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潘:真不用我陪你去啊?」
周一,九点二十五分,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嗡嗡响。
常铮铮低头一看,是潘明河发来的消息。
「不用。」他简短地回复。
常铮铮换了一双轻便趁脚的跑鞋,运动短裤内还套了一条黑色的紧身裤,上身一件速干面料的月面灰短袖。他特意没有戴框架眼镜,隐形眼镜方便运动。
也方便他手撕人渣教练。
提前十分钟踏入form lab,他接过骆然双手递来的蓝色号码牌,回敬她一个礼貌的笑,存好随身物品后,很快就走进了训练区,寻找任务目标。
“嗨!这一身很专业嘛!”萧骏手上拨弄着平板,一见常铮铮踏入他的视线,就飞快抬起头来,笑着挥手,夸赞了一句。
他本以为常铮铮要像印象中的那些宅男一样,穿件洗到松垮透光的白T,或者是印着游戏角色的痛衣,配着条束脚裤和包浆球鞋就缩头缩脑地过来呢。
这样也挺可爱。今天和昨天,不是同一种的可爱。
萧骏看见常铮铮,便立马成了响当当文盲一个,心里似乎就剩下“可爱”这词儿了。
还笑,到底为什么这么高兴,做亏心事都不害怕么?常铮铮纳闷,表情却不曾松动,嘴角保持着体面的一个弧度,像极了被夸赞后的小小微笑。
“来,我带你先做第一个项目。”
下一刻,他就被教练领入了一个不算宽敞的房间,按照指示进行所有训练流程的第一步:身体分析。
常铮铮环顾房间内部,挺明亮整洁,此刻光脚站在冰凉的分析仪上,被和身边人关在一块,略微有些紧张。
不出一会,他看向萧骏手中那块与仪器相连的平板,一个半透明的蓝色人体模型浮现在上面。
他望着内容发呆,转而惊觉:他平常不会就借着身体分析的名义,在小房间里对女学员动手动脚吧?
人渣……
萧骏,再次于常铮铮脑海中喜提一项天降大罪。
“嗯……你平常做什么运动吗?有没有打球跑步之类的习惯?”萧骏眉头皱起,盯着模型腰腹与小腿处的肌群,用一句分析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常铮铮捏一捏衣角:“这两年基本没有……中学在田径队,大学夜跑。”
事实上,他并不太乐意与萧骏分享自己的生活方式,可身体毕竟是自己的,他终究也好奇那平板中分析的数据,因此还是简单提了两嘴。
萧骏一边点头,一边勾画几个小选项,随后抬起头来问:“方便透露一下现在的工作么?”
“……写网文的。”
常铮铮神色闪躲。
萧骏当然也读书,只是不怎么接触网文。印象中只有大学舍友外放听的修仙、龙某天……后来仔细一想,似乎还有妹妹中学时偷偷读的言情小说。
即便他都不太感冒,但为了加深与好感客户之间的联系,他还是习惯性地接上一句:“厉害啊,我妹妹也挺爱看网络小说。”
咦?
“教练……有妹妹?”常铮铮心头一跳,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萧骏挺大声地朗笑:“是啊!昨天你们两个人来的时候,我正帮她调动作呢!她是画画的,平常也总久坐不活动,我就赶她来多练练了。”
常铮铮几不可闻地吞了吞口水,眼下彻底不敢直视身旁的萧骏。
昨天、调动作、妹妹——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指向着:是他常铮铮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居然真的是他自家的人……昨天潘潘拉着自己不放,劝告的好赖话历历在目。今天便成了跪下来求着萧教练打自己的脸——好疼!好有侮辱性!……常铮铮欲哭无泪。
“哎呀,你看我!一提起她就有点滔滔不绝的……咱们讲正事,来。”
冥冥之中,他敏锐地感觉到常铮铮对他的态度放松了些,心里成就感满满的同时,仔细一瞧对方,那眼神却莫名显得有些阴沉,萧骏摸不着头脑。
他又想了个好办法,笑着站起身,将自己背后一把椅子拉到了常铮铮身下,示意面前人坐下后,自己却突然单膝点地蹲下,与常铮铮平视。
常铮铮吓了一跳,这回轮到他不好意思了,随后向凳子里缩了一缩,显得局促。
他这样一蹲,打破了社交距离,凑得太近。萧教练一张帅脸的存在感太强,谁忍得住不看啊?
