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会场没几步，云岫就挣开了陆之远扶着他胳膊的手，陆之远挑了挑眉，问道“你没醉？”
“嗯。”云岫目视前方并不看他，语调四平八稳，听起来确实清醒。
但陆之远不信。
陆之远看他走路的背影，依旧挺拔平稳。
但——
他抢先站到车旁，静静看着云岫。
云岫神色平静，清俊的脸微微泛红，淡定地走到副驾门口，捏住才到他腰的车门把手，拉了一下。
没拉开。
云岫皱着眉，越过车顶看向陆之远，又看着面前还没有他高的老年代步车，认真开口道：“陆先生，车门没开。”
——你没醉？
——嗯。
陆之远气笑了。
他大步向前捏住云岫的手腕，带着人往旁边的车上走去，“没醉？嗯？”
“嗯。”云岫又是那一句四平八稳的“嗯”。
陆之远正拽着他向车走呢，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玩味——这句自动回复一样的“嗯”，不玩一下太可惜了。
陆之远的恶趣味延续了一路。
“我的设计好看吗？”
“嗯。”
“这车帅吧？”
“嗯 ”
“喜欢和我待在一起吗？”
“嗯。”
陆之远笑了笑，趁着红绿灯回头看了一眼脸颊微红的人没再开口。
直到车停在酒店门口，他看着方向盘，低声问道：“……记得我吗？”
“……”云岫没应声。
陆之远扭头看去，他早已靠在车窗上睡熟了。天黑着，酒店灯光明亮，暖黄的光透过车窗打进来，蒙上一层独属故人的色彩。
车外帮忙停车的侍者正侯着，陆之远看了云岫一眼，摇下车窗朝侍者点了点头，“谢谢，我自己停就好。”
云岫睡了快一个小时，陆之远看着他发了快一个小时的呆。
陆之远小时候瘦得很，院里不苛待他们，但孩子多老师少总有照顾不到位的地方。十三四的少年正抽条长个子，他胃口还大，别的孩子刚好的饭量并不够他吃饱。
陆之远窜个子窜得快，入了口的东西全都用在拉长那一双比例惊天的长腿上，看着匀称的少年身上实际没有几两肉。但他那时是个锯嘴的葫芦，从未和老师提起过晚上躺下骨头都硌着疼。
有段时间院里的孩子喜欢晚上偷偷围成一堆讲鬼故事。故事没有什么意思，但孩子们此起彼伏地倒吸冷气和压低的惊呼很吵。
那时他上初二，白天在学校要赶着写作业，放学要去师父家画画，每天连轴转，一天到头也就晚上睡觉算得上休息。有时候会吵得他睡不看觉，他就拿被子把自己裹起来，能眯一会是一会。
9月17日，他记得那天是他14岁生日，他照例蒙在被子里，看着师父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电子表，读秒祝自己生日快乐。
00:00。
他一句生日快乐才日完，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突然钻进了他的被子。他屏住呼吸没作声，感到那颗脑袋的主人小心翼翼地往他被子里又塞了两只手和两只脚，最后整个人都钻进来。
那年秋天格外凉，院里新买了一批又大又厚的被子，这时正方便这小孩，两个人窝在一床被子里也绰绰有余，
“哥哥，你睡了吗？”声音又轻又软，又有点发颤。
一床被子再大也大不到哪去，说话间有孤儿院统一的草莓味牙膏的清香飘来。
六七岁的熊孩子不爱干净不爱刷牙，一到晚上就能躲则躲，老师看不住所有孩子，只能抓几个乖巧的帮他们刷牙洗脸洗脚。
知道这个乱钻人被子的小孩是干净，陆之远这才开口：“没睡。
“哥哥，你……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讲故事？你害怕吗？”
陆之远摇了摇头，又想起被子里漆黑一片，开口：“不怕。”十四岁的少年人刚开始变声，嗓音稚嫩中透着低哑。
讲故事的孩子在外面装神弄鬼的怪叫几声，那小孩吓了一跳，把头埋进陆之远单薄的胸口。
陆之远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敢有太大动作惊到怀里的小孩。不上不下地僵了好一阵才伸手拍拍他。
“这世上没有鬼。”
“真的吗？”
“真的。”陆之远感受着小孩身上暖烘烘的生气，摸到他毛茸茸的脑袋顺了两下毛。
“哥哥，骗人是小狗。”小孩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陆之远轻轻弯了一下嘴角。
“嗯，骗人是小狗。”
