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浙江杭州府有一户姓陆的大户人家,乃是江南名门望族。这陆家是历经千年的显赫家族,历经几个朝代依然屹立不倒,其族中子弟人才辈出,入仕为官者众多,分布天下各地,堪称江南一带首屈一指的簪缨世族。
这陆家不单是仕途兴盛,在江南一带还经营有诸多产业,听说广袤的田产、庄园遍布城郊,名下的商铺林立于城中大街小巷,什么钱庄当铺、布庄染坊、绣货行、瓷器店、茶馆酒楼、书坊药铺、古玩书画、粮油米面行等等,数也数不清。
而今故事的开头,就要从这陆家在杭州府城郊外的一处庄园说起。
却说庄子上有个叫温塘福的,是陆家世世代代的家奴,据说从曾曾曾祖父那一辈起,就开始在陆家这片庄园里负责打理荷塘了。
因他为人过于老实木讷,说话还结结巴巴,故而没什么人愿意同他说亲。拖到将近三十岁时,赶上主家开了恩典,给陆府那些上了年纪还未成亲的家奴婚配,给他配了一个府里的二等丫鬟,名唤林茵的,没过多久两人便奉命成了亲。
这林氏原是一个老学究的女儿,因父亲上京赶考病亡,留下她孤苦一人,被叔婶卖到了陆家为奴,在二房老爷陆奉光院子里负责花草养护。
因她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又懂识字念书,不光受到院子里一众丫鬟的排挤,还遭到二房夫人王氏的忌惮,没两年就被王氏随便婚配给了庄子上的家奴。
林氏起先愤愤不平,后来时日久了许是认命了,便一心一意跟着温塘福打理荷塘,没两年就怀了孕,生下一个女儿。
因着温家世代都在这片庄园里打理荷塘,林氏又极爱荷花,希望女儿长大像荷花一样亭亭玉立,出淤泥而不染,便起名唤作荷女。
小荷女生得粉雕玉琢,玉雪可爱,且打从出生起就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吃了便睡,睡了便吃。相比庄子上别家不分昼夜闹腾的婴孩来说,可谓十分省心。
夫妻俩起先只当是自家生了个乖巧懂事、来报恩的娃儿,舍不得让爹娘受累,可随着荷女一日日长大,二人却渐渐察觉出不同来。
原来,这女孩儿长到四岁了竟还不会开口讲话,这也便罢了,庄子上见过的人都说她目光呆滞,是个傻的,但凡见到了就对她指指点点,庄子上的小孩也常当面笑话她是个傻子。
林氏心焦,急急忙忙请郎中来诊治,郎中看完摇头叹息,只道这孩子是天生痴傻,只怕这辈子注定与寻常人不同。
这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直直霹在林氏心上,她接受不了,抱着荷女哭得泣不成声,肝肠寸断,如天塌了一般,不知如何是好。
温塘福见妻子每日以泪洗面,愁眉苦脸,心里亦不好受。
过了一段时日,荷女刚过完五岁生辰的次日,因着荷塘养护工具年久生锈,庄头便吩咐温塘福一块儿跟着去外头重新选买一套长柄钩耙、藕铲、花剪等农具。
刚采买完从铁匠铺出来,忽见一跛足蓬头、疯疯癫癫的道人走上前来化斋。庄头不耐烦,将人赶去一边,温塘福见那道人上了年纪,一瘸一拐,却是不忍,便从身上取出几文钱,在一旁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递过去。
那跛足道人道谢接过,却不离去,只边吃包子边跟在他后头,口称自己专治离奇之症,若有需要,可做报答。
温塘福停下脚步,回头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半信半疑的把人带了回去。
林氏见丈夫带回来一个肮脏落魄、说话神神叨叨、颠三倒四的瘸腿道士,虽心下打鼓,但仍是客客气气将人请进屋,端茶与他吃。
那跛足道人吃了茶,便开始详细问小荷女的症状:“你丈夫一路上结结巴巴,我老头子听着费劲,换你来说。”
林氏不禁掩帕而泣:“小女自出生之日起便不哭不闹,待稍大些,奴家与丈夫便发现她整日里呆坐无言,连爹娘也不会叫,与旁的孩童全然不同。我二人先前也曾请过郎中,郎中只道是天生痴傻......”
