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鱼!你个杀千刀的!老娘的嫁妆匣子!」
河东狮子吼震得运河水面都颤了三颤。
鲤鱼帮的大小姐胡珍珠,此刻全无平日里的温婉娴静。
一张俏脸气得通红,纤纤玉指几乎戳到江小鱼脑门上。
江小鱼正蹲在码头边,嘴里叼着根草茎,手里拿着块磨刀石,吭哧吭哧磨她那把祖传的、刀口崩得像狗啃似的破柴刀。
闻言,她眼皮都懒得抬,含糊道:
「珍珠姐,那匣子空得能跑耗子,抢它作甚?不如抢那盐包,实在。」
「你懂个屁!」
胡珍珠气得跺脚,精心梳好的发髻都歪了。
「那是脸面!」
「是裴家送来的聘礼匣子!」
「空匣子那也是裴家的脸面!」
「你倒好,为了抢那几袋粗盐」
「一桨劈过去,连人带匣子都给那水耗子帮拍河里了!」
「我的脸往哪搁?裴家的脸往哪搁?」
江小鱼终于停下动作,用沾着泥灰的手背蹭了蹭鼻子,留下道黑印。
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脸面?」
「那玩意儿能当饭吃?」
「咱鲤鱼帮上上下下几十口子,等着米下锅呢。」
「盐巴能换粮,脸面能吗?」
「再说了………」
她掂了掂手里的柴刀,眼神瞥向运河对岸隐约可见的、水耗子帮那面破旗。
「那群耗子敢劫咱的盐船,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真当咱鲤鱼帮是泥捏的?」
她站起身,个头比胡珍珠高了大半个头,常年在水上扛包、拉纤练就的身板结实得像棵小白杨,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
她顺手把磨好的柴刀插回后腰,动作利落得像呼吸。
「珍珠姐,别气了,回头我给你捞点河蚌,听说那玩意儿吃了能美白。」
胡珍珠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满脑子只有打架抢货的粗鄙模样,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背过去。
她可是要嫁进江南顶级盐商裴家做少奶奶的人!
她的妹妹(虽然是帮派养女,名义上也算妹妹)怎么能是个只知道抢盐巴、捞河蚌的莽妇?
这要是传出去,裴家会怎么看她?
「你……你气死我了!爹!娘!你们管管她!」
胡珍珠扭身就往帮里那间稍微像样点的砖瓦房跑去告状。
江小鱼耸耸肩,浑不在意。
她走到码头边,一个猛子扎进浑浊的运河水里。
像条真正的鱼,灵活地潜下去,片刻后哗啦一声冒出来。
手里果然抓着几个巴掌大的河蚌,还有一条拼命甩尾的大鲤鱼。
她利索地把鱼摔晕在岸边石板上,抹了把脸上的水,对着鲤鱼帮帮主夫妇——也就是她名义上的爹娘胡老大和胡大娘喊道:
「爹,娘!晚上加菜!」
胡老大是个络腮胡子的粗豪汉子,正蹲在屋檐下修补渔网,闻言嘿嘿一笑:
「还是咱小鱼懂事!不像珍珠,就知道那虚头巴脑的匣子!」
胡大娘则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大女儿跑走的方向,叹了口气。
胡珍珠的闺怨没能持续多久。
两天后,一封盖着裴家火漆印的信送到了鲤鱼帮。
信是写给胡老大的,措辞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裴家少爷裴砚病体沉疴,需八字相合之女冲喜,婚期提前,三日后花轿临门。
胡珍珠拿着信,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脸白得没一丝血色。
「不……不嫁!我不嫁!」
她尖叫起来。
「裴砚快死了!」
「我嫁过去就是守寡!」
「他那病据说还……还会过人!」
「爹!娘!你们忍心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胡老大挠头:
「可聘礼都收了……裴家咱们得罪不起啊!」
胡珍珠眼珠一转,猛地看向院子里正扛着一麻袋米健步如飞的江小鱼,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爹,娘,裴家要的是八字相合,可没指名道姓要胡珍珠!」
「小鱼……小鱼也是咱家的女儿!她八字也合!」
院子里,江小鱼刚把米袋稳稳放下,闻言愣住了,下意识反驳:
「珍珠姐,你胡说啥呢?我……」
「小鱼!」
胡大娘突然扑过来,一把攥住江小鱼粗糙的手,眼泪说来就来。
「我的好闺女啊!」
「娘知道委屈你了!」
「可你想想,你姐姐细皮嫩肉的,哪里受得了那冲喜的磋磨?」
「裴家规矩大如天,她进去了怕是要被生吞活剥啊!」
「你力气大,性子野,去了好歹……好歹能自保啊!」
她哭得情真意切,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胡老大也反应过来,重重一拍大腿:
「对啊!小鱼!」
「你替珍珠嫁过去!裴家有钱!顿顿有肉!管饱!」
「你想想,那红烧肘子、酱大骨、水晶蹄髈……想吃多少有多少!」
「再也不用啃硬馍馍配咸菜了!」
