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还是上次的大夫。
此番见孟文芝身着官服而来,才知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顿时面露惊慌之色,生怕有所怠慢,忙不迭道:“大人……”
孟文芝没让他多说话,抬手示意他止住:“无需拘礼,先看诊。”
榻上的阿兰昏迷不醒,脸色惨淡,整个人毫无生气可言。
孟文芝落座在榻前,一时竟有些无措。
大夫闻言走上前,伸两指搭在阿兰手腕寸口处,凝神感受:“此脉虚浮,是受了风寒。”
话落,他眉头仍未舒展,手上调整了力度。
浮紧之象中,夹杂着几分散乱。
“寒邪束表,心神不宁。”大夫沉吟着,看向孟文芝,“她上次的伤可好了?”
清岳也跟着将目光投过来,一脸茫然道:“上次?”
孟文芝先不理会,只对大夫摇头:“这……我也不清楚。”
大夫瞧他对病人状况如此懵懂,眼神中露出诧异,忍不住劝道:“大人,恕我冒昧说几句。您纵然公务缠身,也应多关怀病人几分啊。”
“这么跟您说吧,她脉象比常人虚弱许多,想来早年患疾不愈,身体这才如此孱弱。如今又是受伤又是风寒,再不好生照料着,日后怕要遭罪!”
孟文芝听他语气郑重,只满心担忧,想着如何是好,并未察觉其言语间的不妥。
倒是清岳在身后一个劲儿地挠头。
大夫见他听进去了,语气缓和了些,又说:“想来您也是极疼爱自家夫人的,不然也不会这般三番五次来找我。等你们回了家,一定要悉心照料着,按时服药,切不可再着凉……”
“等等,等等!”清岳终于反应过来,将五官扭得乱七八糟,赶忙打断他。
大夫却还在坚持:“不要着急,我还没交代完。”
清岳无奈地闭上两眼:“交代归交代,话可不能乱说。她不是我家夫人。”
“啊?”大夫听罢慌乱无措,瞅瞅榻上女子,又瞧瞧孟文芝,满脸难以置信,“大人,她……”
孟文芝微微一怔,点了点头:“嗯。我与她不过几面之缘,并非夫妻。”
“唉哟,是我冒昧了!对不住!”大夫在心中怨自己老得糊涂,“那便不打扰您了,等她醒了,我再叮嘱她。”
孟文芝却不改神色,如常说:“没事,看病要紧,有什么要注意的,你跟我说便是。”
大夫絮絮叨叨交代时,阿兰的嘴唇似有若无地开合了一下,紧接着,搭在身侧的手开始轻轻颤抖。
待被注意到,她已生了满头的汗水。
“阿兰?”孟文芝俯下身子,轻声唤她。
阿兰艰难地扭了扭头,似乎深陷梦魇无法脱身。
她的手无意触碰到离她最近的事物,便死死捉住,用力攥着。
那是孟文芝撑在床边的手掌。
原本纤薄细腻的手,因过度紧张而显露出血管,皮肤被自己掐得一片红一片白。
一阵痛意从传来,孟文芝不禁皱了眉毛,却并未挣脱,任由她紧紧抓着,想替她分担些疼痛。
他不忘问向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仔细打量一番,觉得事情不对:“明显的惊悸之症,想来她风寒是标,惊厥为本。她是如何晕倒的?”
孟文芝思索着,直到想起方才河边场景,才应道:“可能真的是受了惊吓。”
“大人可知她被何物吓到?”
“也许是砍头的场景,或者,是我?”
清岳瞧少爷如此认真,却觉得有些荒唐,小声补了句:“怎么可能,大人慈眉善目的,她定是因前者。”
孟文芝正欲怪他话多贫嘴,突然,握着他的那只手动了动,只好先转身看向阿兰。
只见她双眼紧闭,极小声地呢喃着:“我并非有意害他,我有苦衷……”眼尾竟有些水迹。
他们两只手湿濛濛的,几乎要融在一起。
孟文芝还未听清她的话,大夫先一步用金针刺进她的百会穴,后者瞬间放松下来,像进入安睡一般。
终于得以抽出他被攥得通红的手,他小幅度摇了摇,已有些麻木,却没怎么在意,仍忧心忡忡地问:“这可如何是好?”
