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上房门口,罗珣的手方松开。
夏如蔷低眉顺目,给罗老夫人敬茶,奉上针线,罗老夫人给她一个玉镯,便让他们退下。
夏如蔷一愣。
按说她接下来该去外院议事厅认亲,给族内的长辈敬茶,受晚辈的礼,她已备好了见面礼。
罗珣也察觉不妥,问母亲:“认亲是安排在什么时候?”
罗老夫人冷声道:“时乔已经回京,认亲时她若不在场,算怎么回事?没有自家人还没认齐全,就去给旁人敬茶的道理。”
她淡扫了夏如蔷一眼,“时乔一日不回来,就一日不认亲。”
罗珣蹙眉,“母亲又何必如此。”
“你们回吧。”罗老夫人下了逐客令,缓缓起身,径自去了里间。
离开正院,罗珣的脸色并不太好。
不认亲,就意味着如蔷得不到宗族的认可,在族中,只能算是个妾室。
可时乔若是回来,如蔷当众给敬了茶,就算行了妾室礼,一辈子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
母亲此举,分明是在帮时乔立威,借此定下时乔和如蔷的尊卑。
想起那年赏梅宴,梅林中,她踮着脚尖去够高处的一枝梅。尝试许久都不曾如愿,她却锲而不舍,不肯放弃。
他走过去帮她折下。
她转头看向他,澄净的眸子里有一瞬的怔愣,转而是惊喜,羞涩。
只是这些小女儿娇态稍纵即逝,很快便恢复了与她年龄不符的端庄稳重,福身道:“罗翰林有礼。”
他将梅枝递给她,问:“这些梅枝大同小异,你为何要为难自己,偏要选这枝?”
女孩接过梅枝谢过他,点点红梅映红了她粉白稚嫩的面庞。
“因为这枝在最高处。”
在那之前,他在宴会上见过她几回。旁人都以为他后来求娶她,是被她的才貌所吸引,却无人知晓,彼时让他心动的,是她端庄从容的外表下,那颗倔强自强的心。
平妻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好解决之法,两人平起平坐,既对时乔有了交代,又不负如蔷。
若让如蔷居时乔之下,让她如何自处?
回到锦园,罗珣依然沉眉不语,丫鬟摆了早膳,他食不知味,很快便放下了筷子。
夏如蔷知道他在忧心什么。
她和时乔之间,他难以抉择。
他不忍她受委屈,那她便让这委屈再深上几分。她的处境越卑微,他与时乔和离的可能性就越大。
罗珣行君子之道,不肯抛弃糟糠妻,不逼一逼怎么行呢?
她素手执壶,为他斟茶,体贴道:“夫君不必介意,妾身是再嫁之身,又给府里带来这么多风雨,母亲有所微词在所难免,妾身不在意。夫君便依了母亲,去接姐姐回来吧。妾身熬了燕窝羹,并几样点心,夫君带去给姐姐吃。”
听他如此说,罗珣心中的烦闷又加重了几分,“你和时乔身份是一样的,你不必如此。”
夏如蔷却缓缓摇头,“如母亲所言,原配就是原配,族谱上名字有先后,我敬着她是应该的。”
说着话,就出去张罗食盒。
茶雾袅袅,萦绕在罗珣眉头。
他不知这三年如蔷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变得这般委曲求全,小心翼翼地去守护这区区“平妻”之位。
一场阴差阳错,毁了她的骄傲。
他无法想象,在那段错乱的婚姻里,她是如何忍受那位裴二爷的荒唐的,成亲不足半年就先后“克死”裴二爷母子,她又是如何应付侯府的诘难和外面的流言蜚语的。
那场阴差阳错,若说最无辜的人是谁,恐怕就是她了。
夏如蔷提着食盒进来,叮嘱道:“夫君莫说是妾身做的,我怕姐姐不高兴……”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又带几分委屈。
罗珣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只要时乔在,如蔷便要低人一等。
念头刚起,便立马被压了下去。
如蔷是他的执念,时乔亦是他的责任。
他不可能与时乔和离。
见罗珣换官服,夏如蔷不解。
“夫君有三日婚假,这才第二日,为何还要去衙门?”
罗珣沉声道:“大战之后,赈济灾民、安抚民心、恢复民生迫在眉睫,许多事耽搁不得。”
“那也不差这一会儿,还是先接姐姐回来,免得拖得久了节外生枝。”
她清楚,若是拖得久了,一旦时乔想开了,消了气,事情就不好办了。
罗珣戴官帽的手一顿。
那么多百姓丢了性命,那么多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怕要死在这个寒冬,她却如此轻飘飘一句,“不差这一会儿”?
若是换做时乔,恐怕早就催着他去衙门了吧。
可转念一想,如蔷没有亲身经历战争的惨烈,不曾见过百姓的困苦,是以不能感同身受吧。
他又何必苛责于她。
“待午时我寻个空,便去寻她。”
-
算盘响了一个上午,方将庆原府三年的账本算出总数。
十三万六千余两。
素心喃喃道:“知道花了不少,却没想到竟花了这么多。”
时乔沉默看着账本。
她这三年付出的,又何止这些。
小荷进来禀道:“姑娘,姑爷来了。”
庄子上早早没了长辈,最懂规矩礼仪的妈妈们也都没了,小荷自小没得过规矩教导。即便这几年吴妈妈教了一些,可她自由散漫惯了,学得并不好。
可在不苟言笑的罗珣面前,小荷却守规矩得很,毕竟是小孩子,对严肃的大人总是敬畏的。
时乔将一应账册收进匣子,方看向房门口。
罗珣已推门进来。
他对素心道:“你们先下去。”
素心看向时乔,见时乔点头,方领着小荷退出去,关上房门。
时乔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走近,在她面前站定,与她之间隔着一张八仙桌。
不得不说,罗珣长得极好,清隽儒雅,风姿卓然,眉宇间透着清冷疏离,就如那立于雪山之巅的谪仙。绯色官袍穿在他身上,又让谪仙下凡尘,更添几分威严。
罗珣还是当年的如玉佳公子,甚至更多三分魅力,而她如今,连当年唯一拿得出手的“美则美矣”都没有了。
确实不般配了。
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不般配的。
时乔淡声道:“坐吧。”
罗珣将食盒放到地上,坐到她对面,却是许久没有说话。
他在打量时乔。
昨晚他没心思关注这些,此时细看之下,却觉心惊。
房间里燃着炭盆,颇为温暖,可她却穿着臃肿的厚袄子,手里还抱着一个暖手炉。袄子明明看着不大,穿在她身上却空荡荡的。那张曾惊艳众人的面庞,不知何时瘦得只有巴掌大,就似荼蘼绽放的海棠一夜凋零。
那双原本饱含秋水的眸子,此时已失了盈盈光彩,变得干涸,晦暗。
上月他离开庆原府时,她正卧床养伤,虽憔悴了些,精神却是好的。短短时日,她怎变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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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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