常铮铮默不作声地观察起来,抿紧嘴唇,表情有点凝重。
五官立体、浓眉大眼、看狗都深情……再往下,就是被蹲姿挤压得鼓胀的胸肌……他很快收回了目光。
“没事,你别紧张,这样方便给你演示内容。”见人似乎有些紧张,萧骏反而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打心底觉得常铮铮小心翼翼的样子有意思得很。
他一手托着平板,空余的手上下滑动,一门心思地分析:“这儿”,那平板上便弹出了个实时的三维肌肉骨骼模型。
“久坐办公的群体,一定要保护好腰椎、胸椎、颈椎。”萧骏挺直上半身,手也同时自上而下,在他身上对应的三处滑过。
“你的体态问题不大,就是稍稍有点含胸。这个也好矫正,和你之前写作时候伏案的关系挺大的,背部肌肉力量不够也是关键原因之一。”
萧教练一边说着,一边还要摆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坐姿来供常铮铮参考。
“不光影响人的精神,胸椎负担过大,还要连累颈椎腰椎,三块地方一起受苦,所以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逐步改善这些问题。”
教练指导实在专业,他插不上话,只好认真听着,点点头,椎骨似乎真在隐隐作痛似的。
“再接下来,就是调整作息。”萧骏抬起头,看着常铮铮一双眼,以及眼下的两抹乌青,笑说。“熬夜创作效率高——我妹妹也爱这么干。”
很快,萧骏便把平板放在一旁桌子上,手来到常铮铮的脚踝处。下手之前,还先仰着头招呼了一句:“你放松点,我摸下你跟腱。”
常铮铮乖乖“嗯”了一句,随后便感受到一只热而干燥的手覆了上来,隔着一层紧身裤的薄薄面料轻轻抚摸,留下了一些温暖的感觉。被轻轻捏了两记后,那只手又滑上小腿,不施力地左捏捏右捏捏,弄得人怪痒,怪紧张的。
萧教练整个人蹲伏下来,从常铮铮的角度看,显得他的背更加宽阔。
捏了有一会儿,萧骏才松了口气,归还对方腿脚的自由,仰起头笑一笑道:“以前训练的痕迹还在,跟腱稍微有点绷,不怕,这个往后都能练回来。”
听到他这句话,常铮铮似乎也真放了点心,很快又被收回手来的萧教练拉起身,走到放着平板的小桌边。
萧骏把平板推到他面前,指给他看自己刚刚拟定的长期方案。常铮铮抱着平板,扫视上面密密麻麻的训练项目,有好几个都是没听说过名字的,有一些恍惚。
一旁萧骏看着他发呆的神情,轻轻拍拍他肩膀。一方面,出于教练的专业性,不希望他止步于窥得目标之艰巨时;另一方面也出于自己私心,他似乎有点不忍心看到常铮铮泄气……
于是萧骏抽走他怀里的平板,为他加油打气道:“不能光看数字,把这些碎片化的东西落实到每一天,其实并不难坚持……来,我先带你热个身吧?”
