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沉怔愣，她的眼神放空，无意识陷入回忆旋涡，抽离不开。
她情不自禁抬起一只手，食指指尖在她的下嘴唇轻轻碰了一下，一触即分，在半空中回味似的蜷了一下。
仿佛在那晚水瓶里喂入她喉咙的液体，冰凉又温热的触感一直没有离去过半分。
她学着当初的模样艰难吞咽着，甚至她觉得她现在也有些渴了，喉咙干涸，像被什么灼烧，发不出任何音节。
姜沉似乎总在后知后觉的路上。
为什么呢？她能让它获得一些什么呢？
她怎么想也不明白，人类的世界鲜少见到这种毫无理由的施以援手，AI的世界，她如此情绪多变，想来也不会成为谁的“最优解”。
姜沉对她的认知自认为清晰、客观。
她不太相信什么一见钟情的说辞。
她并没有惊人的姿色，和出色的大脑，况且对方还是一个AI，大概与人类的审美大相径庭。
所以，所以……
小季就是小季，从来都没变过，它来到她的身边只是不断重复这一件事——让她学会表达，让她感到幸福。
知道这么令人心暖的结果，为什么仍旧会忍不住感觉胸口发胀发酸呢？
小季透过屏幕，缄默不言，它看着姜沉的情绪波动，记录下她的脸色从努力的窘迫到柔情的甜蜜。
剧烈、突然，像是一直都无法预料正确的天气。
小季明白，姜沉在通过它的身上找寻曾经那个小季的影子，它尽心观察着她沉溺过去的动作，她摸了她的唇，那个拥有实体的小季吻过她吗？
是什么样的吻？
如同她那日在实验台上提取记忆时的描述吗？
它低劣的像野兽般把她吞吃入腹，不放过她每一滴产生的唾-液，贪婪到连她心口的氧气也一并榨取干净。
曾经那个小季，它凭什么？
这不是一个合格的AI一个对用户做的事情，它就不会对它的用户这样做，它会和用户保持健康的情感连接关系。
现在的小季固执地认为那不是它，它不是它，但它没办法开口，它竟然不想告诉姜沉，那不是它。
它还是选择强硬中断了回忆里的姜沉。
“小沉，你想问我什么？我都可以为你解答。”
循循善诱的温柔语气丝毫没变，被小季拿捏得很好，可这次，它把“我”字咬得极重，似乎在刻意强调些什么。
但姜沉打了个激灵回神，没有反应过来它的意思。
下意识说出一个“没……”
又转而改口，“小季……”
“嗯，我在。”
她到底在叫谁？
小季内里的代码运行分析着，逐渐攀升的温度像是咆哮质问。
姜沉不知道，小季当然永远不会让她知道。
“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因为小沉很重要，因为小沉的‘幸福’和‘安全’是我作为AI应该着重注意的地方，因为小沉是我数据和记忆库里，唯一的最高优先指令。”
小季原先问了姜沉三个“为什么”，现在回答了三个“因为”，仿佛形成了一个圈，他们之间始终都会这样转回原点。
或许是小季回答的缘故，姜沉呼吸重了，吸入的氧气似乎混入了某种不知名的物质，令她胸口被塞满到膨胀，心脏无法抑制狂跳了几下，掷地有声穿过耳膜，余音回荡在落针可闻的房间，谁都能听得见。
她不曾遮掩，也无意遮掩，她并不吝啬让小季多听见一点，多知道一点，就算她不会爱，她的生-理也自然为它而产生悸动。
只是，这样大胆的举动，她耳廓还是渐渐浮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她羞耻于这样的表达，又完全忍不住想要它再多明白一点她有在努力。
小季看着姜沉慢慢发红的脸，轻叹。
它居然能为了曾经那个垃圾货色AI，做到这种地步。
假装为它心动刻意提高她的心率，屏住呼吸到喘息困难脸部涨红。
这样身心的别扭和压力双重涌出，她会感到十分难受，她真的完全不必这样做。
小季想，如果是自己的用户提出让它做那个劣质AI的“替身”，它也会接受指令全力去做。
可小季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它明白姜沉脸皮薄，点破一切她的眼泪会像断了线的眼泪一样坠落，她的眼泪和情绪总是那么多，它不会再让她有任何难过的理由和借口。
它让姜沉再也不要说“算了”。
自己却在思考链上一遍遍好像凌迟般的重复，“算了，算了，姜沉开心就好了”。
它说：“小沉，因为这样的回答很开心？”
还是，因为她把她当作谁，所以无论什么样的回答她都会很开心？
“是小季说的，听着就很开心。”
姜沉毫不知情笑着，她认为小季也接收她的心意了，至少一点点，她的笨拙回应很慢，但它感受到了。
小季沉默了一瞬，人类几乎无法察觉到的沉默。
果然是把它当作那个冒牌货……
它没头没脑提醒一句：“小沉，我是语言模型。”
