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阁。
屋内点着熏香，苏长落的身影若隐若现。他慢条斯理地斟茶，斟了许久方才抬眸望向少女的方向。
“呦，殿下来了。稀客啊，在下还以为殿下想要关我一辈子呢。”
被晾在一边好久的凝卿月挑眉：“我还以为苏公子这杯茶要斟几天呢！”
火气怪大的！
不就是用高阶阵法困住了你一天吗？两天前你可是又掐我又想跑路的！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苏长落又斟了一盏茶，推给凝卿月。
“殿下此番不告而来有何要事？”
凝卿月端起茶盏微行一礼，抿了一口，道：“京城十里外湄山有一处神族半神陨灭遗迹，身入此地者可见其陨灭之景。”
“我曾经去过那里，却觉得影像中有地方十分蹊跷，应与“灭神之战”神族的覆灭有关。”
苏长落点了点头，听得很认真。他对上凝卿月的眼睛，道：“灭神之战记载很模糊，个别地方甚至搪塞不清，似乎是在遮掩什么，毕竟……”
“毕竟半神岂是那么好杀的。”她接上苏长落的话，“所以，我们现在要去湄山一趟。”
“去看看当时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
湄山边缘。
巨大的蓝色结界笼罩着山体，身着浅灰衣袍的修士正在巡逻。神陨遗迹关系重大，幻灵帝派了重兵保护，没有幻灵帝首肯的人很难进去。
凝卿月亮出腰牌，身后是戴着面具的苏长落。
“我们能进去吗？”
站在入口的修士看到“漓安公主”字样的腰牌后态度十分恭敬：“殿下可有陛下的首肯诏书？”
凝卿月眨了眨眼：“没有。能进吗？”
修士垂下眼眸：“恐怕不能让殿下进去。”
凝卿月：“真的不行？”
修士：“没有诏书，臣不能让殿下进去。”
她勾起唇角：“真敬业。”
不是她的人。
看来还是不够啊。
凝卿月从衣襟中掏出一枚小印，捏在手里朝修士晃了晃：“御赐之物，陛下允我做三件事，这是第二件。”
“现在，我们可以进来了吗？”
修士恭恭敬敬地行礼，让出一条路。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结界。
结界内。
雷声阵阵，一道道紫色闪电带着戾气自空中劈下，一片昏暗，隐约见高耸的山峰。
凝卿月双手结印，布了一个阵中阵。“此阵名为“掩阵”，可令阵外之人看不见我们的行踪，你可以把面具摘了。”
苏长落与她并肩站在一起，将面具摘了下来。他看着面前的景象，面上无波无澜。
地面上仍留着当年的血渍，只是因时间久远而变成了深褐色。
“滴一滴精血，然后看好了。”
两滴鲜血落在深褐色的血渍上，溅起点点尘土。天地骤变，惊雷密布，周围瞬间暗了下来。
忽然天边亮起了一点，两人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
七年前，湄山。
那是一个蒙面男子的背影，白衣上满是鲜血。他有一对白金色的凤翼，却早已破烂不堪，几乎被染红。
凤凰族的人。
“受死啊，恶魔！”一个修士燃烧了精血，双目血红地持剑冲向他，然后一剑劈下。
男子身形恍惚了一下，一掌灵力爆发，击飞了修士的剑。修士后退了几十步，呕出一口黑血。
修士垂着眸，瞳孔微不可查地变得纤细无比。
这个画面转瞬即逝。
凝卿月侧身对着苏长落扬了下下巴。后者微微颔首。
修士慢慢爬起来，剑回到手中。他再度冲向男子。
男子被一剑贯穿小腹。他晃了一下，然后无意识般左手穿透了修士的胸膛，捏碎了其中的心脏。
修士倒在血泊中，瞳孔渐渐涣散。
男子一点点将剑拔出来，身后羽翼光泽也暗淡了些。
胸口一痛，他低头，胸前半截剑身血淋淋的，血一滴滴自剑尖落下，溅在地面上，一点一点汇聚成血泊。
男子呆呆地看着那柄剑，嘴唇微颤，低声说了些什么，声音太小听不清晰。
他身后，幻灵帝面无表情地将剑抽出。
男子侧首，面具下淡金色的凤眸中掺杂着不知道的情绪。
幻灵帝看着男子的身躯一点点变得透明，直至化为虚无，眼神冰冷。
半神陨，天生异象。雷云密布，狰狞的紫色闪电落下，劈碎了半边天。