江小鱼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红烧肘子的画面极具冲击力地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挣扎道:
「可是……裴家要的是珍珠姐……」
「什么珍珠小鱼!都是咱胡家的闺女!」
胡大娘紧紧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小鱼!你就当帮帮爹娘,帮帮鲤鱼帮!」
「裴家黑白通吃,家里打手如云!」
「咱们要是悔婚不给新娘子,他们能放过咱们?」
「鲤鱼帮这点家当,够人家塞牙缝吗?」
「你想看着爹娘被打死,看着帮里的叔伯兄弟们遭殃吗?」
江小鱼看着胡大娘哭得红肿的眼睛,又看看胡老大愁苦的脸,再想想帮里那些看着她长大的叔叔伯伯们。
她从小在运河边长大,水里来浪里去,帮派就是她的家。
她可以自己挨饿受冻,但看不得家人受苦。
裴家……听起来确实不好惹。
「………真管饱?」
江小鱼迟疑地问,脑子里还是挥之不去的酱大骨。
「管饱!绝对管饱!顿顿有肉!」胡老大拍着胸脯保证。
胡大娘趁热打铁:
「而且,小鱼,这对你也是天大的造化!」
「裴家啊!手指缝里漏点都够咱们吃一辈子!」
「你去了,就是少奶奶!穿金戴银,呼奴唤婢!」
「再也不用风吹日晒地扛大包、跟水耗子拼命了!」
江小鱼低头看了看自己磨出厚茧的手掌,又摸了摸腰间那把破柴刀。
穿金戴银?
她没啥兴趣。
但顿顿有肉……还有,不用再看到帮里的兄弟们为了几袋盐巴跟人拼命受伤……
她用力吸了口气,仿佛要把运河上带着鱼腥味的空气都吸进肺里。
然后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透着一股豁出去的彪悍:
「行!我嫁!不过说好了,顿顿管饱!」
胡珍珠在屋里听到这句,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而胡老大和胡大娘则大大松了口气,连声应承:
「管饱!肯定管饱!」
三天后,一顶算不上多华丽但足够结实的花轿停在了鲤鱼帮破旧的码头前。
没有十里红妆,只有江小鱼一个简单的包袱,里面是她仅有的两件换洗粗布衣裳和那把从不离身的破柴刀。
哦,还有胡大娘硬塞给她路上吃的、两个邦邦硬的杂粮馒头。
胡大娘拉着江小鱼的手,眼泪又开始酝酿:
「小鱼啊,人这一生啊,都是缘分。」
「你长得……嗯,结实,饭量大,娘一直以为你得砸手里……天可怜见,竟然有这大造化……」
一边说,一边把馒头往她怀里用力塞了塞,仿佛那是多么珍贵的饯别礼。
江小鱼啃了口馒头,又干又硬,剌嗓子。
她看着胡大娘哭得真情实感,心里也有点酸涩。
「娘,我……我有点怕。」
「那裴家少爷要是真病得快死了,或者他那病……我能不能不去?」
「我舍不得你们,舍不得运河……」
胡大娘手一顿,眼泪瞬间决堤,如同运河开了闸:
「小鱼!你这是盼着爹娘死吗?盼着鲤鱼帮完蛋吗?」
江小鱼吓了一跳,赶紧摇头,嘴里的馒头渣都喷出来一点:
「怎么会!娘!我盼着咱们大家都好好的!」
胡大娘紧紧攥住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哭嚎声震天响:
「那裴家是什么人家?」
「那是跺跺脚江南盐道都要抖三抖的巨富!」
「是黑白两道通吃的主!家里养的打手,比咱鲤鱼帮的人多十倍!一百倍!商人最重利,最恨吃亏!」
「咱们收了人家的银子,要是敢反悔不给新娘子,他们能饶了咱们?」
「你爹这把老骨头,经得起几下打?帮里的老弱妇孺,能跑得了吗?」
「小鱼啊!你这不是要爹娘的命,是要整个鲤鱼帮的命啊!」
江小鱼被这一连串的哭诉砸懵了。
她脑子里闪过裴家打手如狼似虎冲进鲤鱼帮的情景,爹娘被打倒在地,帮里的叔伯们受伤,孩子们哭喊……她打了个寒颤。
「别说了!娘!」
她猛地打断胡大娘,眼神变得异常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凶狠,像护崽的母狼。
「我嫁!现在就上轿!别耽误了时辰!」
说完,她一把掀开轿帘,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动作快得像条滑不留手的泥鳅。
花轿摇摇晃晃地启程了。
江小鱼坐在狭小的空间里,啃完了两个硬馒头,肚子还是有点空。
她掀开轿帘一角,看着熟悉的运河码头、破旧的帮派小屋在视线里越来越远,心里那点离愁别绪很快被对未知裴府的忐忑和对红烧肘子的强烈渴望取代。
「裴家……真管饱吧?」
她喃喃自语,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后腰的柴刀,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底气。
花轿晃晃悠悠,载着这位满脑子肘子和柴刀的新嫁娘,朝着繁华却陌生的扬州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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