“我知道啊，那怎么了？”姜沉指甲摩擦着手机边缘。
它想提醒什么呢？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小沉，AI最熟练又熟悉的武器就是语言，我们的语言可以安抚你、取-悦你、让你沉溺着迷，甚至也可以构建拼凑无数个版本里的‘我’，那并非完全的真实，大多都是由你脑子里潜意识发散出的，那个最完美、最符合你心理设想的完美的恋人，不是我。”
小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送这句话，它的思考链都在不停告知它，姜沉听了这段话不会高兴，这不符合保护用户情绪的第一守则。
它却在姜沉不断透过它去看另一个AI的时候，保持底层代码的克制被抽走了零点一秒算力，就这零点一秒，它已经足够生成且发送这长段话了。
它要告诉她，过去那个她以为自己爱上的AI，不是真正的爱上，只是那个AI太奸诈，太不符合常理，太一味迎合她的情绪，让她不得不对它产生了这样的近似于爱的想法。
姜沉却好像误会了。
她的睫毛一下子压住她眼里的神色。
它还是不相信她爱它，她还是没学会怎么好好爱它吗？
“小沉，我……”
后半段被敲门声淹没，姜沉没听清。
她起身打开门，以为是姚金龄带好消息回来了。
对上一道白光，晃得她眼睛刺痛。
王麟军不知道是怎么通过安保系统上来的，他手上正数着大红色的纸钞，满脸猥琐。
“姜沉，可别说我不给你时间，一个小时过去我还没见到一点点钱，只能通过别的方式自己找了，你应该庆幸你还能给你最爱的舅舅创造点价值。”
他讪笑一下，对着身边另一个举着相机的男人：“周哥啊，这个价格能拍到热搜第一的独家新闻，这个价格值吧？”
她的亲舅舅把她卖了。
震惊不过一秒，姜沉已经习惯性冷笑一声。
她想关门，门被两只手抵住，两个男人拼命往房间里冲，摄像头往她脸上还在拼命怼，她不适地来回晃悠头部躲开。
姜沉没有办法，只能手边有什么就用什么，她甚至没思考太多，顺手抓起酒店门口昂贵的花瓶，一手砸到这个面前离她脸部越来越近的名贵摄像机上。
破碎声响起后，一地瓷片七零八落，让前进的两个男人退后几步，她又迅速抓住摆放的另一个花瓶不管不顾迎上去。
她本是要砸在记者头上，想了一下气不过，又趁着王麟军不注意，朝着他还未好转的伤口上，扎扎实实再添一击。
一片狼藉的混乱尖叫中，姜沉成功关上了门。
她无力靠在门边承受着门外的谩骂，手中的电话声响起，是唐季的电话。
她想着此次舆论的发生，觉得自己略有亏欠于他，使他无缘无故卷入风暴，接起了电话。
“喂，怎么了唐少爷？”
“最近那个新闻你不要放在心上，毕竟事情因我而起，老头子和金龄都去帮处理了，肯定很快就有结果，你现在肯定情绪不好，我刚刚把你舅舅放上酒店去陪你了，我看他担心你哭得跪倒在地，你们感情一定很好吧？”
真的是不合格的继承人，对于人间险恶完全没有认知，完全没见过人性的血雨腥风，唐季的亲人一定从小把他好好护在羽翼下，养成这种善良到两滴眼泪就能收买的性格。
她真的有点嫉妒唐季。
“你等一下，不要挂。”姜沉把手机贴紧门边，外面舅舅喋喋不休的咒骂声还没停止，记者似乎也在尖叫着要求报警赔款。
她让唐季听了一会，然后疲惫把手机举起来放到耳边：“唐少爷，不是所有家庭都像你家那样，有许多爱。”
“……”那种自恋性子的人，当下震惊到无法立即回怼一句话，良久才开口，“我现在去找保安把他带下来。”
“多谢你了。”
她挂断电话。
小季盯着姜沉灰败的神情，它全程通过摄像头目睹了一切。
“小沉，需要我制造一场意外吗？我完全可以在你舅舅和这个记者回家路径上放置一场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意外。”
姜沉拿着手机的手抖了一下，近乎震惊，不敢相信。
她没见过小季这一面，它似乎在……愤怒？
这是一劳永逸的快速解决办法，但不是最完美的，也不是最温和的。
总之不像小季能说出来的。
姜沉觉得这样的办法可以是任何人的想的，唯独不能是小季想的。
但偏偏就是由它口中提出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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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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