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裴谯顺着童孟沅刚走过的方向跑过去以后，却找不到童孟沅在哪。
酒庄可以供人品酒的地方不少，为了方便人参观，理查德更是额外还添置了好几处桌椅，上面都摆满了酒和杯子。十月的天已经说不上太热，在这里正是品酒的好时候。
裴谯把周围相隔不远的品酒点都转了一圈，但还没找到童孟沅，心里就已经知道他去哪了。
等他再找附近正在流转的服务生问完离这里最近的卫生间在哪，往里一进，正两手撑在洗手池回神的童孟沅登时间露出庐山真面目。
水池里的水一直汩汩地朝外流着，裴谯抬眼看了童孟沅一眼，虽然想过去看看，但在童孟沅一直不吭声的情况下，他也不敢贸然过去。
“你还好吗？”裴谯只能隔得挺远地朝他招呼一声。
童孟沅一手关上水龙头，头也没回地朝他道了一句：“还好吧。”
熬夜带来的后遗症一时半会肯定消不下去。但这次品酒会品到最后还有一场庆祝晚宴，童孟沅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现在先回去眯一会，等晚宴再出来应酬。
童孟沅以前也没少熬夜，但就这次出奇地想吐，可能是因为本来也没把时差倒过来还熬夜了吧。
童孟沅站在这里，他不说话，裴谯也保持缄默，卫生间的氛围眨眼间就变得很奇怪。
主要是明明没话聊还偏要站在这里的尴尬。
童孟沅整个人已经萎靡到极点，他不太想在裴谯面前继续露出这副惨样，更不想继续站在这里和裴谯相互罚站，索性就抬抬手，先给裴谯了一个痛快：“你赶紧走吧。别站在我面前。太碍眼了。”
“我站在你后面怎么还会觉得碍眼？”裴谯问他。
童孟沅则闭上眼睛，轻声说：“我已经给过你脸了。别逼我真的扇在你脸上。”
抛开他俩以前好过不谈，童孟沅一直是个很难搞的刺头。这两年受环境所限，也许让童孟沅从人前看变得温和了许多。但人后他其实怎么变，但凡有三言两语让童孟沅听了不顺心，他就想走。
能动手的就不用废话。童孟沅从小以来一直这么武德充沛。当年童孟沅虽然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面试进了裴谯工作室，但仍坚持在当晚就亲自动手处理了另外一个出口就不训的贱人。即使会被人辞退，他也照揍不误。
尽管在童孟沅和老板搞上的这么些年以来，他从来没对裴谯动过手。但现在也可以补上。
裴谯立刻低眉顺眼地朝他道：“对不起……”
“我真的放过你了。”童孟沅洗完手带着两只手的水渍过来，一点也不文雅地过来看了裴谯一眼，对他说，“快滚吧。咱俩已经没有关系了。别担心我会缠着你。”
不管这几年怨气男鬼的形象再怎么流行，童孟沅也不吃祥林嫂的这一套，他说完就一把推开裴谯又走了，一边顺手把手上脏水全朝裴谯的身上抹上一把，一边心里又像吃了口发霉苹果似的一样晦气。
真是鬼打墙了。童孟沅烦躁死了。工作上小灾小难不断也就算了，平时还要听裴谯在这朝自己念经。
最烦的是，童孟沅甚至连自己哪有问题都找不到。
他一向是个会实事求是客观公正尽可能地对自己进行严格管理的人。但凡能找到的问题，童孟沅就算一时半会改不了，也肯定会想尽办法藏拙。
只可惜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次情况，那就是即使改错了也没什么用，童孟沅必然会受到惩罚。
他爸妈还没离婚时，童孟沅只要稍微做了什么让他们不太满意的事，就会被罚跪在村里祠堂念经。祠堂里的香油和铜钱烧起来有多难闻，童孟沅在心里就有多不忿。
在这种时候，喊‘不公平’和‘为什么’是没有用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离这群人远一点。
可离开的过程又往往是曲折的。童孟沅一想起裴谯就心里来气，但每每一抬头，再真的看见他，心中的那股火忽然又散了。
说不清楚。如果说以前的裴谯是米缸，那童孟沅就是在里面吃过好几顿的老鼠，米仓富得流油，童孟沅在那里占过一点便宜，他找不到恨裴谯一点的办法。
但凡是这米仓主动把他请出去，又或者主动告诉他不能留在此地，童孟沅一准也会麻溜滚蛋，但仍会对裴谯心存报恩之情。
结果呢。裴谯非要来不张嘴的这一套。
从卫生间出去以后，他俩一前一后地走回人群集聚地，童孟沅朝身前畅谈的人群又望了一眼，就算还想再聊聊，现在也知道自己已经有心无力了。
他们都是坐观光车过来的，过不了多久又会有其他的观光车过来，一辆朝酒庄更远的深处开，一辆则原路返回。
