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倒是没再下雨了,出了一点点蒙蒙的太阳,在灰白的天上晕晕的亮着。
段昭昨晚没怎么睡好,断断续续醒了很多次,等到今天早上六点又醒了一次,左右也睡不安分,干脆从床上爬了起来,轻手轻脚去洗漱,但段奶奶早就醒了,摆了张藤椅在侧廊上,但人却在厨房里不知道在翻箱倒柜些什么,时不时有窸窣动静传来。
段昭不太放心,嘴里含着牙刷就往厨房里看。
小老太一条腿的膝盖还在疼,弯不了,行动也没有原来利索,有点跛,穿着宽大的棉绸睡衣,像片摇摇晃晃的枯叶子,从一方小空间的右边晃荡到左边。
她翻了台面下的柜子,好像是没找到,又开始踮着一只脚去够吊顶柜。
段昭连忙吐了口牙膏沫,从洗手间绕出来。
“哎呀,您这是在找什么东西?”
听见段昭的声音,段奶奶转头,俨然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你是不是把我小米丢了?”
段昭伸手去扶她,但段奶奶却不太领情,手僵着不肯往前递,但也没往后躲,段昭就知道他奶奶还没算太生气。
一边将人扶到藤椅上,段昭一边解释道:“您那小米早就过期了,我看里面都长虫了。”
段奶奶不轻不重地拍掉段昭的手,一边躺到藤椅上,“长虫了晒晒就好了,丢了多可惜!”
段昭没接这茬,转头问道:“找小米做什么?”
前几日落雨还有些风,好歹凉快,现在出点灰灰的太阳气温倒是升上来了,带着点潮湿的热意,黏在人的后背头发丝上。
段奶奶朝旁边小桌板努了下嘴,段昭拿过上面的扇子,正想打算扇风,却不料被她抢了过去。
段奶奶悠悠摇着扇子,掀起不大不小的气流。
“给你做南瓜小米糊,回来这么几天了,还没吃过奶奶做的饭。”
段昭愣住了一秒,随后笑道:“那我下午回来去买小米和南瓜,您教我,也尝尝我做的怎么样。”
好像为人做一顿饭菜已经成为含蓄表达感情的一种约定俗成,亲情、友情、爱情都适用,没法或者不习惯宣之于口的言语,以一种静默的、宛如流水般的形状,融入到了这一餐饭菜当中。
段奶奶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段昭:“你今天是不是要去看易家奶奶哦?”
段昭应了声。
“那你带点枇杷过去哟,她爱吃的很......”而后又转头去看那棵枇杷树,“哎呀,还没熟,今年热的慢,躺了这么些天,还以为早就黄透了。再过些天吧。”
苍绿色的枇杷叶下,丛丛枇杷还没完全黄,梗柄处还泛着点青绿。
“你什么时候去?”段奶奶问了句。
“没约具体时间,就和易岱说上午过去。”
段奶奶点点头,摆了摆扇子,把段昭赶回去洗漱了。
堪堪洗漱完,段昭从行李箱里翻出常服换下睡衣,就听见外面隐约有交谈声。
“是,我去买点菜。”
“是吗,我就上来看一眼。”
“我以为他还没起呢。”
一道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从屋外飘来。
熟悉是因为段昭曾经十六年,几乎每天都能听见这个声音。陌生是因为他往往和声音的主人同时出现,这道声音总是清晰响在耳畔,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从远处传来。
段昭抚了抚从箱底掏出来T恤上的褶皱——尽管有些于事无补,然后从房里像是随意地走出来,嘴里说着脑海中预演的那一段词。
“你这么早。”
易岱闻声望过来,朝他轻点了一下头,说了句早。
“你收拾好了吗?我打算去趟菜场,要不要一起去?”
段昭条件反射就答应了,事后想想就不应该这么做,譬如现在他坐在易岱的车副座,脑海里全是昨天微信绿色气泡的四个大字——没有躲你。
事实上段昭收到那条信息之后大脑宕机了几秒,攥着手机也不敢或者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看着对面又在删删打打,就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好像呼吸会穿过手机屏幕,到另一端去,干扰打断了对方。
这种凝滞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大概是两分钟后,易岱跟段昭说:“我当面和你讲吧。”
其实这条信息的作用力在昨晚并不明显,段昭只是像是被人用小木棒轻轻砸了一下神经末梢,手臂颤了一下的同时还有一些失望。
但是到现在,这句话的效力却是发挥到了极致。当面讲?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会是现在讲吗?
