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祝知遥的闹钟喜庆地响起,酒店隔音很差,她迅速按掉闹钟起身,二楼渐渐躁动,祝知遥洗漱完换了身衣服,随手扎起头发,在一楼领了份早餐,去集合点准备出工。
梅干菜包的外皮有种在蒸笼中住了一天的黏腻,她麻木地把头靠在大巴车窗上,掰下来一块面皮,又咬了一口。
抵达取景地,祝知遥跟副导打了个招呼,被安排去后边核对今天的服装和道具。
绕过满是人的化妆间,毫不意外地碰上王鑫。
“王哥。”
“小祝啊。”王鑫和助理正在清点服装,见祝知遥来,指了指旁边:“东西都在这呢。”
“好嘞,谢谢王哥。”
估计要七点才能开工,祝知遥做完手头上的事,蹲在更衣室角落蹭风扇。
王鑫终于赶在六点半之前把服装都发到群演手上,等他们换衣服的间隙,站在门边点了根烟,随口问祝知遥:“昨天啥时候回去的?”
“四点多。”
“你们自己走的?”
“张浠逐他朋友来了。”她刚刚翻演员资料,才知道张浠逐的浠不是溪水的溪。
“哦,严济吗,那小子我之前见过几回,也长得好,后来说去韩国当练习生,怎么又回来了。”
祝知遥自然不知道这些,得知严济这张帅脸没被埋没,油然而生一股欣慰。
她忽然想起昨天张浠逐的杀青戏,台词总共没几个字,眼神和肢体足矣刻画角色感情,打戏行云流水,在半空吊了近一个小时,动作仍干净利落。
剪辑之后估计剩不了几秒镜头,祝知遥心底窜上几丝无由来的惋惜。
“王哥,张浠逐来影视城很久了吗?”
“怎么了?算久了,我第一次见他是去年节后,刚开工。”王鑫说:“他那会刚成年,一开始是当群演,没跑几个组就有副导专门要他联系方式。我跟他有缘分,一两个月怎么着能在片场见着一回。”
见祝知遥欲言又止,王鑫把烟灰抖到地上,笑了笑,说:“你是不是想问,他一副天生吃这口饭的皮相,怎么还在跑龙套。”
“你可不要小看他,照他这种不要命的跑法,赚得肯定不如明星艺人,但也不会是一般群演的收入,上个月还有两个小成本网剧的导演在饭桌上争他档期呢。”
“只是像这种大组,排得上号的角色,基本不会用完全没背景的新人。”王鑫吐出口烟雾:“有不少公司和他接触过,我知道的都有晟兴、景业,不知道为什么没谈成。但我还是佩服他,一年到头几乎是满档进组,吃得苦,能扮丑,有演技,只要结钱快,什么活都接,年轻人嘛,导演很多时候也愿意给个机会。”
-
片场人来人往,王鑫的话总会毫无预兆地在祝知遥脑海中响起。
下工之后,她去了张浠逐他们昨天带她去的餐馆。
正是生意火爆的时候,祝知遥和旁边两个女孩拼了桌。
她们吃饭时讲起初到影视城的不易,有些苦中作乐的意思,祝知遥在一旁垂眼听着,安静地咀嚼食物。
回酒店之后,她洗了个澡,坏掉的空调迟迟没人修,吹头发热得她又起了一层薄汗,四仰八叉地躺着给宋景征打去了电话。
对于她的来电,宋景征稳定地没耐心:“怎么了?我要午休,下午有会,长话短说。”
祝知遥软下语气,打探着问:“咱们公司签演员怎么签的?”
“十年起签。”宋景征翻了个身,道:“谁跟你咱们,我还以为你打电话过来是跟我说不想干了呢。明天出成绩,你想好了没有?”
“为什么一次要签这么久?”祝知遥自动略过他后半截话。
“你为什么问这个?”宋景征果然跟头哈士奇似的经不起惹:“我花钱砸资源捧人,不签十年,等人红了跑了我当大慈善家?你这是灵光一闪又想出什么馊主意?明天查完成绩要第一时间告诉小姨,她在家会着急。”
“等等,你先听我说。”宋景征嚷嚷起来实在聒噪,祝知遥捂住手机话筒:“你知道张浠逐吗?”
宋景征那边安静几秒,说:“有点印象,你认识?”
“我听片场老师说他跟景业接触过,但是没签成。”
“是没签成。”宋景征问:“让你去当场记,你惦记起方轶的活了?”
“没有,我就是有点好奇,为什么没签成?”
“你在影视城很闲?没遇到个人聊两句就自报家门吧?”
“我每天兢兢业业守口如瓶。”祝知遥道:“就是昨天在片场昨天碰到他,觉得他很敬业一个人,有点好奇而已,你告诉我,我绝对不吵你了。”
宋景征被她缠得没招,说:“方轶推荐的,我那段时间忙,没见他,他要求签约前公司支付一百二十万,我不喜欢太急功近利的人。”
“那说不定人家遇上什么事急用钱呢?”
