪带回家了。”
“没关系。”易南雪宽慰地拍拍他。
“需要的话,我们请一个做饭钟点工吧?”
“不用,我也不太习惯家里有外人,自己做或者点外卖都不麻烦。”她偏头看他,“你看起来很累,去洗个澡早点休息。”
“那我先去洗澡,待会儿陪你吃饭。”
拥在身上的温热撤去,脚步声离开。
易南雪轻轻舒了口气,低头看锅里翻腾冒泡的沸水,视线渐渐失焦,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她变成了一个圆点大小的人,在一片肃杀孤寂的荒原里兜兜转转,迷失了方向,所有的呼喊都被风吞噬,听不到回音,也找不到人……
一锅沸水干煮了快十分钟,易南雪才想起来加入面条,临到出锅看起来太寡淡,又加了几片绿叶菜,卧了一个鸡蛋。
刚端着面在餐桌上坐下,江叙洗完澡,换了一身休闲服,抱着电脑从卧室出来。
“你今天去医院了?”
易南雪挑着一筷面条,喂到嘴边又停下,提气问:“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抽屉里有一袋药。”
“你打开看了?”
她表情紧张,江叙不解:“我没有擅自翻你的东西,是想问你去开了什么药,是不是摔伤很严重?”
“哦......不严重,是我嫌青青紫紫的瘀血太难看,去开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药。”
“开了那么多?”那一袋看着有好几盒。
“......这段时间月经不规律,我顺便去查了内分泌,医生给我开了一些调节的药。”她“噌”地站起身,干巴巴道,“你别看,我害羞。”
急急忙忙跑回房间收好了药,她才放下心,长舒了口气又开门出去。
江叙坐在她餐位对面,探头看她碗里的食物,问:“这些会不会不太可口?”
“还可以。”易南雪重新坐下,往嘴里喂了一口面,味道中规中矩,她没什么品尝美食的胃口,只是想要填一填肚子罢了。
江叙看了一会儿电脑,又抬眼看她:“南雪,在我面前不用害羞,任何事都可以跟我说。”
易南雪顿住,她并没有害羞,只是扯了个幌子。
但江叙当真了。
细数这一路走来,她对江叙说了太多谎言,甚至这场恋爱也蕴含着不真诚,她从开始就在等待结束。
“江叙……”
“嗯?”
江叙从工作状态中抽离,抬起头认真听她说话,室内光线下,他眼眶微凹,眼下透出淡淡青黑,眉梢与唇角都垂着。
他今天一定过得很艰难,得罪了智寰那么大的客户,被上司斥责,被下属戳脊梁骨,成为全公司茶余饭后讨伐的对象,这该是多大的精神压力。
都这么累了,还要操心她吃没吃饭,对她说话的语气好不好。
人的能量是有限的,总有消耗殆尽的时候。
“为什么叫我的名字又不说话?”江叙唇角微弯,看着她的眼神像冬日午后的阳光,宁和又静谧。
易南雪的心脏猛然悸动,在胸腔里撞得头破血流,漫起一股钝痛,话语滞在喉咙里,无法出口。
恰好手机屏幕弹出新来电,不管是推销还是广告,在这关头都好比救星,她看都没看,按下接听:“喂,您好。”
“怎么跟妈妈还‘您好’上了?”易惠云在电话里笑。
深夜安静,手机的通话声音很清晰,易南雪眼皮一跳,下意识看向对面,果不其然江叙听到了来电人是她妈妈,他放下手,挺直背,正襟危坐,仿佛她妈妈就在现场。
谈恋爱的事她从来没有跟家里人说过,她爸妈都是老教师,思想传统而正直,再加上他们两个是彼此初恋,恩爱和睦地过了一辈子,对世上有真爱这事深信不疑,从她青春期起就给她灌输“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属于耍流氓”的价值观,让她谨慎开始,认真经营,方能圆满而终。
如果她爸妈知道她抱着早晚被分手的心态和江叙谈恋爱,怕是要让她回家跪搓衣板。
易南雪以往都避免在江叙面前接她爸妈的电话,因为在她口中,男朋友属于“八字没一撇”的存在,但眼下都接通了,再回避就显得太刻意。
她不动声色盖住出声孔,硬着头皮回话:“妈,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首都最近大降温,你注意保暖,别感冒了。”
“好,我会注意的,你和爸爸也要保重身体。”
“还有啊,铭佑在朋友圈发了电子请帖,里面有他和小苏的婚纱照,你看到没有?”
“我今天还没来得及看朋友圈,他之前就给我发过婚纱照了,拍得很好。”
“你看你弟,比你还小,现在又结婚又当爸的,你就没什么感想?”
“我能有什么感想。”
“也没情况?”
对面视线灼灼,易南雪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一只手架到眉骨上遮住半张脸,闷声说:“我能有什么情况......”
“我女儿性格好长得好,肯定有好小伙追求吧?就没看对眼的?”
“哪儿那么容易......”易南雪心力交瘁,生硬扯开话题,“妈,他们婚期定在哪天来着?我给忘了。”
“一月二号,元旦假的第二天,你之前说能赶回来,没变数吧?”
“没。”
“那行,你早点休息,我和你爸也准备睡了。”
“晚安。”
电话挂断,易南雪低着头假装看朋友圈,暗自吐气稳住心绪,脸没动,悄悄转动眼珠瞟对面。
江叙已经将视线收回电脑屏幕上,看得很认真,仿佛并不介意她没有在她妈妈面前承认他的身份。
但他瞳孔上的反光暴露了他看的文件内容没有任何变动。
易南雪按熄手机,心里发闷。
她和江叙的情况不一样。唐令安也好、唐昱也罢,甚至合理揣测没打过交道的江兰芝,在他们这些富贵人家眼里,江叙和一个小明星谈恋爱,带有“玩”的性质,他有绝对的主导权,腻了就分,不会有什么损失。
但她爸妈会当真,他们会把女儿的男朋友当作未来女婿看待,操心她跟富二代谈恋爱会不会受委屈、会不会被辜负,等最后分了手,他们可能比她还难受。
“今晚还要加班吗?”她若无其事问。
江叙闻声转向她,视线还没聚焦,他怔怔点头:“是啊。”
“如果不是非加班不可,还是早点休息吧,你看起来很累。”
“需要加班。”他看她片刻,唇微动,又什么都没说,端起电脑转身,“我去书房,你先休息,不用等我。”
易南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后,忽然食欲全无,甚至有些反胃。
她一个人坐了一会儿,将剩下的面都倒掉了,去浴室冲了个澡,回床上躺着。
下午睡了那么久,根本酝酿不出睡意,但她什么都不想做,连玩手机的兴致也没有,就阖眼躺着。
脸上有些痒,她下意识摸了摸,才发觉自己流了眼泪。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哭,好像没到撕心裂肺的地步,但眼泪就是越抹越多。
好在聒噪的手机铃声将她从低迷的情绪里拉了回来。
易南雪伸手拿过手机,第一眼落在时间上,已经过了零点,江叙还没有来卧室。
第二眼落在来电人上,她诧异地拧起眉。
莫云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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