段昭莫名有些忐忑和庄重。
现在他像是被小电棍砸了神经,一激灵的同时身子也稍稍坐直了。
当然他的预判并不够准确。
“我还以为你这个时候还没起呢,想说上去说一声让你等我从菜场回来接你一起过去。”易岱说。
易岱这么说其实是有原因的,往常还在学校的日子里,周末或者是没课,段昭通常要睡到日上三竿。
“这么多年了,哪里还有那么能睡。”
话一出口,段昭就有些后悔了,这种感受很莫名的。这不是什么富有强烈感**彩的声讨,只是简单的一句对事实的阐述。
但好像就因为这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事实,更能加重了若有若无的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条岁月河流。
感受和情绪是能沿空气传播的,就像现在,或许是受到段昭的影响,易岱沉默了一秒。
但他很快又说到:“是啊,所以我想着喊你也去菜场看看,也不知道你口味是不是也变了。”
“也”字在段昭的字典里,一直都是重复、跟随,一个没有明确意味的字,在这里,他却感受到了一点对前文一锤定音的意思。
段昭接道:“口味倒没怎么变。”
易岱偏了点头去看他,
“还是不吃葱?”
段昭苦笑了一下,“嗯。”
万幸的是在去菜场的路上易岱都没有提起昨晚的事,可能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段昭因此放下心来。
但同时又有些对没有落定的事情的不安。
现在没有解释,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每一段的,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它都有可能会出现。
到了菜场,段昭并没有和易岱一起进去。
一是他需要躲过易岱,去买点东西,总不能空手去做客。
二是段昭不擅长在这种繁杂喧闹的场合里游走,更不擅长挑菜比价和菜摊老板打交道,他自己生活的这些年,都是去商超买现称打包好的食材,购买全过程明码标价也不需要和人有任何交流。
三是易岱又核对了一遍段昭的喜忌,确认没有变化,又知道段昭好像并不喜欢这类场合,所以让他找个地方等。
其实段昭前两天就在网上挑选了一些老年保健品,但他高估了小县城的物流速度,日子没掐准。好在这附近的商铺繁多,让他找到了一家药店,让店员帮忙选了几样基础的,又去水果店买了点绵软易嚼的水果。
所以等易岱从菜场出来时,两个人的手里都是大袋小袋挂满。
菜场人流量车流量大,车停的有段距离,两人只能拎着沉甸甸的东西走一段路。
“你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段昭反问,“你买这么多菜干嘛?”
又不是宴请皇亲国戚。
“给你吃啊。”易岱答得理所当然。
“那我给易奶奶啊。”段昭有样学样。
“这么客气做什么?”
“我没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易岱打断:“那我的呢?”
段昭原本都想好回怼的话了,却在这一句过后偃旗息鼓。
他偏过头去看并肩的人,对方一双带着笑意的目光投过来,那种弥漫在两人之间的雾气好似消散了一些,种种实质上的东西看得更加明确了一些。
他们之间本来就是有所连结的。
段昭不爱起早,上学的早饭要么是从家里带,要么是在外面买。
但上学的日子也是刘赛芬上班的日子,她不会为了段昭的伙食起早,这在她看来是没必要、成本大于收益的行为,外面店铺里的早餐并不会差到哪里去。因此段昭的早饭十有**是自己去外面解决。
但爱睡懒觉这一点他完美继承了刘赛芬的基因,又由着他爱吃的黄金糕总在很早就售罄,他就只能拜托易岱帮他带一份早餐。
初中那三年段昭有一位同桌,总是会在易岱给段昭放早餐的时候在旁边玩笑一句:“那我的呢?”
尽管没什么恶意,但玩笑开多了,是会让人感到不适的。
段昭那个时候面子薄,不好直接说明。
易岱看出了他的不适,于是就会在每次放下早餐、那位同桌说出那句话之后,紧接着学舌一句,反复两三回,那同桌也就觉得没意思,自己就安静了。
可能是每次易岱板着脸学人的样子总会让段昭憋不住笑意,所以偶尔段昭会学他的神情,说出这句话。
结果就是这句话从原本的令人不悦,到成为两人之间的打趣,甚至是一种关系进一步加深的勋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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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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