陆之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那一觉睡得格外好。第二天到老爷子那，老爷子都说他看起来像是个活人了。
于是……
那个小孩又一次摸进他的被窝并问他以后能不能一直和他一起睡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没拒绝。
后来他知道这小孩叫云秀，长得精致又漂亮，学校和孤儿院的女孩子们都喜欢和他玩。加之名字秀气，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孤儿院男孩子们的排挤，晚上讲鬼故事也总爱故意吓他。
但他听话乖巧，长得又惹人喜欢，老师们都会多关照他一点，在孤儿院过得还算不错。
陆之远凝神看着云岫，他像只小猫儿窝在副驾驶座里，呼吸间长又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粉色的嘴唇微张。
喝了酒的缘故，云岫从脸到脖子都泛着红。
陆之远看他许久，沉默着伸手摸了摸云岫微卷的头发。他摩挲着指尖残留的柔软触感，怔怔地看向车窗上的雾气。
——长大了。
陆之远身高187cm，云岫182cm，说不定还有继续长的空间。20岁的云岫身高腿长，清隽温柔，长了一张精致无害的脸，看起来成没成年都尚且存疑。
陆之远第一次对他们分开的这六年有了实感。少年人长成了青年人，青年人到了青年的末尾，而老人早已走入人生的尽头。
正发愣呢，身旁清凌凌的嗓音响起：“陆之远？”
熟悉的声音叫着熟悉的名字，陆之远心头一跳，转头看向云岫，见他面色潮红，眼神也有些迷瞪才松了口气。
“嗯。”陆之远应了一声。
“这是在哪啊？我的喷泉呢？”云岫环顾四周，只能看见覆满雾气的车窗。
陆云远失笑，人都迷糊了，还惦记着要看喷泉呢。
“喷泉睡觉了，明天再和你玩。”
话说出口，醉着的云岫点了点头，“那我们记着明天再去找它。”
那一瞬一股涩泉从心头涌至四肢百骸，面对和云秀别无二致的眼睛，他脱口而出了他以前最常用来哄云秀的话，
云袖竟也随口说出了云秀的回答。
陆之远扶着他下车向房间走去，心里五味杂陈。他一面为与过去重叠的对话感到惊喜和难过，一面为云岫是否记起以前茫然而狐疑，整个人像是被投入薄荷冰酒的伏特加shot。
直到把云岫弄到床上躺下，他才有空坐在云油床对面的沙发上理顺自己乱成一团的情绪。
喝了酒的云岫睡得不安分，一晚上嫌热嫌冷嫌身上脏。陆之远被折腾的一晚上没睡，他不敢走远回自己房间，在沙发上和衣浅寐，但每次刚要睡着就被云岫的哼唧声闹醒。
陆之远索性在沙发上坐正，拿出平板画设计稿。
已入深秋，天亮的越来越晚，七点多的时候天边刚刚露出些鱼肚白，微蒙蒙的一线亮光，晕入广袤的夜。
云岫已经安分了半个多小时没有折腾他了。
陆之远揉揉酸胀的眉心，从设计稿上抬起头来，起身走到床边。
男人俊朗清隽，眉目间自带冷淡疏离，此时微微下压的眼尾流出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弱化了那种冰冷和厌弃感。
他看着大床上的人，云岫软软的脸颊肉在枕头上被挤变形，粉色的唇也被挤的微微嘟起。
很漂亮。
陆之远眸色深深，安静地伸手摸了摸云岫微卷的头发。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孩。
哟哟哟哟～很漂亮～
小陆还没看清自己的感情呢，谁家哥哥会看着弟弟的睡颜想：好～漂～亮～
山城画展结束啦～（……好像有点仓促？[托腮]）
下一站去爬泰山！[让我康康]
之前那一章是新春番外，所以顺序不太对，我新开一个番外卷，宝子们经常看看呀，作者正文不一定有时间更，但是爱写番外[害羞][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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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 没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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