“你又知道了?”宋景征耐着性子和她解释:“第一,他需要向我证明他的商业价值,第二,即使在我们的预估中他有发展潜力,提前拿走这一百二十万,我不可能只和他签一个普通的十年经纪约,据说他本人对于是否签公司的态度暧昧,这样的人,我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和他谈条件。好了,我要睡午睡了,明天中午十一点,记得查成绩。”
扔开手机,祝知遥仰躺在床上,天花板的灯罩里有许多黑点,压力在胸腔中无限膨胀,漫无边际。
人是复杂而矛盾的生物,她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如此大的好奇心。
可能是因为随着高考成绩查询时间的日益逼近,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焦虑正在以指数级别上升,祝知遥试图放大这种好奇以分散注意力。
可惜这依旧无法抵御她对出高考成绩这件事的焦虑。
过去的十七年里,无数人通过各种各样的角度强化这串数字的重要性,加之对未来强烈的不确定感,催生出祝知遥此刻的情绪。
高考完没几天,祝知遥就被催着估了分,相较于模考成绩,这个分数并不理想,或者说,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地方,很尴尬。
参照往年划线,她可能刚好在一本线上下,祝知遥对答案的时候有微微压分的倾向,偶尔也会寄微弱的希望于这二十分左右的弹性空间。
复读是她和陈柔吵架的时候说的气话,刷了成百上千套题,从头再来一年需要勇气。陈柔希望她能选择理工科或医学,掌握自己的一门技术,以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而她想学的新闻或传媒招收理科生很少,意味着她得拿到估分的上限,才有可能投档自己满意的院校。
宋景征和陈柔的想法或许并不一致,但总的而言,他们都觉得她对这些职业有着过分天真的幻想,纯粹是在家闲的,场记的工作琐碎,枯燥,有沟通压力,让她吃一个月苦就会想明白。
她用的化名,从沟通到围读到开拍上班都是一个人和剧组沟通,出于对宋景征的信任,陈柔只要求她每天早晚报平安。
宋景征想看她能坚持多久,陈柔认为她在赌气,等着她吃了苦回头,而祝知遥坚持呆在影视城的原因,估计只有陆哲序相信。
在片场的这两周,她在边上观摩整个成片的过程,即使只是冰山一角,各机位的运镜、演员情绪营造的氛围、光影布局,都让她无比沉浸。
这是她迄今为止十八年,唯一谈得上热衷的事情。
像素企鹅在狭窄的屏幕上反复跳动,班级群里消息刷到99 ,她退出去,回了几条同学的消息,看着满屏的“查成绩”,心跳咚咚加速。
……
祝知遥提前和剧组请了一天假,第二天上午十点,她跑去了附近的一家网咖。
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个点居然座无虚席。
收银台小哥眼睛都没抬,说:“旁边有凳子,你坐那等吧,有人下机叫你。”
浓重的烟味混杂着奇怪的味道随着空调鼓风吹来,祝知遥在塑料板凳上坐立难安,没一会还是蹲去了网咖门口。
掀开隔热帘把脑袋伸出去,她大口呼吸着另一个世界的新鲜空气,像水族箱里浮水的鱼,手心都渗出汗来。
手机屏幕上亮起陆哲序的名字。
陆哲序那边很吵,各种语言夹杂着,他在人声交错中宽慰她的紧张。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安心等成绩出来,车到山前必有路。”
祝知遥没和他说来网吧查成绩这事,她怕短信延迟,在酒店等一条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信息宣判,这样的等待说得上难捱。
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叫自己,祝知遥站起身来,严济穿着宽大的T恤和阔腿破洞裤站在树下,提着一只满满当当的购物袋,似乎刚买完东西经过。
“来上网?”
“嗯,查高考成绩。”
严济有些意外,看了眼腕表,问:“今年还是十一点出吗?”
“是的。”
“快十点半了,怎么不进去?”
“没座,里面味道有点臭,我出来等了。”
祝知遥的语气戳中了严济低得出奇的笑点,他笑着说:“要不你去我家楼下,不远,我有笔记本,拿下来给你用。”
祝知遥短暂思索后,点了点头。
路上,祝知遥想起什么,问:“你和张浠逐住在一起吗?”
严济单手从超市购物袋里扒出盒冰淇淋,示意祝知遥拿一个。
“我回来休假没地方住,蹭的他的房子。”
路的终点是祝知遥前天下三轮的地方,一片老居民楼的楼下,单元门斜对面是家便利店,一楼楼梯拐角堆着成摞的纸箱,空气里弥漫着蒜末酱油在大火中激发出的香味。
“小严回来了?何思妍刚刚还念叨着要听你唱歌呢。”付晶在店门口用电磁炉炒菜,冲他们笑了笑,回头往店里叫道:“妍妍,你严济哥哥回来了。”
玻璃门应声推开,跑出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手上和袋子里塞满了零食,三步并两步上前,亲昵地抱住严济膝盖。
看何思妍俨然一副要跟着走的架势,付晶连忙叫道:“就要吃饭了,吃完饭再去楼上找哥哥。”
严济轻轻拍她头顶的小揪揪,目送她有些不情愿地转身,轻笑着问祝知遥:“你在这等,还是跟我一起上去?”
“你家有空调吗?”饭菜香气扑入鼻尖,祝知遥轻轻按住向后痉挛的小腹。
“走,让张浠逐给你开。”严济向楼梯口走去,明亮光带划过他的侧脸,柔和皎洁,紧随着步履隐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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