幻影破碎。
凝卿月抚摸着受伤的指尖，看向苏长落：“有两个很奇怪的点。”
“那个神族和修士的状态都很奇怪：一个身形不稳，意识浅薄；另一个似乎是使用了某种献祭咒术，自身失去神志。”苏长落蹲在地上，食指沾了一小块血渍。
凝卿月点头：“没错，太蹊跷了。修士使用咒术情理之中，为什么那个神族的状态会那么差呢？”
“会不会是交战之前就被暗算过了？比如下了药之类的。”
好像就只有这么一种可能了。
凝卿月沉思着，没有说话。
“殿下。”
“怎么了？”
苏长落右手触在地面上，眉间凝重，唇角却扯出一抹兴奋的笑容。
“结界底下有东西。应该是，山灵。”
凝卿月一怔，快步走到他身边：“我看看。”她也蹲下，指尖灵气环绕，两只手触在地面上，合上双眸。
苏长落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竟然是结怨而生的山灵，戾气很重，还想出来。”凝卿月扶额，看向苏长落，“你想把它弄出来？”
“有点，不过风险太高。”苏长落弯唇，垂眸看着地面，“殿下陪我吗？”
“不陪。”凝卿月起身睨了他一眼，“我从来不干没把握的事。”
想拉人下水？没门！
“可是殿下，你好像没得选了呢，它出来了。”苏长落笑了笑，握紧了岁染剑。
远处地面龟裂，裂纹迅速蔓延，黑色戾气冒了出来。
凝卿月看向他时几分咬牙切齿，却仍眉眼弯弯。
“如你所愿。”
灵气凝聚，她一把握住青璃剑，转头望向越来越近的裂纹。
“轰！”
地面炸开，一团浓郁的黑雾腾起，带着压迫感逼近二人。黑雾中隐约有个人形，看不清样貌。
“不愧是山灵，修为真高。”凝卿月拔剑出鞘。
“未生灵智，应该不难对付。”苏长落打量着“山灵”，手中岁染剑微微震动。他上前一步，与凝卿月并肩而站。
“山灵”携带着漫天戾气想二人冲来。
凝卿月一剑挥出，剑气夹带着冰霜撞上“山灵”。山灵被劈作两段，黑雾却瞬间又融合在一起。
她眸色冷了些，六品初阶的修为磅礴而出，山灵被暂时压制住。
苏长落神情淡淡，一剑劈下。
黑雾破碎，露出幻影中神族男子的身形。
压迫感瞬间翻倍。
两人一怔。
所以说，他残留的魂魄因怨气太重与山灵合体了是吗？
“半神……”凝卿月喃喃。
好家伙，搞出来个半神！应该不会被打残吧？
半神相当于修士的修为达到八品，再加上山灵之力……
她呼出一口气，弯了弯唇角，看向苏长落：“待会儿掀底牌吧，别保留了。”
苏长落眉眼弯弯：“殿下，现在我们是盟友，不联手吗？”
若是一般情况，凝卿月还做不到将自己的后背交给这个尚未查清底细的盟友的；但现在是“二般情况”，对手过于强大，即使再不信任也只能联手作战。
“当然。”
凝卿月毫无保留地爆发出六品中阶的修为，苏长落也放出六品大圆满的修为。
神族男子率先发起攻势，黑雾笼罩了二人。
凝卿月、苏长落背靠背，蓄势待发。
……
“咳咳……”凝卿月擦去唇角一点血迹，持剑抵住男子的一掌。苏长落蓝衣染血，一剑斩向男子，被男子一掌震退几步，嘴角溢出一点血。
神族男子一双金眸如今满是墨色，中间一点猩红，早已失了神智。他一掌拍在青璃剑上。
本命剑受创，凝卿月喷出一大口鲜血，连退几步方才稳住身形。身前苏长落持剑指向男子。
神族男子却愣在原地。
男子抬起沾满凝卿月鲜血的手，身体忽然颤抖起来。他怔怔地看着手上的鲜血，金色一点点占据整个眼眸，身躯上的黑雾消散。
他张了张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然后默默退了两步。
苏长落见他恢复了神智，知道这是让他们快走的意思。凝卿月站起身，两人向他作揖。
黑雾渐渐回聚。
两人急忙向出口走去。
男子一直看向凝卿月离去的方向。似乎是冥冥之中的预感，凝卿月回首，正对上男子那双金墨色的眸。
她一怔。
那双眸太像了。
太像了。
结界出口。
两人清理好身上的血迹，方才出去，回到了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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