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商务车在夜间空旷的道路上行驶。
车内,一片安静。
裴青岩面沉如水地望着窗外,冷峻面容隐在夜色里,看不出喜怒。
岑屿大脑一片纷乱,目光遥遥地落在的那只不起眼的行李箱上,只觉千端万绪,无可言者。
陶陶心绪也未平复,她是很需要说点什么或者聊点什么的,可目光在那两人之间来回转了转,也察觉到气氛凝重诡异,迟疑着不敢出声,突然灵光一闪,发现有个问题容不得她不开口了。
“Seren,这位是您朋友吗?怎么称呼?多谢今天及时相救哈。”
“抱歉,忘记介绍了。”
岑屿游离的思绪被打断,她略含抱歉地回头看了眼陶陶,又瞥了眼一旁神情冷淡的裴青岩,手指轻轻叩了叩他的小臂,温声介绍道:
“这是裴青岩,裴总。陶陶Doris,来自证券期货监察委SFC的同事。”
裴青岩低眸,短暂看了下岑屿搭在他小臂上的圆润指尖,方才朝陶陶微一颔首。
陶陶没听明白这是哪位裴总,也不计较这裴总的倨傲态度,只困惑问道:
“裴总好,救命之恩,多谢多谢。不过咱们现在这是准备去哪呀?”
岑屿一时语滞,此刻陶陶问起,才发现自己似乎过于信赖裴青岩,连去向都不曾想过问过。
她眉宇间一闪而过的自省与懊恼,被裴青岩尽收眼帘,一股夹带着酸涩的怒气,莫名就在胸口燃起。
裴青岩紧锁起眉头,目光陡然如鹰隼般锐利,一转不转地盯着岑屿,似乎要斩断她脑海里所有令他不悦的想法。
——刚刚经历那般险境,不过须臾间,她居然又在想着如何与他划清界限。
——既然是她选择紧紧攥住他的手,那么他就不会允许退缩。
“去我住的地方。”
裴青岩低沉凌厉的声音响起,蕴含着一丝不容违逆的冷意。
“裴总,我们的行李还在酒店,您方便先送我们回酒店取下行李吗?我想……我们也可以拿着行李直接去机场。”岑屿察觉到他情绪有异,给了陶陶一个噤声的眼神,放柔了声劝着。
“房间号和身份证发我,行李我派人去取。酒店不安全,你们最好不要出现。”
裴青岩的安排无可指谪,理由也不容拒绝,他给的已是她们当下最好的选择。
岑屿向来识时务,故而不再多言,只安抚地看了眼陶陶。
陶陶却隐约感觉面前二人似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踟躇着尝试再拯救下尴尬的自己:“裴总,去您家是不是过于打扰了?或者顺路找家酒店也可以的。”
“算不上家,一个住的地方罢了。”裴青岩冷声否决。
车辆已经渐行到市区,车窗外路灯氤氲成无垠星河。光影明灭间,岑屿垂在右膝上的手背上隐现出一道细而长的红痕。
她还是受伤了。
胸口突如其来一阵尖锐疼痛,仿佛那道细长伤痕烙印在他的心脏之上。二十分钟前收到她讯息时的慌张与焦虑,是他这辈子再也不想体验一次的情绪。
裴青岩无奈地抬手按了按眉心,再睁眼时,眼眸里的浮冰已然融化,只余静水流深般的温柔。
他微微垂眼,好言好语地哄着她:“岑小姐。现在去酒店,我无法放心。让我看着你,好吗?”
岑屿的心跳,可耻地漏了一拍。
心脏怦怦跳跃的红,簌簌流经血管,层层透过表皮,瞬间染成两颊的绯红。
幸好是在夜色里。
她缓了缓气息,藏起心跳的秘密,略显局促地回头看向陶陶,征询她的意见。
陶陶正兴味昂然地转着眼珠,见她看过来,佯作无奈地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放弃抵抗。
岑屿脸颊红晕又要烧起,只能尽力控制着声线平稳,垂眸向裴青岩谢道:“听您安排,给您添麻烦了。”
*
裴青岩的住处,是一幢三面临海的半山别墅。
从山下大门到别墅花园,里里外外大抵设了三四层保卫,可以合理地认为,全左江市除了警署,应该是找不到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
别墅红瓦白墙,有些德国风情,摆放的实木家具也都颇具年代感。上下三层,五间卧室,裴青岩住在顶楼的主卧,还有个提前被派来的管家赵姨住在一楼客卧。
裴青岩大概有事在身,进门后只吩咐赵姨接待她们,就往顶楼去了。
赵姨很是热情,为她们煮了馄饨,端了水果和茶水,又领着陶陶和岑屿选房间。
等她们坐下吃夜宵,行李也送来了。
陶陶记挂着那沓行李箱里的资料,借了书房准备挑灯夜战,匆匆吃了几口,也就回房了。
岑屿独自一人坐在餐桌旁咬着馄饨,想了想,问赵姨道:
“赵姨,裴总吃过晚餐了吗?”
