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讲数学试卷——犯困的时间点遇上犯困的学科。
班里迷糊了一大半。
谢斯敏倒是兴致勃勃。
讲到填空的最后一道,谢斯敏一贯都选择放弃这5分,但今早方稚讲给后桌时她有意挪过去耳朵听,是另一种解题思路,意外地没有很难。
等思索一阵,谢斯敏马上在红笔改正的根号三旁边写了一串解题步骤。
步骤跟方稚讲的大差不差,结果也正确!
她又重燃起学好数学的心。
晚自习下课,窗外风刮得猛了些,声音不小。
陆池风又睡着了,谢斯敏拿了把扫帚,把手柄那端拍在他后背上才终于醒来。
“下课了——?”
“放学了。”她把扫帚塞到还懵着的人怀里,指着黑板旁边写着的人名说:“你值日。”
“挨着窗户这么大风声,你还能睡着也是个能人……”谢斯敏嘟囔着走到最后一排开始抅垃圾。
陆池风人还没清醒,嘴早就利索,“我被五六个老师轮番骂了一下午,听他们那些颠过来倒过去重复的话谁不困,让我睡睡怎么了?”
谢斯敏想了几种他又被老师骂的原因,问到:“你又出去打人了?”
陆池风悠荡着扫帚后面的线,也走到最后一排的另一列过道,一副郑重的模样隔着两个桌子看向她说到:“是格斗,不是打人,说这么俗呢?”
她不想跟他辩论,“好好好格斗格斗,那你赢了吗?”
陆池风似是回忆起什么来,扫帚一扔,兴奋劲儿上来说道:“我前几天跟你说了要你来看要你来看,偏不来,你知道昨晚周哥多牛吗!我俩刚从火场脱险就跑去俱乐部连赢三场!半夜给我激动的完全睡不着觉。”
谢斯敏想起初中撞破他俩去打拳赛那阵,陆池风甚至为此答应给她买一年奶茶。
但是——
“我不爱喝奶茶。”
“那辣条怎么样?”
“啧。”
“知道了知道了,买酸奶买酸奶,给你买一年酸奶,你不准告密!”
“勉勉强强吧……”
总之,谢斯敏知道了学校里总说的“陈陆两人又跟某某学校、某某高年级打架大获全胜”的事是假的了。
打人是真,大获全胜是假。
陈周既初二就开始参加地下组织的大小拳击比赛,对手没一个比他年纪小的,输比赢多得多,陆池风更不用说,他就是个业余爱好者,正式比赛一回没有。谢斯敏那时候每周都要去学校门口药房买药,被家属院熟识的一些邻居兼老师们碰到的时候,她都要胡扯一些谎话瞒过去。
所以她第一反应:“这事儿老师都知道了?”
“没有,他们找周哥是因为他脸上的伤,还有——”陆池风顿住,虚虚看了两眼谢斯敏,主动避开了座位安排的事,“总之,就又以为他去揍人了呗。”
谢斯敏打量了他一眼:“你又没挂彩,那为什么也被叫去训了?”
“我昨晚去看拳忘记跟我爸说了,他去医院没找到我,以为我死火场了。”
“……”
“那你真该死。”
“聊完了吗?”
后门开着,教室外靠墙站着的人探头看进来,迅猛的风吹得急,吹乱男孩额前的头发,走廊窗户有的关上有的大敞,夹着这样的吵闹声里,陈周既的声音有些轻。
仍站在最后一排的两人毫无进展,他这么一问,二人才总算想起自己还在值日。
陆池风回他:“马上马上!!”
两人打扫起来,扫到最后又开始比上谁更快,一个月过去瓷砖地上也落了灰,不管不顾的扫帚带起一阵阵来。
完事后两人几乎同时挤到陈周既面前,扯着歪歪扭扭的书包都要往外走,这时,陈周既突然往教室里面走了一步,视线朝教室后几排看去,转头又往黑漆漆的走廊看了一眼,制止住陆池风要关灯的手。
两人驻足。
“我东西忘拿了。”
三人又齐刷刷走向他桌子面前。
谢斯敏看他弯腰往桌洞找东西,无聊地随手捞起他桌面上唯一一本书下压着的试卷。
是这次期末的数学考卷。
光秃秃的一片,整面选择题干净的像一张刚发下来的卷子,她翻了个面,眼神落到最后一道填空题的位置。
根号三。
陈周既字写得很难看,谢斯敏从小学就总听语文老师单独拿出他的作文来做示例,说他那坨字像做梦顺便写了一笔。
这次也一样,几个算数步骤斜斜的写在那道填空后面,字丑但认真。
她粗略一看便被惊到:“你也用的这个方法?”