真是循循善诱,常铮铮听着萧教练如哄小孩一般的引导,不由自主感慨道。
被领出测量室,上了跑步机后,萧骏也一如既往地耐心为自己指着按键、功能、模式。考虑到对方还是个需要关照的新手,他便只带着常铮铮粗略地过了一遍自由训练区和器械区,简要介绍了用途与注意事项。
途中不少人“萧哥”“萧教练”地喊着,常铮铮不禁感叹萧骏人缘之好,一方面却又因其他人打量自己的目光而略感别扭。
萧教练是什么人?他再次一眼看破了常铮铮的心思,对同事们打了个哈哈后,便带着常铮铮来到了一个角落里头。
常铮铮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恰巧身处昨天萧骏妹妹训练的地方。萧骏选择在这儿教他几个居家健身动作,也正是因为此处隐蔽性格外好,相当于半私人空间。可他越是不愿想起这件糗事,就偏偏有更多的细节浮上心头,叫他如坐针毡。
萧教练太负责了,他在心里带着敬重感叹道。
指导是堪称一流的耐心细致,在与生人相处时小心翼翼的常铮铮也难得放下了顾虑,专心地学习技巧,同时也在无形中建立起了改变自己的信心。
然而,毕竟是自己断章取义、以貌取人在先,如今看清萧教练是个实打实的大好人,常铮铮心中无论如何过意不去,一回想起来,那滋味就像是……憋尿憋到膀胱隐隐作痛……
这一节课,由一段十五分钟的慢跑收尾。
最后的最后,萧教练还亲自带常铮铮来到了放松区,叫他趴在按摩床上,随后用自己的肘尖,沿着他有些紧绷的竖脊肌缓缓推按。
时长早已超过了六十分钟,价值也远不可用三十九人民币来估量……常铮铮本该高兴才对,可萧骏的参与感太强,每次互动都让他想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总要觉得良心不安……
走完了全套流程,以及萧教练附加的按摩拉伸项目后,萧骏帮常铮铮整理好后背的衣服,叉着腰站在一边。
正在心中悄悄反刍手指不经意擦过他背上的那一瞬间,这小子皮肤软软滑滑的触感时,注意力便猝不及防地被常铮铮拉回,只见对方闷头在按摩床孔洞当中,轻声喊着“萧教练”。
不喊不知道,一喊吓一跳,还以为自己下手没轻没重,一不小心给他按疼了,便赶紧将自己从不太正经的幻想当中抽离出来,立刻蹲在他脑袋边上,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我劲儿用大了?哪边不舒服?”
萧骏看他细皮嫩肉,肯定不吃痛,已然做好了负荆请罪的准备……结果却见这小年轻埋着头,摇摇脑袋,那挺久没有修剪的脑后黑发略有点长,在白皙的后颈处搔刮两下。
“其实,我买课,本来是想找你麻烦的……”常铮铮如乌龟一样,缩着头不出来,低声坦白道。
“什么意思?”萧骏皱眉,着实不解。
“昨天,我和朋友在外面,看到教练带妹妹练器材,手放在她腿上,我们还以为是……骚扰女学员……”说完,常铮铮脖子通红一片,他是真羞,大气也不敢出一个,闷闷等着萧骏回应。
他实在是羞赧得很,可还是逼了自己一把,将这个误会解释清楚了,免得自己憋出毛病来,也不要害好人瞎担心。
“教练的课很专业……我实在有点……不是,太羞愧了……”
萧骏有点惊讶,听着听着,很快又变成了万般惊讶!他心想:这小家伙好正直!
他花了一秒钟来接受这个事实,随后又付之一笑,轻轻把温热的手搭在常铮铮肩头,安抚道:“不要紧,我明白你是好心。你没做错事,不用自责。”
“骚扰学员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在我们健身房里,你放心。”
“况且,今天你交钱,我上课,没有什么羞愧一说,就当是交个朋友好了。”
萧骏大大方方,话里很快又带上了洒脱的笑意,他好声好气地,使尽浑身解数哄着这个似乎是闹着别扭的新学员。
确认对方并不追究后,常铮铮才敢狠狠松一口气,从那床上的小洞中抬起头来,人畜无害地歉笑一下。
——可从他嘴里讲出来的话,却又让萧骏以为自己在做梦。
“萧教练,我想报你的私教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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