“应该吃过了吧。裴先生只吩咐让给您二位煮碗馄饨。”
“您还有余下的馄饨吗?我问问他,我估计他可能还没吃晚饭。”
“还余了几个,也可以现做,这玩意不麻烦的。”
岑屿忙对赵姨道了谢。
坦白讲,她对裴青岩了解不多。绝大多数时候,他是一个她不愿触碰不愿解答的谜题,所以她完全猜不到他在忙什么,不确定是否合适打扰他。思忖着,决定先给他留言试试。
岑屿 Seren:
「忙完了吗?是不是没吃晚餐呀,给你拿一碗馄饨?或者有什么想吃的吗?」
裴青岩 Ethan:
「好。」
秒回,但已读乱回。
岑屿眉心蹙了蹙,只好默认他对晚餐并无意见。
她请赵姨帮忙又煮了一碗馄饨,看冰箱里还有些时令水果,就洗了些青李胡杏,装了果盘,一并端来了顶楼。
*
岑屿抬手,刚要叩门。
门突然开了。
是裴青岩开的门。
他脱了西装外套,衬衫上方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干净凌冽的锁骨若隐若现,只是袖箍还固定着,残留几分白日里严谨而精致的风度。
岑屿见了他,抬了抬手中餐盘,扬眉问道:“忙完了吗?还余了几个馄饨,赵姨手艺很好,要尝一尝吗?”
裴青岩的目光却停驻在她的右手上。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才留意到手背上的红痕,伤口不深,也没渗血,只有些微微的尖锐刺痛。
“怎么还没处理,赵姨没给你医药箱吗?”裴青岩皱着眉,转身往屋内走去。
“给了。破皮小伤而已,不必管的。”岑屿跟着他走进来,俯身把餐盘放在起居室的圆桌上,忙着致谢:“今天真是抱歉,不仅劳您搭救……”
话没说完,她已被按坐在了餐椅上。
裴青岩拎来医药箱,半蹲在她面前,素来笔直挺括的西装长裤陡然折出许多皱痕。
“再小的伤口,不好好处理,也可能会感染。”
他眉头紧锁着,神态认真,左手固定着她手腕,右手动作轻柔地用碘伏棉签为她清洁着手背上的伤口。
岑屿试着抽回手,却被他紧紧箍住。
只能任他。
夜风轻轻撩起薄纱垂帘,一缕月光绕过半敞的玻璃隔门,洒了银白满地,又轻柔抚过他的侧脸,冷峻线条平添了一些柔和。
这一刻静极了,又空极了。
岑屿眉眼低垂,看着自己被他攥紧的手腕,不由怔怔出神。
也许是月光太皎洁,太纯粹。
她咬了咬唇。
突然就想更坦率一点,也想找个人把这些烦心事说破。
“裴先生,其实您不用刻意回避的。想必您已经都猜到了。”岑屿凝眸说道,声音骤然打破这月下宁静,语气里是少见的不在意和罕见的真实。
裴青岩闻言,神情顿时舒展了许多。
他唇角弯起浅浅弧度,悉心为她贴上创口贴,轻声解释着:“我以为你和陶老师会有公务要聊。毕竟我不适合在场,担心你会介意。”
“是我不应该把您牵扯进来。”
“别道歉,岑小姐。愿意和我聊一聊今晚的事吗?你可以信任我的。”
他仰起头,温和地看向岑屿的眼睛,眼眸里是不加掩饰的期待。
岑屿点点头。
裴青岩立时盈满笑意,他收拾了下医疗箱,站起身,又看了眼青瓷小碗里的馄饨与鲜果,笑着道:
“那我们边吃边聊,还真有些饿了。”
*
岑屿端了杯牛奶,这是裴青岩刚为她倒的,她轻轻啜了一口,又慢吞吞地转动着杯壁,几次欲言又止。
裴青岩只吃了俩三口馄饨,就搁下了瓷勺,目光稍抬,一眼就看穿她又开始心有顾虑,索性直接替她挑明了事实。
“你们在查远康药业的财务问题。今天下午在银行调流水。单据和电脑就装在行李箱里。但回程中被人跟踪了。”
他讲得慢条斯理,语气波澜不惊,说完又姿态闲散地靠向椅背,虚虚将右手举至头侧,玩笑着调侃。
“我作证,岑老师什么都没说,严格遵守了保密纪律。都是我根据地点、时间、人物猜的。”
岑屿手中转动的杯子滞了一瞬。
她恼得斜睨了裴青岩一眼,心头却是一松,明白该从何说起了,盯着手中缓缓转动的玻璃杯,梳理思绪开口道:
“Doris方才问我,他们怎么敢直接来抢?这不是摆明了公司有问题吗?