说罢,擦了眼泪,忙进去里屋将荷女牵出来与他细看。
那跛足道人近前,细细打量了一番,但见荷女眼神呆滞,一丝反应也无,如同泥塑的娃娃一般,不觉捋了捋白胡子,沉吟道:“这世间之人,皆有三魂七魄,魂主灵智,魄司身形,两者皆全,方能有灵思,晓诸事。你这女儿三魂之中独缺了一魂,魂不全,则灵智难开,故而才会表现出这般痴傻之状。”
夫妇二人闻听此言,皆是惊愕万分。林氏见这道人似乎真有几分神通,忙拉着温塘福双双跪下,只觉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边磕头边哀求道:“道长慈悲,还望指条明路......”
跛足道人将二人扶起,轻抚着拂尘似在思忖,半晌过后,忽从怀里摸出一块白玉荷花纹吊坠,擎在掌上,摩弄一回,又说了些疯话,方递与林氏道:“将此物戴与她颈上,不可取下,七日之后,或许会有造化。”
说着回头便走了,林氏赶着还说话,让道人坐了吃茶,要叫自家汉子去房中翻找谢礼,那道人却早已出去了,温塘福忙忙拿了一个钱袋追出去,哪里还有踪影。
夫妇二人过后依言将那吊坠佩戴于荷女颈上,可一连过了六日,荷女依旧呆呆的,和往日一般无二,看上去一点恢复神智的迹象也没有。
林氏忙完一天的活计,夜间坐在床上,看着早已睡熟的小荷女,忍不住唉声叹气。
到了第七日,林氏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中午吃完饭,夫妻俩和往常一样,带着荷女一块儿去荷塘边锄草。
盛夏已过,秋日里的荷叶卷着边,褪去浓绿添了些浅黄。温塘福握着锄头,林氏手执镰刀,荷女坐在岸边呆滞的看着爹娘去除杂草。
夫妻俩刚吭哧吭哧干了半个时辰的活儿,就突然听见岸边传来“扑通”一声水响!
抬头一看,就见是自家闺女被庄子上几个顽童推下了水,带头的那个胖小子还指着水里挣扎的荷女哈哈大笑。
“傻子掉水里了,傻子掉水里了,哈哈哈……”
夫妻俩一惊,连忙丢下农具赶去救人,温塘福纵身一跃跳入水中,迅速游向挣扎的荷女,一把将她捞起,托出水面。
林氏颤抖着双手接过咳呛不止的荷女,心疼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泣不成声:“我的儿啊,你可吓死娘了!”
温塘福在一旁喘着粗气,全身湿漉漉的,目光不由转向那几个顽童。
“谁…谁让你…你们推…推她下水…水的?”
那几个顽童一点不惧,特别是带头的那个胖小子,甚至有些气焰嚣张道:“她自己掉下水的,干我们何事!”
“就是你,还嘴硬!”林氏气狠了,一把将荷女抱起来塞到丈夫怀里,嗖的一下跑过去掐了那胖小子手臂几下,又恶狠狠瞪着其他几个小孩。
那胖小子被掐得肉都紫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很快就把附近做活的人全都给引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哎呦我的心肝咧!怎么让毒妇把你手给掐紫了……”一个肥胖的妇人拨开人群,一把将林氏推开,心疼的看着自家儿子的手臂。
这妇人是刁氏,原先也是在陆府伺候的丫鬟,只是后来不知什么缘故,也被安排到这庄子上来,婚配给了庄子里负责打理果园的家奴胡培。
这刁氏刚来时也长得相当貌美,只是后来生了两个孩子,又管不住嘴,便渐渐膘肥体壮起来。
她丈夫胡培和温塘福一样,也是陆家几代的家奴,世代都在这青白山庄里。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原先感情还不错,称兄道弟的,只是那胡培成亲后被刁氏所挑唆,两家渐渐没了来往。
这刁氏惯会议人长短搞是非,林氏巴不得不和这种人来往,只是她那胖儿子胡柱儿常以欺负捉弄荷女为乐,两人免不了又产生交集,常常为此扯皮吵架。
适才荷女险些被那胡柱儿害死,林氏现在还在后怕,眼下见刁氏跑过来,正好找她算账:“你来得正好!方才这混小子带头把我闺女推下水,险些害她被淹死,你来说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刁氏性子泼辣,蛮横无理,当即用尖锐的大嗓门喊道:“放你娘的狗屁,青天白日的可别胡乱诬赖人!指不定是你那傻子闺女自个儿跳下去的,你休想把罪名安在我家柱儿身上讹我们!”