陈周既手里拿着一堆崭新的各科课本,正往书包里塞,看她拿了自己的试卷,微微低头:“抄的。”
“抄谁的?这方法我只听咱班第一讲过啊?”
田贺伟只讲了一种方法,但他写的这个解题步骤简直跟自己卷子上写的一模一样。
他拉上书包拉链,眼神往教室后排又扫了一眼,见到那里伏桌写笔记的女生终于扣上笔帽,转头回答:“抄的我能记得是谁吗?”
一声凳子被拉开的声音突然响起——
陆池风这才看到教室里除了他们仨还有旁人,“课代表?你怎么还在?”
后面的女孩推了推眼镜,一副疲惫的样子:“我刚刚没整理完笔记,这就走。”
这时陈周既把沉甸甸的书包往背上一扔,说:“好了。”
两人转头,看着空掉的桌洞,不懂。
“你忘了拿的就是这些东西?”
“嗯。”
你把平时枕着睡觉的那堆书带回家要干嘛?
“在家失眠了?”
陈周既讲话永远没什么起伏:“我回去要好好学习。”
“哇塞?”
“哇塞……”
——
晚上的风愈来愈大,刮的北风,就更凉。
方稚在路上好几次被吹斜了方向,车把被她死死捏紧,眼睛也被吹得睁不开。
整个人都被风灌过一样,凌乱地骑到单元楼下,甚至往楼梯上踏步时,脚底都像是麻了,盘算着一会儿一定要洗个热水澡时,一个暴躁的男声响起,回响在楼梯间:“你他妈的——!”
方稚拿钥匙的手一顿。
又是三楼那户……
李舒棠跟她嘱托过,“三楼的那个邋遢的长头发男人,见过没?”
那是她们刚搬来平港的时候。
“有点印象。”方稚仔细想了想才回答。
“以后避着点,打老婆孩子,不是好东西,我听你黄姨说的。”
又说。
“我们现在,能顺着小人也别得罪。”
那时的风也跟今晚差不多,吹得窗户吱吱作响。
方稚头低得深,默默点头:“知道了。”
她犹豫了一小会儿是否要跟之前那样漠视不理时,有一道孩童的哭声传入她的耳朵,细密的交谈声也涌进她冻僵的大脑,似低吼似尖叫的一道声音让群声更混乱。
好悲戚。
是以前没听到过的,另一个当事人的声音。
方稚还是收起钥匙来到三楼。
这一层的两户人家的门都敞开着,西边那户从外往里看去,满地狼藉,扯掉电线的电饭煲撒了一地米饭,菜汤混着玻璃到处都是。
门外站着好几个人,有个身材偏胖的中年男人正揽着那个长发男人,拍着他的背道:“喝醉了啊老聂?咋还动手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啊。”
“我没喝醉……”聂鑫脸通红,双眼四散都聚焦不到一处,硬是说自己没醉。
“得得得,没醉。”他也不跟他犟,见他迷糊成这个样子,反过来看向角落里缩紧身体站着的母女二人。
“小赵啊,给孩子披件衣服呗。”
一直惊恐着躲闪眼神的女人终于抬起深低的头来,看向怀里被紧紧抱着的女孩,小家伙**岁的模样,也不吵,只是眼睛里一直流着眼泪,眉毛皱巴巴的,睫毛都黏在一起。
赵秀园身边也站着个体型胖的,是个中年女人,主动把自己肥大的外套脱下来,裹住孩子瘦小的身体,“披阿姨的。”
小姑娘嘴巴撇得更厉害,几乎要控制不住哭声,一头扎进宽大的衣服团里埋住自己,细微的抽泣还是慢慢从衣服里溢出来,很轻。
聂鑫靠在那个胖男人身上紧闭着眼,两人旁边还有一个男人——中等个儿中等身材中等年纪。
这时从兜里掏出来一盒烟,拿了一根递到聂鑫面前:“吃烟吃烟,你别气了,两口子过日子你这是做什么?”
他又转头看向角落抱着手臂的赵秀园,脸上还是带着笑意,似是安慰般说:“赵姐你也是,家里的小争吵怎么还挣到外头来,多难看啊,有啥矛盾就多让让他,他还得给你挣钱不是?”