“是啊,他们怎么敢啊。我想了很久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会选择抢这种方式。”
“如果公司之前提供的单据有假,那么悄悄替换才应该是最优方案。按计划,我们明天还在公司驻场,他有很多机会。我不懂他们为什么着急。”
岑屿问出这一晚她心头最大的困惑。
“岑小姐,公司的财务这几天配合度高吗?”裴青岩沉吟着问。
“是了,这也是我不明白的。财务可以说很配合,材料都给得很快。刚刚Doris给财务总监拨了电话,临时又要了几份文件,应得很爽快,听着似乎完全不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
岑屿的细眉之间叠起褶皱,语调里带着似些对自己直觉的不确定。
“好。现在有两点假设:一是远康药业有问题,二是公司财务认为自己合规。那最大可能就是远康药业虚构了业务,但做全了资金链,所以子公司财务看不出来。”
裴青岩毫不犹豫地漠视了她言辞间的犹疑,只专注地顺着她的思路进行推导,就好似她提出的每一个想法,即使再荒谬,都值得他倾心重视。
“我想过。可这也意味着我们行李箱里的那些单据流水都是真实的,查不出问题,根本不值得抢。还是说不通。”岑屿的声音逐渐低落。
“岑小姐,让我们用反派的思维去猜测反派。你们的对手非常有意思。他毫不在意激怒你们,也不在意告诉你们他是反派。这只能是因为……”
“他不在乎。”
“他有保护伞。”
岑屿跟着裴青岩冷静地说出了心底徘徊许久的答案,手指攥紧了杯子,压出一道道指痕。
“是的,岑小姐。对方今晚的行动,也许只是个警告,而非为了销毁证据。毕竟我们离开得并不困难。”
裴青岩深深地看了岑屿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
“远康药业的老板是个左江人。合理讲,不应当只有你和陶老师被派到这里。”
他说话时目光锐利平静,可到了等着听她的下文时,神情却格外显出些紧张来,视线更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说实话。在敲开您的房门之前,我已经订好了明早回港城的机票,今天本想早些休息的。”
岑屿闻言并不惊讶,神色寡淡得很,只勉强扯了个笑,透着几分自嘲。
裴青岩薄唇紧抿,烦躁如同针尖刺入肌肤,克制却锁紧了他的喉咙,不愿她因为无能为力而陷入自责与沮丧,却也决不能令她身涉险境,只好隐晦提醒道:
“岑小姐,你的工作太危险了。”
他的担忧与关切实在太过明显,岑屿抬头朝他挤出一丝笑容,下意识地宽慰道:
“总归比Doris好些,她来自SFC,注定是局中人了,我还有机会做个局外人。”
她在说着逗趣的话,但裴青岩却觉得眼里的她,话越说,眸光越是黯淡。
他忍不住倾身向前,想要伸手抚上那双纤纤素手,但理智终究占了上风,让他只默默攥紧了手指。
眸子里的晦色沉了又沉。
惯于权衡利弊的大脑突然明白,他只想让她开心自在,那些危险或麻烦都可以由他来挡。
“岑小姐,还不至于灰心。对方之所以被迫出手,一定是你们离线索很近了。只不过时机尚早,还是谨慎为上。”
岑屿没听出裴青岩藏在这句话里的百转千回,她恰好短暂地晃了一下神,沉浸在两人方才的事件分析里。
其实,她不灰心,也不犹豫。
在同裴青岩开口那刻,她就已拿定了不躲不避的主意,因而才想找个人聊一聊,让脑海里杂乱无章的思绪都被梳理清楚。
“嗯呢。不管怎样,都要多谢您援手相助,否则我们现在大概得流落机场了。”岑屿感激地看向裴青岩,端起杯子,认真喝完了牛奶,起身告辞:“我去看下Doris,说不定能帮点忙。“
裴青岩也随之起身,抬手拦住岑屿要收拾碗碟的动作,温声道:“我来就好,正好陪你一起。可以留意下,有没有异常的客户或者供应商。如果单据真实,大概率有体外循坏。”
“嗯。只可惜我们还没拿到调查令,查不了供应商流水。”
“你们没有调查令?”裴青岩顿时停了步,不由诧异挑眉,随即又摇头低声笑道:“岑小姐,还有一种可能,你们的对手并不知道你们没有调查令。打草惊蛇了。”
岑屿却听出几分异样,灵光乍现,她抬眸盯着裴青岩,缓缓问道:“裴总,还没来得及问,您这趟来左江是拜访了哪几家研发服务机构。”
裴青岩微愣,低头撞上她灵动鲜活的眼眸。她是真不怕他,刚刚还谨小慎微,转眼就对他剑拔弩张。
他的笑染上无奈,俯身贴近她面庞,一字一句道:“岑小姐。我说了,你可以相信我。哪几家机构,我去书房写给你。”
“你在查什么?与远康药业有关?”岑屿盯着他,不折不挠。
“公务。保密事项。”
裴青岩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为她推开门,见她又递了眼刀子过来,只好温声保证道:
“还不确定,也许以后会有关。”
“不会瞒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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