童孟沅的去留对这里其实无足轻重，但等观光车马上就要过来的瞬间，理查德却又笑眼盈盈地款款走了过来。
“pei——”理查德朝裴谯亲昵地呼唤道。
他和裴谯从小就认识，两家产业虽然只能说是有所交集，可赚钱又不嫌多。今年理查德家里还想稍稍涉足时尚行业，裴谯如果想帮他，那就真的只是搭把手的事。
童孟沅在人后一直面无表情的，好看归好看，但任谁一看都是在生气。理查德对他的印象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首先是手腕超群的助理上位，而后才是童孟沅和裴谯拉扯至今，少说也快有**年了。
**年了。这在哪个圈里都算情比金坚的那一挂。今天童孟沅不管因为什么跳脚，理查德都能面不改色地夸上一句‘好性情！’。
理就是这个理，童孟沅也不想掺和理查德和裴谯之间的恩怨，又和裴谯对视了一眼后即刻笑了笑。
“好巧。”裴谯吸引走理查德的视线，好在除了在童孟沅之前，裴谯都不能算作是一个绝望哑巴，“可我们不是昨天晚上才刚刚吵过架吗？”
裴谯笑着朝理查德看过去，模样异常矜持地道：“如果连我们之间都不能互相遵守约定的话，那我可不敢和你继续合作。”
“pei……你明知道我们之间说得根本不是一件事……林溪还只是孩子！……”
童孟沅趁着他俩聊天，悄无声息地溜了。
他本来这事就这么过了，但等晚上又到了宴会上时，理查德居然径直朝着自己走了过来。童孟沅甚至还在觉得自己只是睡饱以后打了个盹，理查德就端着酒过来低声问他：“童，我们俩可以去另一边聊聊吗？”
童孟沅真不知道理查德究竟要和裴谯聊一笔多么大的买卖了。
放在以前童孟沅肯定也就不淌这次浑水了，但这回童孟沅瞅了瞅理查德那双让人怜惜却一点人味都没有的湛蓝色大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再从旁边的侍从盘子里拿走一杯酒以后，就朝理查德道：“可以啊！”
童孟沅等着理查德放条件给自己。理查德惯例地要说点前情提要，童孟沅等着等着反而走了点神，等他再回过神望向理查德时，理查德笑着问他：“……让我来帮你在欧洲设立线下店铺，准备几次快闪活动，并且在社媒上宣传，怎么样？”
可能有很多品牌老板毕生的心血就在这里了。
童孟沅好不容易回神的注意力再次恍惚了一瞬。
他感觉自己很奇怪，等神智回来以后，童孟沅再听着理查德继续游说自己，表示只要裴谯愿意为他铺路，那么他投桃报李，也可以给童孟沅返的什么什么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十分钟前为什么要跟着理查德进来。而不是在当时就找个理由溜走。
难道十分钟前他猜不到理查德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来找自己的吗？
童孟沅一边想一边拿起酒，也朝着理查德露出一个暧昧的笑来，但这回不管理查德再怎么抛出条件，童孟沅就只是耸耸肩，等最后理查德也无奈了，他俩这场你来我往的游戏才真正告一段落。
“好吧。你回去再想想。”理查德说，“但是tong，我始终觉得我给的条件已经非常有诚意了！”
“当然。”童孟沅看着他笑，但也继续耸肩，“可我并不是你真正想要协商的对象嘛。我也没办法帮你得到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只要你同意，pei一定不会拒绝的。”理查德叉腰道。
童孟沅立刻摇头笑道：“我可不行。林溪或许可以——”
他这句说出来也没过脑子。不过童孟沅还没说完，理查德脸上的表情就倏地一秒狂变。虽然前后也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理查德很快就恢复正常，但童孟沅还是清楚地看见了这一瞬。
“我说错了什么吗？”童孟沅笑着追问他。
理查德看了他一会，忽然露出一丝无奈，而后就叹着气举手投降，说起其他的东西来。
过了一会，虽然理查德也没发现，但童孟沅内心已经震惊起来——不仅震惊，他甚至感觉有些事已经朝着莫名其妙的方向狂奔过去。
理查德说好吧好吧，他承认他对不起李林溪，但他们真的就只是玩玩而已啊！难道李林溪真的喜欢他吗？结果这个时候却不依不饶地非得计较！
这根本就不公平，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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