“你,你……”林氏被气得呼吸不畅,面皮涨红,颤手指着嗷嗷大哭的胡柱儿,“就是这个没家教的狗东西带的头,我去救时,他们还在起哄,不是他们又是谁!”
刁氏叉着腰指道:“有谁看见了?有谁看见了?你们看见了吗?”
围观的人都在一旁摇头。
刁氏得意一笑,“看见没,没有人证,你休想都赖在我们头上!”
林氏气得浑身乱战:“你还想抵赖,就是你生的混球干的!你现在跟我去管事的那说理去,我今天非要讨个说法!”
话音刚落,就见庄子里的管事名唤陈忠的,和其妻周氏听到动静一块儿来了。
“怎么了?发生何事?不好好干活聚在这里做什么?”陈管事肃着一张黑脸,上前来问话。
林氏忙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末了,指着刁氏道:“明明是她那混蛋儿干的,还嘴硬不认!管事的,我闺女险些被淹死,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刁氏抢话道:“管事的您别听她乱说!这庄子上谁不知道她这闺女是个痴傻儿,兴许是自个儿傻跳下去的也不一定,还讹上我们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你,你……”林氏气极,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抓扯住刁氏的头发,咬牙切齿道,“贱妇,我跟你拼了!”
可林氏身子柔柔弱弱的,哪是刁氏这个泼悍妇人的对手,因而没两下就被刁氏反揪扯住衣服和头发,且一口一个“贱人”、“傻子娘”骂个不停。
围观的家奴都知这刁氏是个泼妇,不敢出手相帮,只在旁边假意劝上两句看热闹。
最终还是陈管事上前把两人拉开,喝斥道:“别打了!像什么样子!”
说罢,又朝一旁的温塘福使了个眼色:“你还不和你婆娘两个赶紧把孩子带回去,这湿漉漉的别回头落病了。”
温塘福见陈管事脸色不太好看,便窝窝囊囊的上前抓住林氏的手臂,拉劝道:“赶…赶紧…回…回吧……”
林氏挣扎道:“我不走!我今天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温塘福低声道:“管…管事的…要…要生气的……”
林氏一把甩开他的手,恨铁不成钢道:“自己媳妇女儿被欺负了,不帮着出头便罢了,竟还想拉着我一起做缩头乌龟,你个窝囊废!”
林氏一看丈夫就来气,这些年自家娃儿没少被那些顽童欺负捉弄,庄子上其他家奴也都明里暗里笑话他们夫妻二人生了个傻子,还说他们定是上辈子做了缺德的事,这辈子才生个痴傻儿。
林氏为此经常受气,常常在外受了委屈回去就以泪洗面,偏生自家丈夫是个懦弱无刚的,妻儿受欺负了也不敢为她们出头,只想着息事宁人。
她原也是个知书识礼的柔怯女儿家,这些年硬生生被逼得不得不为自己出头,为护着自己,护着孩子,护着家,也顾不得什么斯文,歇斯底里与人理论,豁出脸面和人干仗,竟把一个娇弱人也逼成了泼妇!
林氏鬓发散乱,心里充斥着委屈和恼恨,打定主意今日势要和刁氏刚到底。
“贱妇!我闺女适才差点被你儿子害死,你今日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不然我便告到老夫人面前,让她来给我评评理!”
刁氏扯着嗓子喊道:“你威胁谁呢?老夫人哪有功夫管你的事儿!再说你有证据吗就告?这里谁看见我儿推你那傻子闺女下水了?你有本事就让她自己指认,她要能开口说话,我便认了!”
“你……”林氏哽住,气得身子微微颤抖,连声音都带了几分颤音。
“你什么你!”刁氏脸上带着一抹得意又张狂的笑,言语间满是嘲讽,直往林氏心窝里扎刀子,“怎么样?说不出话来了吧?论我说要怪就怪你自己,上辈子缺德事干太多,这辈子生个傻……”
话还未说完,忽听人群中响起一声稚嫩的嗓音。
“娘……”
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众人先是一愣,旋即目光齐刷刷朝着那声音的来处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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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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