胖女人一听,眉头紧起来,要张口反驳时,那个胖男人抬手制止了他,脸上一副“他们的事儿咱们少管”的表情。
风从四面八方来,楼下的风冲撞楼顶穿来的风,楼梯间窗户开了一半,风也从那儿走,全都吹向默默站在大人们身后的方稚,也吹起那件对女孩来说过大的外套。
她看见她颤抖的嘴唇,颤抖的手指,和颤抖的摇头。
女孩正小幅度地摇着头,在那个男人飘飘然地劝说自己妈妈的时候。
于是哭声愈来愈大,摇头的频率也是。
胖女人宽厚的手附在女孩狂抖的肩膀上,那边紧闭双眼的男人刚把火点上,听到哭声又一阵心烦,骂了一声,叼着烟一个大步往自己家走去,赵秀园知道他又要拿东西打人,想也没想伸手拦住他,聂鑫一个挣脱,一巴掌落到女人脸边。
她突然就停住动作,脸上比起疼似乎先到来的是羞赧,嘴巴微张,不自在地伸手先挡住自己火辣辣的脸,不想让人看到般,原地踱了很小的两步。
这时,女孩的哭声才彻底放纵。
聂鑫拿来了一个木制的凳子,骂着脏话指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你他娘的哭什么!”
旁边的两个男人纷纷拦住他,他也丝毫不减怒气,狰狞着脸喷着唾沫,瞳孔都缩紧,骂到最后竟抡圆胳膊将凳子丢向小女孩。
最后落下一句污秽的骂声:“操ni|ma的——”
木凳的腿被地面常年磨得锋利,它擦过方稚的手背,压到她弓起护住小女孩的肩膀上,凳子没了动力,轱辘轱辘落到楼梯上,滚了几节才停。
胖女人终于没再忍声,直接开骂。
“你还敢打孩子?!”
“关你屁事儿!!”
一男一女吵了起来。
方稚脑袋有些混沌,抬眼看向那些争吵的人们,右边一胖一瘦两个女人,左边两个男人,中间张着手做和事佬的胖男人。
楼道的声控灯不算亮堂,照不全所有人。
她蹲在右侧护着小女孩,灯也在右侧,打在赵秀园脸上的泪痕和泛红的脸颊上,脖颈里若有似无的伤疤和手腕上圆形的点疤现在暴露在方稚视野里。
胖女人气急了,细数着他家暴的行径,涨红了脖子,横起来眉毛,但始终没忘挡住身后的母女包括自己。
“我给她口饭吃她就该感恩戴德!!我问你我把她打死了吗?啊?!我把她打死了吗?!?!死胖子多管什么闲事,我的老婆孩子我想怎么打怎么打!”
聂鑫和什么都中等的那男人站在光外,她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能隐约看到因急速讲话抖起来的脸皮肉,和一根就算到了这个局面还没有按灭的烟。
呛味,唾沫,脏话,抬高的手臂,紧咬的腮……
和恶心作呕的言语。
突然——
一个哭得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自己怀里传来。
“姐……姐姐,你流血了。”
温热的液体流过指尖,鲜红的血滴在水泥地面上。
刺痛和钝痛一起涌上来。
楼道里的风刮得更急更凉了。
回家的时候,方稚一眼就看到沙发上睡过去的李舒棠,接着,步子跟关门声都被放得很轻。
把书包慢慢放到餐桌旁边的椅子上后,她从抽屉里拿出一瓶碘伏,小心地走到卧室给自己抹了一层。
伤口很长,从小指侧面到手背三四公分的长度,但是很浅,出血量不大,倒是被砸出来的青紫越来越深。
方稚草草撕开三个创可贴横着贴在上面,盖不满。
处理完,又蹑手蹑脚把碘伏放回去,走到书包那儿,慢慢把今晚买的荔枝提出来。
塑料袋摩擦的声音很大。
“回来了?”
李舒棠哑着嗓子从沙发坐起来,方稚回头,两人对视:“把你吵醒了?”
“我就眯一会儿,你去洗澡了没?”今天冷,风也大,李舒棠在家准备馅料的时候提前给她热好了洗澡水。
方稚慢吞吞的,把荔枝举起来给她看:“我分一下再去。”
李舒棠站起来,看向那一大袋荔枝问:“这次怎么买这么多?这会儿买可不便宜。”
她见李舒棠走过来,把左手藏在身后,边讲:“我们老板今天带我去买的,超市那边处理的水果蔬菜他见还算新鲜的就拿了,我也是。”
“那姥姥肯定高兴,有一周没吃上了。”
“还久呢,所以多买了点,但可不能让她一下发现,你又舍不得管她,她馋,老把荔枝当饭吃,吃太多要凉肚子的。”
李舒棠已经拿出新的塑料袋,“你去洗澡吧,我给她分出来,能吃个四五天。”
方稚顿住脚,啰嗦了句:“别分四袋,她知道了要说我们。”
李舒棠点头。
接着,一人往卧室走,一人揭开一张新的塑料袋,突然都被一声从墙体传来的打击声顿住,两人静止一瞬,周围变得安静,能浅浅听见一些争吵声。
方稚突然心虚,背在身后的手又躲了躲,眼神总往李舒棠那边瞄,但后者没什么情绪,只是沉默地分荔枝。
很快装好袋,在只剩下风打在窗户上隆隆作响的屋子里,两人也没再讲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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