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月子的明薇,像是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花朵,虽勉强挺立,却失了所有鲜亮的光泽。她整日忙于照顾啼哭的婴儿和永无止境的家务,分身乏术,哪里还顾得上梳妆打扮?一头青丝时常只是草草绾个最简便的圆髻,用一根木簪固定,几缕碎发汗湿了黏在额角颈侧。身上穿的永远是那几件半旧不新、方便做活的深色衣裙,时常沾染着奶渍和孩子的口水,腰间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
这日,赵文哲一位同在衙门谋事的友人到访。明薇正抱着哭闹不止的玥儿在堂屋来回踱步哄劝,一身家常旧衣,发髻微乱,面色疲惫。
赵文哲与友人坐在一旁喝茶闲聊,起初还好,但友人的目光几次不经意地扫过忙碌而略显狼狈的明薇,虽未说什么,赵文哲的脸上却渐渐挂不住了。他只觉得明薇那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十分碍眼,让他在友人面前失了颜面。
待友人告辞,赵文哲送客回来,脸色便沉了下来。他看着还在轻声哼歌哄孩子的明薇,眉头拧紧,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你看看你如今是个什么样子!整日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哪还有半点当初读书识字女子的体面?与那市井粗妇有何分别?便是在人前,也不知遮掩些!”
明薇哄孩子的动作顿住了,像是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丈夫,怀中女儿的温热仿佛都无法驱散那瞬间侵入骨髓的寒意。她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从早到晚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想问他可曾搭过一把手,可曾体谅过她的艰辛…但所有的委屈涌到嘴边,却只化作了无声的颤抖。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女儿,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默默地转身回了冷清的厢房。
几日后的一个下午,玥儿难得安睡。明薇想到赵文哲前日提及书房窗纸破旧,灌风寒冷,便找出新窗纸和浆糊,打算去替他糊好。她轻手轻脚走到书房外,却听见里面并非只有赵文哲一人,还有他那位友人的声音。两人似乎正在饮酒闲谈,声音比平日高些。
她正欲转身离开,却冷不丁听见自己的名字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是那友人的声音,带着几分酒后的戏谑:“…说起来,文哲兄,你如今这位嫂夫人,瞧着倒是十分贤惠肯干,就是…嘿嘿,与当年那位唐家百合小姐,可是截然不同的韵味啊…可惜了,当年你若再加把劲,如今怕是早已成了唐家的乘龙快婿,何至于…”
话未说完,便被赵文哲一声含糊的、带着些许自嘲和遗憾的嗤笑打断:“呵…陈年旧事,提它作甚?百合…到底是富商巨贾家的娇女,眼界高,性子也傲,她家里更是…唉,终究是缘分未到。如今这个嘛…”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种显而易见的、退而求其次的无奈和淡漠,“…罢了,娶妻娶贤,能伺候母亲、打理家事便也罢了。至少…安分。”
“安分”二字,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门板,也刺穿了明薇的心脏。
她猛地僵在原地,手脚瞬间冰凉,连呼吸都停滞了。
百合小姐…富商巨贾家的娇女…眼界高…缘分未到…退而求其次…安分…
那些零碎的字句,像破碎的瓷片,在她脑中疯狂旋转、拼接,瞬间拼凑出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真相!原来…原来他当年心中早有所属,是一位她根本无法企及的富家小姐!原来他那些所谓的“懂得”与“欣赏”,那些刻意的接近和温言软语,不过是在求娶高门贵女无望后,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而她沈明薇,在他眼中,仅仅是一个“安分”、“能伺候人”、“罢了”的替代品!
她一直以为,婚后的冷遇和辛苦,不过是世间女子大多要经历的常态,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她甚至一次次为他找借口,为自己编织美梦…却万万没想到,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建立在欺骗和将就之上!她所以为的“良缘”,竟如此不堪!
巨大的悲伤和被骗的耻辱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她。她眼前发黑,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手中的窗纸和浆糊“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屋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谁在外面?”赵文哲警觉的声音传来。
明薇却什么也顾不上了。她像是逃离瘟疫般,踉踉跄跄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回自己阴冷的厢房,猛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泪水终于决堤而出,却不是以往那种无声的、委屈的哭泣,而是带着浑身剧烈的颤抖和几乎要呕吐出来的痛苦。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喉咙里堵着绝望的呜咽。
恨意。
一种清晰而尖锐的恨意,如同毒藤的种子,在她破碎的心田里破土而出,迅速蔓延缠绕。
她恨赵文哲的虚伪自私!恨他用虚假的温情骗她入笼!恨他将她视为次品和佣仆!恨他此刻那轻描淡写的“安分”!
她也恨自己的愚蠢和眼瞎!恨自己竟被几句好话迷了心窍!恨自己为何没有早听秀儿的劝告!
原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她所承受的一切,并非命运弄人,而是所托非人。
悲伤过后,心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荒芜和熊熊燃烧的恨火。她看着床上依旧酣睡的女儿,眼神变得无比复杂。这孩子,是她在这段冰冷婚姻中唯一的慰藉,却也成了将她与这谎言和耻辱捆绑得更紧的锁链。
她依旧沉默,但那沉默之下,有些东西已经彻底碎裂,再也无法复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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