“心疾难医。当前来说,最简单直接的法子,恐怕只有一个。”大夫道。
“请讲。”
“让她暂时与心中恐惧的人或物保持距离。”
孟文芝垂头沉思,转而又抬起头:“说得在理。”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我一会儿要去衙门一趟。清岳,你把她送回家去。”
清岳听他详细说了女子住处,见他对此人如此上心,也开始认真对待:“大人放心,我替您好生照料着。”
孟文芝却摇首:“无需你,去找个细心的女使过去。”
随后,他意识到什么,低头瞧了自己的官服,又觉得那大夫眼神有些异样,只好对大夫说:“我与她并无太深纠葛。今日看诊之事,还请不要声张。”
“是,老夫明白。”
清岳当真请来一个伶俐姑娘,二人一起将阿兰送回家去,这才离开。
那姑娘照料得十分用心,又是喂药又是掖被,独自在房中不停打转。
到了黄昏时分,阿兰终于醒转。
“你是谁,怎在我屋中?”
女子正撑着脑袋在桌沿打瞌睡,听她醒来,赶忙叮嘱:“你且好好躺着,不要动。”又起身凑到床边,把她的手送进被子,一边说着,“我叫春禾。你生病了,有人请我来照顾你。”
阿兰分不出精力细想,却是真的不愿麻烦别人,哑着喉咙道:“多谢……请你回去吧。”
见春禾没有要走的意思,阿兰才知是自己疏忽,再开口:“可要付你银钱?”
春禾有些难为情:“不用不用,已有人付了。是十日的钱,我肯定会在这呆满十日再走。”
“何人?”
春禾掏出随身带着的小簿子,低头翻了几页找寻着:“哦,叫清岳。”
想必也是孟文芝的人。
头疼。
纠结过后,阿兰决定暂时随他去吧。
只是,又多欠下了他的人情……
虽说春禾年纪不大,照顾人来却是体贴入微。这几日煎药做饭,把她当闺中小姐一样伺候。
阿兰受宠若惊,有些惭愧。
如此不费心力的日子,她许久未曾有过了。
“阿兰姑娘,饭菜我都备好了,你记得去吃,吃完把药温了再喝。”
春禾这几日总是为她做了吃食就出门。过半个时辰,又会风风火火地回来,坐板凳上歇一阵儿,去陪阿兰说些闲话家常。
阿兰困在房子里也是烦闷,对她起了好奇。趁她无事,便问道:“春禾,你怎么每日都要出去几次?”
春禾一听她说话,马上提起了精神,笑着道:“姑娘不用担心我!我只是回去看看我那老爹爹,他腿脚不方便,我给他带点吃的用的。”
阿兰见她挂念家人,心想她也着实不易,很是理解:“其实你不必在我这做够期限。若是家中需要,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没事儿,也不用太担心他老人家。”春禾大方摆摆手,坐过来,“我们在永临也就住个一月半月的,很快就走了。”
阿兰一直没仔细了解过她的情况,总觉得不过是短短几日的缘分,不必知道太多。但见她自己开了话头,便接着聊下去。
“你的家不在永临?”
“不在。”春禾摇头,头上一朵小花也跟着晃悠,“我家在青州。”
“那怎会来此?”
“唉。”春禾叹气,食指顺着桌上裂缝搓动。
阿兰见她模样惆怅,立刻收敛了目光,不好意思地说:“怪我多问。”
“我和爹大老远赶来,是想找我姐姐。”
春禾没想要隐藏什么:“我姐姐叫春眉,前几年跟着男人跑到这儿,没多久那男人不要她了了,她就留下在别人府上为婢。起初日子过得不错的,时常给我们报信送东西。
“可就大概两年前,姐姐没了消息。”春禾面色不好,显然是有担心。
“应该是嫁了别的人家。婆家人管得严,不让她与我们通信。”她勉强扯了扯唇角,像是说给自已宽心的。
阿兰微微蹙眉,目光中带着关切,认真应道:“你说的,不无可能。”
春禾却又垂下眼帘:“但是母亲病得重了……想最后见姐姐一面。”
听她讲了境遇,阿兰免不得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心中一阵酸楚。
他们父女俩在永临人生地不熟,想必盘缠也不多,这才出来找些活干。
阿兰知他们不易,十分同情,好心问:“你姐姐原是哪个府上的?”
“刘府。”
“永临的刘府可不少。”
“我再想想。”
春禾皱着脸努力回忆,过了一会儿,黯淡的眸子里陡然生起一星光亮。
“那家的主人好像叫……刘祯。”
他的名字,让阿兰神色骤变,蓦地紧张起来。
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阿兰姐姐,你认识他?”春禾瞧她反应奇怪,心中长出些微希望,探头期待地看着她。
她忙往后直了身子,摇头回避:“我怎会认识,听说过罢了。”
春禾失望地塌下肩膀。屋内再无人说话。
可阿兰心中并不安静,犹豫几番,终还是将实情吐出:
“刘祯他……前一段被收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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